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住了名譽又撈回了本錢的茵心滿意足地離開了總指揮部,開始在克魯澤要塞的城區閒逛,這兒雖然是軍事重地,但畢竟也是兩國交界處,不打仗的時候邊貿很發達,所以繁榮程度也是可想而知的。
早在她不識字的年紀,茵就通過睡前故事聽說過克魯澤要塞,不過吸引她的不是“軍事要塞”,而是“奴隸市場”,沒錯,就是合法經營人口買賣的市場,幼年的茵不知道人口買賣的概念,只覺得故事裡的王子在奴隸市場買到一個公主,實在是很浪漫很美好,所以情不自禁地對這座城市產生了好奇心——這也是她加入前往克魯澤的特傭團的主要原因。
當然了,以她現在的年紀,那種浪漫感已經隨着對公國律法和對奴隸本質的瞭解而淡化,不過來到自己童年夢中的城市,無論從什麼意義上來說都是快樂的。
路過城市中央的音樂廣場時,正好趕上一場奴隸販賣,茵一面想撿日不如撞日,一面朝人羣走了過去。
奴隸販子個個看起來凶神惡煞,可憐的奴隸們被一條很長的鐵鏈拴着,步履懶散地在廣場中走着圓圈,好讓看客們看清楚成色。茵看到那其中甚至有小孩,就覺得十分不忍,正想要不要替那孩子贖身,就已經有人搶了先,開的價格已經超出了她的能力範疇,於是她只能同情地看着那個哇哇大哭的孩子被人抱走了。
剩下的奴隸有幾個年輕的男人也有幾個年輕的女人,分別被以不同的價格買走了,茵默默地站在人羣中看着,心裡不知道是什麼滋味。當初不知世事艱辛的自己曾說要父母把自己交出去的話,如果當時真的這麼做了,被牽着賣的也許就是自己了。
“我操!你他媽居然還在這裡睡覺,還不給我滾出來!”正在胡思亂想着,奴隸販子爆出一聲怒喝,從馬車裡又踹出一個人。
這時圍觀的買客已經散得差不多了,茵一眼就看到了那個一穿着一條又髒又舊的長褲的男奴,他被奴隸販子從馬車上踢下來,就地打了個滾,看起來沒什麼蹊蹺,茵卻看得出他是學過武技的,沒辦法,在常春藤學院長大的自己,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男奴手腳都被捆着,本該摔得很慘,就因爲這一滾,下落的力量被最大限度衝緩,身體受到的傷害也就降到了最低。
奴隸販子不解氣,又一腳踢在他大腿上,男奴縮了一下,然後照他的吩咐跪着朝前走了幾步。
茵仍然站在原地沒有動,男奴磨磨蹭蹭地前進,一路上捱了不少拳打腳踢,卻一聲也不吭,茵覺得很奇怪,如果是學過武技的人,怎麼會這麼輕易被抓起來當做奴隸販賣呢?
想着,男奴已經跪行到了廣場中央,臉上的表情非常淡漠,好像一點兒也不介意自己的處境,非常無所謂的樣子。奴隸販子大聲吆喝着,同時用手將他的下巴扳了起來,將他的臉展示給路過的人看。
茵這時才注意到,這名男奴竟然長得非常漂亮,五官精緻,但輪廓線條幹脆利落,完全不會給人柔弱的感覺,實在是個罕見的美男子。
奴隸販子又拍打了幾下他的胳膊,將他拽起來原地轉了幾圈,男奴也非常順從地被他搡來搡去。倒是有不少人停下了腳步觀看,但是男奴的銷路本來就不及女奴,這個又長得太漂亮了,很容易給人做不了粗活的感覺,不能做活的男奴有什麼用呢?於是看的人多,卻沒有人開價。
奴隸販子喊得嗓子都啞了,也沒人對這個最後的奴隸感興趣,他十分掃興地一腳踹在男奴的屁股上,罵道:“沒用的廢物,賣都賣不掉。”
“喂,這個,賣多少呢?”
略帶猶豫的嗓音在奴隸販子聽來卻是救贖的福音,天知道他有多想把這個滯銷貨甩出去,每天不做事只會吃喝睡,任打任罵我自巋然不動,反正拿他一點辦法都沒有。奴隸販子立刻堆起滿臉的笑,搓着手說:“不貴不貴,也就五百個金幣,小姐您看,他挺健康的,絕對能做事。”這是睜着眼說瞎話了,不過做生意的誰不是這樣呢?
茵順着他的手指又近距離看了看這個男奴,對方好像完全不在意自己的買主是誰,看也不看她一眼,漂亮的眼微微虛着,不知道是困了還是故作目中無人。
“太貴了,他一看就不聽話,我還得找人慢慢調教。”茵搖搖頭。
奴隸販子趕忙改口:“那四百個金幣怎麼樣?他很聰明的,什麼都一學就會!”
茵堅定地繼續搖頭:“我看不值這麼多,你看他一臉呆滯目光渙散,說他聰明,誰信?”
奴隸販子慌了,問:“那小姐出多少?”
“兩百,”茵豎起一根手指,“看你可憐我纔給這麼多,你想想吧。”
奴隸販子要哭出來了:“小姐,兩百太低了點,您添一點怎麼樣?不然我連本都賺不回來啦!”
