俞笙的情緒受到了影響,對付聰明人,劍走偏鋒能有奇效,不跟他扯那些沒用的,用魔法打敗魔法。
第七幅畫沒有完成,人也被警方逮捕,這是不可更改的事實,饒過不去的。
俞笙再聰明,也必須面對現實。
“幼稚,沒想到陳隊長還挺有童趣的。”俞笙的臉色不太好看。
陳益點頭:“沒錯,大家都說我挺幽默,我是局裡的開心果。”
“……”俞笙被陳益給整不會了,“我要換個人聊。”
陳益抱着肩膀:“換不了,要麼就把作案動機和作案過程完完整整說一遍,要麼咱倆就這樣耗下去,沒關係,我有的是時間。”
俞笙眉頭皺起,很快舒展,無所謂道:“好吧,坐在這裡我也覺得挺不舒服的,早聊完早收工。”
陳益緩緩壓下心中怒氣,對方在八年的時間裡連殺六條人命,毀掉了受害者家庭,此刻在審訊室還能雲淡風輕毫無共情,實在是冷血的很。
沒有共情能力的人,是很可怕的。
什麼叫沒有共情能力?這是一個很深的課題,舉個簡單直觀的例子:反社會人格障礙人羣的特點,就是缺少共情能力。
沒有同情心,沒有悲憫心,自私,冷漠,忽視別人的感受,還喜歡支配別人。
很多未成年犯罪者,性格缺陷之一就是沒有共情能力。
所以說,很可怕。
“先說方丹丹。”陳益冷眼盯着俞笙,聲音響起。
俞笙略作回憶:“方丹丹?錦城那位是吧?街頭畫展碰巧遇上了,很樂觀的一個女孩,好像沒什麼事情能讓她難過,很符合七情中的【喜】元素,她是我作品的開端。”
“我把她迷暈,割開了她的喉嚨。”
他彷彿在說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陳益五指微微聚攏,平靜道:“繼續,說的仔細點,在什麼地方,用什麼兇器,迷藥哪來的。”
聽到兇器,俞笙看了一眼陳益面前桌上的證物袋,剛要說明知故問,最終沒有說出來。
審訊過程進入正軌,俞笙記憶力很好,表達能力也不錯,清晰還原了錦城兩案的作案細節。
侃侃而談的他,讓每一名觀看這場審訊的警員臉色都是沉了下來,殺人犯見了很多,但如此冷血的殺人犯,罕見的很。
他並不覺得自己是在殺人。
俞笙在錦城的時候就開始服用三唑侖,他很清楚自己的精神狀態和心理狀態,主觀清楚但無法控制,那就只能依靠藥物。
也許服下三唑侖的時候,就是他內心最祥和的時候,說不定還夢到過自己的母親。
當睜開雙眼的那一刻,他再次變成了冷血的連環殺手。
“殺害趙曉雁的時候,作案手法爲什麼發生了改變?”陳益問。
俞笙反問:“你不覺得刺創比割裂更簡潔嗎?就跟數學一樣,只要能正確的得到最終答案,過程越簡潔越好。”
陳益:“繼續,帝城夏青文。”
俞笙回憶:“離開錦城後,我發現自己開始變得急迫,想要在最短的時間內完成七情繫列作品,但我知道慢工出精品,一定不能急,爲了冷靜下來,我繼續找醫生拿藥,正好,我也需要用到三唑侖。”
“就是在那裡,我碰到了正在畫畫的女孩。”
陳益:“七氟烷哪來的?”
俞笙:“七氟烷啊……那玩意又不是飛機大炮,醫院裡多得是。”
以他的智商想要順點東西,並不難。
時間緩緩過去,六條人命六起案件,審訊過程會非常漫長,一個小時後,寧城案結束了。
作案週期就是俞笙的創作週期,藥物壓制讓他延緩了殺人速度,但基本沒有超過兩年。
兩年內,必須要有新的作品問世。
他跟隨曲川到了寧城,在展覽館裡碰到了畢雪蘭,對方的不適引起了他濃厚的興趣,繼而將其鎖定爲【懼】的目標。
“心理恐懼症啊,實在是太完美了。”俞笙越說越興奮,“上天真是眷顧我,讓我在寧城有了收穫,我把她綁到了密閉的倉庫內,周圍掛滿了深海畫作,她渾身發抖的樣子讓我靈感爆棚。”
……
“車?車這玩意哪弄不來?”
