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年底,沈夫人依舊是忙得團團轉,忽而想到兩個女兒過完年都十二歲了,就都提溜着去幫忙。沈碧瑤時常呆在沈夫人房裡幫着看賬本,沈碧曼卻只領了個打掃全府上下的差事,這時候就顯見出來這親生與不親生的區別了。
不過沈碧曼也知道,若還是像前世那樣不被沈夫人待見,別說這安排打掃的差事了,就連在府裡府外的多晃悠都不可能,現今沈夫人肯讓她跟着沈碧曼理家事,已經是極大的恩惠了。
話又說回來,今年領了打掃的差事,明年再領一項更好的差事也是有可能的。一年一年的,總歸是要將這些本事都學起來。
前世的她爲何落得那樣的下場?
現下沈碧曼想起來,當然不僅僅是遇到個渣男且沒有孃家扶持的緣故,她自己一點都不知道如何與別家夫人交好,又不會打理家事,怪不得後來被下人小妾們欺壓到頭上,自己沒個主意,也沒個手帕交來幫忙。
如今定不會像以前一樣了!
打掃不是管廚房,也不是管採買,更不是看賬本,就算是做的頂好了,也就是個沒出錯,都不用再去擔心會不會出風頭這事。若是連打掃都做不好,才真叫沈夫人覺得她沒用呢!
沈碧曼打起精神來,把下人們聚攏在一起安排各自的差事,又聽着府裡管事的經驗,做出了一些小調動,暗下決心定要將府裡打掃得蹭亮蹭亮的。這麼上上下下折騰了一通,沈夫人總算是對沈碧曼努力的成果頗爲滿意,永毅侯府上下也過了個熱鬧的年。
年初的時候,沈夫人要帶着沈碧瑤和沈軒回孃家住幾天,沈碧曼看着沈夫人心情好,就請示說想去祭拜姨娘,順便給姨娘點盞長明燈。
沈夫人本就覺得這幾年沈碧曼處處老實,也不必再和一個死人計較什麼,且加上沈碧瑤在一邊說了好些好話,就大手一揮允了這麼件小事,出門的時候,經過西郊,就順便將沈碧曼和幾個家人放在了西郊永寧寺裡。
幾年前多虧了沈碧曼給秦叔的銀裸子,好歹叫秦叔給她姨娘找了塊不好不差的地埋了,正是在永寧寺旁邊。沈碧曼叫秦叔囑託了廟裡的和尚,時常給她姨娘清掃墳頭,一晃好幾年過去,她竟還沒有親自去看過她姨娘。
沈碧曼帶着紅綃跟着和尚,到了姨娘的墳前。墳前雖乾淨,卻也冷冷清清,她看着,心裡說不出不知是個什麼滋味。
姨娘生前掙了一輩子,死後卻連個人去祭拜都難上加難。這又有什麼辦法,誰叫姨娘是妾侍呢?而前世,她也想着爭一爭,好叫姨娘在地下也看着她安心些,可誰知道她聽她姨娘的話,也爭了一輩子,好不容易做了主母,卻還是被流放關外客死異鄉!
現下的日子,已經是最好的情況了,而以後,她也只能指望着沈夫人繼續這樣高擡貴手,讓她平平安安過一輩子。
沈碧曼在墳前恭恭敬敬磕了幾個響頭,又到廟裡給姨娘點了長明燈,寺廟的和尚說可由親人在燈前念上七天超度經,每日三遍。
沈碧曼帶着紅綃在寺院後面的小院裡住下,每日早上去念經,下午就在附近隨意逛逛,一邊等着沈夫人歸家的時候派人來接她,日子倒也愜意得很。
“紅綃,我自己出去走走,你不必跟着了。”沈碧曼提這着個小籃子,打算摘些路上的野花來消消寺廟裡的香火味道。
這永寧寺後面的山,雖不是很高,卻也有些崎嶇。山壁邊上長了許多野生的蝴蝶蘭,多是紅紫色藍紫色,聞着很香。
沈碧曼邊看風景邊挑着開得明豔的野花摘,卻聽見旁邊凹進去的山壁上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她也不知是什麼,就探頭看,只看見山壁上面爬着許多不知從哪裡來的藤條,密密麻麻,一片深綠色。
難不成是蛇!可是現在天氣不算暖,蛇應該還在冬眠吧?
沈碧曼心中有些害怕,又不甘心弄不清楚這窸窣的聲音,就扒着山壁邊緣,再仔細的去看。
原來是人!
“喂!用不用拉你一把?”沈碧曼看着山壁邊緣的斜下方高聲喊,一個灰灰的身影正擠在藤條中,拉着藤條往上爬。
那人正爬得一腦門子汗,聽見沈碧曼叫他,擡頭看了一眼,也不理會沈碧曼,接着自顧自往上慢慢爬。
沈碧曼也不惱,乾脆蹲坐着看。那人似乎是個少年,不怎麼壯實,卻手腳俐落得很,兩手抓着藤蔓,雙腳蹬着山壁,一下就上來好幾步。
只不過這山壁也很高,若是手滑了拉不住,或是那藤蔓承受不住重量,就會掉下去。等又要爬上來的時候,可就不那麼容易了。
“喂,你有山路不走,怎麼倒從這裡爬上來?”沈碧曼看着少年在藤蔓裡晃盪的身體,有些替他擔心。
少年還是沒有回話,粗粗的喘氣聲,連上面的沈碧曼都聽到了。沈碧曼見他爬的辛苦,就想找找他拉的是哪條藤蔓,想幫着把他拉上來。正找着呢,卻聽那少年粗聲粗氣說:“別亂動!”
