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天後。
春江菜館二樓一間包廂裡。
一羣青年男女聚在圓形的大飯桌前, 打牌的、行酒令的、吃菜的,閒聊的、呆坐的,圍坐成一圈, 看起來好不熱鬧。
流雲吃飽喝足後, 坐在靠窗的位置, 和陳寶欣有一搭沒一搭的聊天, 漸漸感到有些無聊。
瞥一眼斜對面正在發呆神遊的封瑜, 她與陳寶欣告罪一聲,起身離開了座位。
“封瑜,過來, 我有東西給你。”流雲走到封瑜身邊,拍了拍對方的肩膀。
封瑜身子一抖, 猛地回神, 臉上還帶着驚悸:“社長, 你做什麼突然拍我。”
流雲不說話,居高臨下直直的盯着她。
“好、好, 都怪我膽子小,行了吧?”見流雲又擺出一張死人臉,壓迫感十足,封瑜甘拜下風,趕緊求饒。
“廢話真多!”流雲拋下這麼一句話, 就往角落裡放置顧客物品的小木桌走去。
封瑜連忙起身跟上。
“喏, 這是書店全體成員的心意, 你自己看看吧。”流雲抱起一個大揹包, 遞給封瑜。
封瑜下意識地順手接過, 卻驟然發出一聲慘叫:“嗷!怎麼這麼重!”
帶着些許期待與好奇,她迅速打開一個口子, 往裡面翻看幾下,就看見用棉大衣包裹住的一堆槍支彈藥,不由怔住了。
“社長,大家平時都不寬裕,有點錢都拿來做印刷費了,我記得你也好久沒買新衣服了,這些東西……你不會是把房子賣了吧?”
流雲聽了簡直哭笑不得:“放心吧,我還餓不死。房子還在,就是賣了傳家寶。”
“啊?沒賣房子?”封瑜脫口而出。
流雲敲了她腦袋一記:“你這麼失望想幹嘛?”
“啊,沒、沒!”封瑜搖搖頭,右手不自覺地伸進包裡,細細摩挲着一把□□,睜大的眼睛裡滿是驚訝與感動,不經意間涌上的淚花閃爍着水潤的光澤,讓她的眼睛看起來像明珠一樣美麗:“社長……你買這麼好的槍幹什麼?”她對槍支不瞭解,但也知道流雲購買的槍支質量都很好,跟她有幸見過的外國人使用的槍支一模一樣。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難道你沒聽過?”流雲斜她一眼,從揹包裡翻出一個藍色的本子,塞進她手裡,“這些資料你也仔細看看,有用的你們就記下來,說不定將來能夠派上用場。”
封瑜疑惑地看流雲一眼,低頭翻起本子:“毛先生抗日戰略?敵進我退,敵駐我擾,敵疲我打,敵退我追……地道戰……地雷戰……間諜戰……如何製作□□?如何製作炸彈?醫療衛生常識?”大略瀏覽一遍目錄,封瑜不禁對流雲感到佩服,右手託着下巴感慨,“社長,我真想綁架你和我一起去抗日。而且……是你的話,用美人計,估計還能事半功倍。”
“哦?”聞言,流雲露出一個意味不明的笑容,“看來我待會兒得告訴李巖,你報仇心切,已經計劃好對日本高級將領實行勾引……”
“別別別!”封瑜彷佛有感應一樣,往身後一看,正對上一雙深邃包容的眼睛,嚇得她連忙回頭,揮了揮手,“他那人死板的很,被他知道了我至少要聽他念叨半個月。”可惡的李巖,整日盯着我做什麼!
見她一副後怕的模樣,流雲心裡樂不可支,淺淺一笑,整個人好似發着亮光:“人哪裡死板了,他那是對你認真纔對!”
封瑜被她明媚的笑容晃得有些呆滯:“社長,你今晚笑得真多!”
難道要分別了還要哭喪着一張臉不成?我還不是爲了給你們傳遞正能量!流雲瞬間斂起笑意,狠狠地剜了對方一眼,臉上的表情頗有些皮笑肉不笑的意味:“我爲了支持你,都快傾家蕩產了,你可得給我爭氣點,別死的太早!”
封瑜仰起頭,臉上露出一個自信耀眼的笑容:“我會活得比你久的!”