茵面無表情:“一百五。”
奴隸販子咬牙切齒,又看周圍恐怕再也沒有人會買這個傢伙,只好狠狠心:“一百八!”
“一百三,我數到三,不賣我走了。”茵說完,真的開始倒數。
奴隸販子嚎啕起來:“您帶走吧帶走吧!”以後恐怕再也遇不到這樣的冤大頭了,虧一點就虧一點,總比虧一輩子來的強。
茵得意地付了錢,接過販子遞來的鑰匙,蹲下身去將男奴的腳鐐解開,手銬解開,輪到項圈的時候,她愣了一下,那項圈竟然沒有鎖眼。
奴隸販子正在牆角里哭着數錢,被她踹了一腳:“喂,項圈怎麼解開啊?”
“小姐問的什麼話,項圈是解不開的,”奴隸販子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回答,“成了奴隸就一輩子都是奴隸了。”
茵一噎,這才隱約記起自己確實在書上看到這樣的說法,只得悻悻地放過他:“本小姐看那鐵圈圈不爽。”
男奴並沒有因爲解開了手銬腳鐐而逃走,仍舊溫順地坐在廣場中心,茵捏了捏憋下去的錢袋,走到他身邊,蹲下,饒有興致地盯着他看。男奴開始理也不理她,後來大概實在被看得受不了了,才皺着眉轉頭也看着她。
“喂,你叫什麼?”茵雙手疊在膝蓋上,下巴擱在手背上,好奇地問。
男奴愛理不理,一聲不響。
茵哦地點點頭:“你不會說話啊。”然後將他項圈上的吊牌翻過來看了看,上面寫着一個名字:“卡繆?這是你的名字?還是你上一個主人的名字?”
男奴突然一把拍開她的手,茵揉着手艾艾地退開,就在他身旁坐下,繼續盯着他看。
時間正是暖洋洋的午後,一個年輕的小姐和一個半裸的男奴面對面坐在廣場中央,實在是稀罕的場景,幸好兩個人一個是從小被當另類看多了,另一個則是萎靡不振不在乎一切,對周遭的視線都毫不介意。
“你知道我爲什麼要把你買下來嗎?”茵沒話找話,既然對方是啞巴,那沒有迴應也就不奇怪了,“看你也不可能知道啦,總之以後我是你的主人,你要聽話哦。”
男奴不看她,不理她,完全當沒這個人存在。
茵笑眯眯地看着他,心裡想這人是真的長得很好看呢,不僅好看,而且耐看,雖然貴了點,放在身邊也算賞心悅目,她還從來沒奢侈過,就當做是一次小小的奢侈吧。
“既然你不會說話,大概也不能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我來給你起個新名字吧,”茵冥思苦想了一陣,攤開兩隻手掌,“黑加侖或者烏梅,你自己選一個吧,左手代表黑加侖,右手代表烏梅。”
男奴擡起眼,用鄙夷的眼神看着她,然後奇蹟般地開口了:“我餓了。”
茵頓時笑了:“你會說話呀?先選一個,選完我帶你去吃東西。”
男奴的聲音有些低沉沙啞,似乎是很久沒有說過話了,但聽上去已然悅耳:“爲什麼是吃的?”
“你不是餓了嗎?”茵反問。對方顯然懶得糾正她邏輯上的先後問題,在黑加侖和烏梅之間掙扎了一下,不情願地拍了她左手心一下。
茵滿意地左手握成拳,然後從地板上爬了起來:“走吧,去吃午飯,你想吃什麼?”
男奴、哦不對,黑加侖漠然扭開頭:“隨便。”
……雖然是這麼說,但這隨便也隨得太便了點吧?!
茵目瞪口呆地看着那摞成小山的餐盤,總算知道奴隸販子爲什麼寧可虧本也要把這傢伙賣出去了,他的食量完全是爲了毀滅錢袋而存在的啊。
掃光第三十份牛排以後,黑加侖終於矜持地放下了刀叉,無視主人幾乎落地的下巴,轉身就朝店外走去。
“你怎麼吃得這麼多啊?”茵欲哭無淚,自己一天賺的錢還不夠他吃一頓飯。
黑加侖輕描淡寫地說:“我已經有所節制了。”
茵跳起來狠狠一巴掌拍在他後腦勺上:“你還知道有節制這個詞?”繼而更加沮喪,“本來以爲買個花瓶回來也沒什麼,哪想得到這年頭連花瓶都這麼能吃,簡直是個無底洞嘛!”
黑加侖繼續不做聲,臉上看不出半點罪惡感,茵哀嚎了一陣,放棄了喚醒他的良知,開始考慮比較實際的問題:“喂,你吃得那麼多,力氣應該不小吧?你會做活嗎?”
黑加侖無所謂地回答:“不會。”
茵訝然:“那你以前靠什麼吃飯?”
黑加侖沉默了一會兒,又奇蹟般地說了一句長而有哲理的話:“奴隸沒有過去,因爲回不去。”
茵被哽的說不出話來,想把他轉手賣掉,又覺得大概不可能找到下家,加上自己本來就是貪圖他好看,一個花癡才犯的錯,又怎麼能怪他呢?心情更加沮喪。
黑加侖卻絲毫不能體察到她的心情,認真地說:“我困了。”
茵兩條寬麪條淚:“自己找個牆角去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