“我好心想拉你上來哎!”沈碧曼撇撇嘴,很不滿意這少年的不識相。
“哈,就你那細胳膊細腿的,還拉我呢!別給我添麻煩了!”少年抹抹自己臉上的汗,又去拉藤蔓,一張臉上都是灰土,都辨認不出來哪是鼻子哪是眼了。
“不拉就不拉!”沈碧曼拂拂自己的衣裙,又蹲坐在山壁邊上,盯着看了一會,又忍不住說:“你小心些。”
過了大半個時辰,沈碧曼的腿腳都酸了,少年才慢慢爬到了山壁邊上。
“用我拉你一把麼?”沈碧曼趴在山壁邊上,試着伸手去夠那少年,卻還差了許多。
“不用,退開點,別擋道!”少年一擡頭,雖礙着陽光看的不清楚,卻還是驚訝自己遇上熟人了。侯府家的姑娘不好好在侯府裡呆着,居然和他一樣跑到這荒郊野外來。
沈碧曼往旁邊退了幾步,依舊還是扒着邊緣看,卻見那少年抓着藤蔓,已經到了山壁邊上,正試着斜斜地蕩過來,嚇了她一大跳。
“喂,你小心着點!”沈碧曼又忍不住對他大聲。
“別吵,有蛇過來了!”少年卻壓低了聲音,抓緊了藤蔓伏在山壁邊上,朝她揮了揮手,示意她往邊上靠。
怎麼有蛇呢?現在還沒開春呢!該不會是這少年爬了這麼半天,把冬眠的蛇弄醒了吧?
沈碧曼小心的探着腦袋看,緊張得抓緊了衣角,想叫少年快點過來,卻又不敢說話。
少年抓住藤蔓,伸腿又是一蹬,終於夠到了山壁邊上,沈碧曼忙伸手去拉他,卻見他,左手一轉伸到右邊,抓了什麼東西就扔到了下面去。
沈碧曼拉着少年往後退了幾步才站穩,又看見他的左手死死的按着右臂上面,大驚:“你被蛇咬了!那蛇可是有毒?”
少年虛脫的點點頭,人一軟,順勢就坐在了地上,喘了幾下,又問:“有長布條沒有?”
長布條?!沈碧曼想起自己籃子裡剪花支用的剪子,忙翻了出來,見少年身上的外袍已經髒的不像樣子,剪刀一轉,咔嚓幾下,就在自己的衣裙下面剪了一條長佈下來。
“怎麼用?”沈碧曼焦急問。
“系在傷口上方,越緊越好。”少年臉上的汗越來越多,嘴上也漸漸泛白起來,可依舊還是堅持着讓自己清醒些。
沈碧曼順着少年的指示,將布條牢牢的繫好,又問:“現在怎麼辦?”
系是繫好了,然後呢?難不成是找人來救他麼?聽說蛇毒發的快,若是找人來,恐怕這少年都死的差不多了!難不成像戲文裡唱的那樣,用嘴吸出來麼!
沈碧曼還在胡思亂想,就見少年遞給她一把匕首,在自己開始逐漸變黑的傷口上比劃:“在這兒劃個十字,劃深些……把黑血擠出來。”少年說這麼兩句話,還喘了一喘,眼見着是有點神志不清了。
沈碧曼接過匕首,卻顫抖着不敢下手。讓她切傷口?還深些?要是一不小心劃太深,他血流太多可是會死人的!
“磨蹭什麼,快點!”少年雖人虛弱,口氣卻不虛弱。
“知道了。”沈碧曼也知道不可耽擱,深吸了一口氣,就開始劃十字,只劃了一刀,血就已經漸漸流了出來,少年卻還說:“不夠深,再劃開些。”
等劃開了十字,少年伸手在傷口邊上不斷按壓,黑血慢慢流出來,一會兒就看見了紅色。
沈碧曼見傷口的毒血都被擠了出來,總算放心,又剪了新的布條包紮他的傷口。
“還能走麼,附近有個寺廟,廟裡應該有大夫。”沈碧曼看着少年虛弱的樣子,心裡盤算着自己扶着他,該花上多久時間才能走回去。或許在半路上就能遇上個和尚幫忙?
少年點點頭,搭着沈碧曼的肩膀,勉強撐着自己站起來。兩人走了一會,見着前面有山泉,沈碧曼就想着讓少年喝點水應該會好點,就扶着少年在一塊石頭上坐,自己摘了一片大葉子,折成一個杯子去接山泉水。
少年一連喝了好幾杯水,氣終於順暢了。沈碧曼見他臉色已經好很多,想必已經沒有什麼大礙,就用帕子沾溼了水,將少年手臂上的血擦乾淨,又想給他擦臉,手正伸了一半,想想不太妥當,就將帕子遞給了少年,讓他自己擦。
少年接過帕子慢慢擦開了臉上的灰,一張微微曬黑的臉露了出來。
“你你……你不是......”鎮國公府的鄭沅嘛!沈碧曼驚住了,沒想到在這麼個地方見着他!
“有什麼好吃驚的,又不是沒見過。”鄭沅用帕子抹完了臉,傲慢的撇了一眼沈碧曼,又用兩根指頭拎着帕子還給她,“原來你膽子還不錯嘛,拿匕首劃傷口都敢,怎麼上回見着我就淚汪汪的,爺有這麼嚇人麼!”
沈碧曼捧着自己黑黑的帕子,哭笑不得。她剛纔,沒說什麼得罪他的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