手怎麼這麼癢這麼想揍人呢?流雲心裡想着,兩手迅速地搭在封瑜頭上,狠狠地□□對方的頭髮。
“嗷!饒命啊社長……”
歡快的求饒聲逐漸湮沒在滿屋子熱鬧的氛圍中。
一羣人鬧到晚上八點才慢慢散了。
流雲走在最後,跟衆人一一道別。
流雲跟封瑜和李巖說道:“後天我不會去送你們的,你們自己保重吧。”
封瑜直接給了她一記白眼。倒是李巖看得很開,安慰她不用擔心,還保證會照顧好封瑜。
“流雲,你現在回去嗎?”李麟熠一直站在流雲身後,看她愣愣地站在樹下望着衆人離去的方向發呆,半天沒動靜,不由有些焦急。
“回不回去又關你什麼事?”流雲記恨着他上次行事不謹慎,被人當衆挖出情書,鬧得紛紛揚揚的事情,根本不想給他好臉色。加上這些天她拼命回憶前世的經典抗日戰略、戰鬥方式,連續熬夜收集、整理各種可能有用的資料,送給封瑜他們,精神極度疲乏,現在完成任務,放下一件心事,整個人睏倦至極,站着都能睡着,被不願理會的人打擾,更不可能有什麼好語氣。
李麟熠心裡一滯,擡眼正好瞧見流雲眼中毫不掩飾的厭倦與疲憊,心臟忽然感到一陣陣鈍痛,不是很強烈的感覺,卻讓他痛得連話也說不出來。
原本前幾天聽了老徐的一番話,他覺得自己還是有希望的,誰知對方一個真實的情緒就將他好不容易聚起來的勇氣擊打得潰不成軍。
可怕的沉默不斷蔓延,壓抑的空氣讓流雲感覺喘不過氣。即使知道自己過分了,她也開不了口道歉,可以說,在這種氛圍裡,連呼吸都困難。
這樣下去,兩人都難堪,有什麼意思?心中苦笑,流雲握了握拳,正打算開口道歉,對方卻搶了先。
“對不起。”李麟熠誠摯地說道。
怎麼反過來了?流雲愣了一下,眼睛倏地望進對方眼裡,卻只看見一片認真,心中不由五味雜陳。
“我沒想到自己的行爲會給你造成這麼嚴重的困擾,今後不會了。”李麟熠繼續說。
什麼不會了?等到對方黯然地離開,流雲還沉浸在對方寥落、傷感的話語中,壓根沒反應過來。
“流雲,我送你回家吧,晚上你一個人不安全。”
“哦。”流雲茫然地看着去而復返的李麟熠,莫名其妙地跟在他身後,一起回了家。
直到十多天後,流雲發現李麟熠已經很長時間不再給她寫情書、送玫瑰,也不再總是像背後靈一樣時刻找機會跟着她,似乎變回了最初那個關心愛護她卻保有一定距離的朋友,只是人變得更加沉默寡言,她才隱約明白了那天晚上對方話中的含意。
只是,對方不再纏着她,她卻開始不正常了。
平日裡,她常常感覺缺少了一些東西,卻又想不清楚是什麼,總有種說不出來的焦躁與憋屈。
要不要這麼矯情啊摔!這不正是你想要的嗎?現在達成了目的還有什麼不滿意的?流雲翻出一封最新收到的信件,暴躁地想着,在心中暗暗唾棄自己。
不過這種情況並未持續太久,在繁忙的工作中,她很快就將自己那點小情緒拋在了腦後。
雖然有書店的員工幫忙,她每天要回復的讀者來信還是讓她忙得昏天暗地。
今天她還收到了一封來自玉茹的信件,看完後整個人幾乎狂化。
“你到底有沒有腦子啊?難道全都被狗啃了嗎?天天跟一個毀了容的小丫鬟斤斤計較,也不嫌掉價!虧我還特地把每一期的《女子月刊》都免費寄給你,真是浪費精力!”
流雲雙手重重地拍打着書桌,臉上神色十分猙獰。
大概一年前,她以原主幼時好友的名義,跟玉茹通信聯繫,慢慢獲得對方的信任。
後來,因爲桑採青在方少陵娶妻後無顏留在方家,沈流年便體貼地接她回沈家長住。玉茹從那時起便又跟桑採青扛上了,經常和對方進行罵戰、掐架。流雲那時候剛剛回憶起前世的親人,心比較軟,耐着性子開解了玉茹好幾回,卻總是不見效果,一氣之下便不再給對方回信,只定時給對方寄《女子月刊》或者其他進步書籍、刊物。
這回又收到玉茹抱怨桑採青囂張和沈流年不孝的信件,流雲幾乎一閉眼就可以想象出玉茹對付桑採青時一副歇斯底里的潑婦樣,連信都懶得看了,只隨意瀏覽了一遍,發現沒啥大事,就丟在一旁不管了。
雖然老小孩很多,但玉茹年紀不過四十,智商卻比不上小孩,流雲真是無語至極。
既然你狠不下心來趕走她或者把她處理掉,那就要麼離得遠遠的,來個眼不見爲淨,要麼寬容大度一點,無視她不就行了,有必要把事情搞得一團糟麼?
“唉,我就是個操心的命啊!”流雲平復了一下翻騰的心緒,埋首繼續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