……
“倉庫啊,我精心挑選的,安靜的很。”
眉飛色舞的俞笙讓陳益握起拳頭,他覺得古代的刑罰如果還能啓用,真的是一個很不錯的主意,自己可以親自操刀,讓俞笙好好享受享受。
陳益怒,耿建清等人也怒,秦河與謝雲志的臉色已經陰沉如水。
他們都是很有經驗的老刑警了,見過大風大浪,見過兇殘惡人,然而俞笙這傢伙再度刷新了他們的認知,激起了年輕時嫉惡如仇的心態。
後悔啊,之前在翠平花園的時候,怎麼沒跟着陳益上去踹兩腳,現在到了市局想幹也幹不成了,真是失策。
“繼續,蔡雯雯。”陳益咬牙開口。
提到蔡雯雯,俞笙的表情突然發生了微妙的變化,惋惜之色一閃而過:“哎,她啊……她是真的熱愛油畫,而且讀懂了我的作品,能死在我手裡讓我完成【愛】,也算死得其所了。”
話音落下,陳益下意識看了一眼審訊室內的監控,差點沒忍住上去動手。
這狗東西,竟然把蔡雯雯被殺說的很榮幸一般。
死得其所?
成語來自《魏書》,古人要是知道俞笙如此使用,不知會不會從地底爬出來。
“你在哪認識的蔡雯雯。”陳益聲音如冬日寒風,刺骨而冰冷。
俞笙沒有感覺到,陷入回憶中:“公益畫展。”
公益畫展?
陳益微愣,他仔細看完了現場所有監控以及工作人員寧芳拍攝的視頻,其中每個人他都還有記憶,絕對不存在俞笙。
“你當時在場館內?”
俞笙:“對,看得出來蔡雯雯很喜歡我的作品,尤其是【哀】,她入心了。”
陳益:“你刻意避開了所有監控?”
俞笙笑道:“當然,我每到一個新地方,首先注意的就是監控,沒有無死角的監控,只有沒腦子的人,不是嗎?”
陳益沒有說話,場館內的監控確實有盲區,但需要很強的空間想象和分析能力才能全部避開。
俞笙看着陳益:“陳隊長查公益畫展場館了啊?沒收穫對吧?我不但避開了所有監控,每個人的攝像頭也不可能拍到我,包括場內工作人員的視頻素材,同樣不會有我的身影。”“我是不是挺厲害的?”
陳益斜眼:“廢話真多,我把你抓了,怎麼聽不懂人話呢。”
俞笙想罵人。
審訊繼續。
陳益比較關心俞笙是怎麼把蔡雯雯忽悠到開房的,俞笙給出的回答很簡單:因爲我是原作者。
當一個女孩喜愛七情繫列到了崇拜的程度,一旦碰到了原作者,智商會大幅度下降。
哪怕這個原作者是個瘦竹竿,但在蔡雯雯眼中自帶濾鏡,光芒可以覆蓋一切。
連油膩猥瑣的曲川都能在酒店和粉絲約會,更不要說專心創作的俞笙了。
“她知道你纔是原作者?”陳益問。
俞笙:“知道,不然她能去開房嗎?”
陳益:“其他的知道嗎?”
俞笙:“其他的不能告訴她,否則不完美了。”
蔡雯雯是在昏迷中被殺的,這對她來說……算是唯一的幸運吧,沒有痛苦,沒有碎掉對原作者的濾鏡,臨死前最後的記憶,停留在和七情繫列原作者的相識與憧憬。
這裡面或許有愛情的萌芽,但俞笙想要的只有她的命。
七情中的【愛】是最令人嚮往的,俞笙說蔡雯雯走心了,他自己可能也存在一絲柔軟,可冷血的人終究是冷血的人,蔡雯雯並沒有影響到他拔刀的速度。
那個內向帶有憂鬱氣質的清純女孩,再也回不來了。
陳益想起了邱文姝爲蔡雯雯畫的那幅畫,伴隨蔡雯雯的死,已然徹底變爲永恆。
審訊工作一直持續到凌晨兩點,相對那些嘴硬無比不見棺材不落淚的嫌疑人,俞笙還算比較配合,在警方沒有提供任何線索和證據的前提下,問什麼就答什麼。
正如他自己所說,他不怕死,死只是另一種形式的新生而已。
對俞笙來說,認錯是不可能的,後悔不存在,自我救贖更是沒有任何意義,此案從他被捕的那一刻,已經畫上了句號。
俞笙被刑事拘留,暫時羈押在了留置室,天亮之前,丁清揚到了。
丁清揚到達陽城市局,代表俞作青也到了。
陳益第一次見到了俞作青,見到了這位五十多歲的白髮男子,歲月在他身上毫不留情刻下了歲月的痕跡,這是一個早已心死的男人。
從妻子去世的那一刻,原來的俞作青也跟着不在了,俞笙受到無妄之災,最終變成了死刑難辭其咎的連環殺手。
這起案件到底誰有錯。
畫有錯嗎?每個人都有追尋夢想的權利和自由,俞作青希望能在繪畫領域有所建樹,這不是錯,只是無謂的堅持罷了。
妻子有錯嗎?一心爲夫毫無怨言,這樣的女人可遇不可求。
俞作青有錯嗎?也許吧,妻子的死對他打擊極大,一個偏執狂就此誕生,俞笙是俞作青偏執的犧牲品。
俞笙有錯嗎?這是肯定的,殺了六個人怎麼可能沒有錯,但若用辯證思維來看待問題,俞作青纔是導致俞笙走上犯罪道路的罪魁禍首。
“他……他在哪?”俞作青的聲音有些顫抖。
陳益:“留置室。”
俞作青:“我能見見他嗎?”
陳益:“可以。”
俞笙不需要自我救贖,俞作青需要。
目前對俞笙警方已經採取刑事拘留強制措施,按規定需要到拘留所見,不過類似規定較爲靈活,倒也無所謂,全程監控即可。
黎明的微光開始照耀大地,光線透過窗戶灑在俞作青的身上,他自陰影步入光明,站在了俞笙面前。
俞笙早有心理準備,和自己的父親坦然對視。
按理說父親是他最大的心理陰影,他潛意識應該懼怕纔對,但他沒有。
“爸,你來了。”
簡單的開場白,普通的開場白,令俞作青雙手顫抖的開場白,他已經很久很久沒有見過自己兒子了,久到陌生。
再次見面,兒子已經帶上了手銬,將以故意殺人罪被提起公訴,判死刑幾乎鐵板釘釘。
這,就是自己對曉萍的交代嗎?
俞作青茫然,從茫然到後悔,從後悔到自責,從自責到憤怒。
“你是不是瘋了!!爲什麼要這麼做!”這是來自父親的嘶吼。
“我是爲了完成伱的夢想啊,是你讓我畫出偉大的作品,現在我做到了,你不應該爲我驕傲,爲我自豪嗎?”這是來自兒子的靈魂拷問。
俞作青啞口無言,他想說我讓你畫畫但沒讓你殺人,卻沒有說出口。
俞笙笑了:“爸,這次我肯定活不成了,希望您能長命百歲,我是真心的,不過……活的再久終究會死,到時候我們一家三口團聚,想好怎麼和我媽聊這件事了嗎?”
俞作青的臉色唰一下白了。
他最不想面對的就是這個問題,現在自己兒子毫不留情的將其揭開,暈眩感撲面而來,天旋地轉。
曉萍那麼愛我,對我那麼好,無條件的支持我,她臨終前的願望就是讓我好好照顧俞笙,但我卻沒有做到。
是我把兒子變成了殺人犯……不,是腳下的世界,是頭頂的上蒼,爲什麼要這樣對我!
我爲何拼命努力無法成功,曉萍爲何要離我而去,兒子爲何要去殺人,這都是上天的不公。
“爸,你怎麼不說話?告訴我啊。”俞笙步步緊逼。
俞作青後退,默默不語,窗戶外的陽光在身上消失,他自光明步入陰影。
當他擡起頭來的時候,眼神中的冷漠取代了痛苦,血絲讓他整個人看起來有些可怕。
“是我對不起你。”
俞作青最後只說了一句話。
俞笙內心毫無波動:“命中註定,道歉是弱者纔會做的事情……哦我忘了,您本來就是弱者,弱爆了。”
俞作青轉身離開,蕭瑟的身軀在走廊留下長長的影子。
見到了消失多年的兒子,知道了兒子未來的結局,也知道了自己的結局,他已然沒有了任何牽掛和留戀。
遭逢巨大變故,有的人會一念成佛,而有的人,會一念成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