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院部大廳人來人來，顧子寒和睿睿一大一小的，隔着不算遠的距離，彼此對視。
顧子寒第一次陷入愣怔這麼長時間，剛纔他聽得清清楚楚，這個孩子問的是唐寧夏的病房，他……就是唐寧夏的兒子？
唐睿，唐睿，唐寧夏姓唐，她的兒子叫睿睿，他怎麼從來沒有聯想到一起？
有過好幾面之緣，且並不討厭的孩子，竟然是唐寧夏的兒子。
唐寧夏的兒子，居然已經這麼大了？有六七歲了……吧？
六七歲！
忽然想起了什麼似的，顧子寒走過去，攥住睿睿的手臂，“你幾歲？”
睿睿暗叫不好，在撒謊和實話實說之間艱難地做着抉擇。
“你幾歲！”顧子寒一急之下，手上的力道就有些控制不住了。
有一種什麼東西在胸口不停地兇猛翻涌，蓄勢待發，他目光熾烈地看着睿睿的臉，迫切地想知道這個孩子的年齡。
睿睿還是選擇了說實話，反正撒謊也瞞不了多久了，“虛歲七歲，週歲……六歲。”
虛歲七歲，週歲六歲……
每個字都猶如一聲驚雷，在顧子寒的腦海裡轟隆隆地炸開。
他的目光滯在睿睿的臉上，手微微顫抖……
唐寧夏說不知道孩子的父親是誰，他跟所有人一樣誤會了唐寧夏。
卻原來，她是在失憶之前懷上這個孩子的。所以，不知道。
難怪，許慕茹信誓旦旦地告訴他，他一定會後悔。原來，這個孩子的存在就是她自信的籌碼。
在此之前，世界上只有許慕茹知道他有一個兒子在這個世界上。
唐寧夏不知道，他也不知道，睿睿是他的兒子。
唐寧夏生下來的，是他的兒子，那個蠢女人自始至終都是他一個人的。
狂喜，激動，雙重情緒的衝擊下，顧子寒一把睿睿，緊緊抱住。
心情有多久沒這樣激動了？好像自從出生以來就沒這麼激動過。
七年，他讓唐寧夏帶着孩子在異國他鄉孤零零的漂泊了七年。而他，該死的一直以爲她死了。
他欠了唐寧夏七年，他的下半輩子，夠還嗎？
“叔叔。”睿睿叫顧子寒叔叔已經叫習慣了，扯了扯他的衣服，“你沒事吧？”
顧子寒第一次這麼討厭“叔叔”兩個字，但是孩子不知道，他也只能咬牙忍下來，“沒事。”他在壓抑着哽咽，只有自己知道。
片刻後，顧子寒鬆開睿睿，端詳孩子的輪廓，眉眼，其實是有些像他的，他以前怎麼從來沒有發現？爲什麼沒有早點發現？
睿睿一頭霧水，面前那個他該稱之爲“爹地”的男人，眼底有太多他這個年齡無法看懂的東西，只是看到他眼眶有些紅，知道自己已經被發現了，轉着烏黑的眸子暗忖——該怎麼和慕茹姐姐交代呢？
一大一小，各懷心事。
顧子寒看着睿睿，好像怎麼也看不夠似的，過了半晌纔想起唐寧夏還在樓上等他，壓抑着心中要噴薄而出的激動，手順着睿睿的手臂滑下來牽起他的小手，另一手接過他的小行李箱，“走，我帶你上樓找你媽咪。”
“嗯。”睿睿點了點頭，可是——又該怎麼和媽咪交代？
這個時候來醫院探病的人有點多，電梯裡面擠滿了人，睿睿個子小，顧子寒擔心他被人踩到，索性把他抱起來，看見他臉上的笑，心臟瞬間被一股暖流填滿。
這個孩子笑起來的時候是很招人喜歡的，皮膚白皙嫩滑，笑容純淨得像蔚藍的天空，他願意拿任何東西去交換這樣的笑容。
“睿睿。”他叫出孩子的名字，聲調裡有一抹異常的激動，目光裡的堅冰被陽光融化了似的，深邃溫柔。
“嗯！”睿睿點頭，用烏黑的眸子看着顧子寒，等着他的下文。
“……”顧子寒忽然不知道該說什麼，想了半天，發現並不瞭解睿睿，於是決定從瞭解他開始，“你喜歡什麼？”
“我喜歡我媽咪！”睿睿回答得頗爲認真。
顧子寒蹙眉，唐寧夏是他喜歡的，當兒子的跑來湊什麼熱鬧？
“你媽咪是人，我問的是你喜歡什麼東西。”他嚴肅起來。
最喜歡的東西說出來就要露餡，睿睿的眸子一轉，指着電梯門叫：“叔叔，到了！”
顧子寒一看電梯樓層顯示板，果然到了，但是睿睿一聲又一聲“叔叔”叫得他心裡跟被堵住了一樣，悶悶地抱着小鬼出了電梯，進病房。
病房內，唐寧夏還躺在病牀上，看見顧子寒一手抱着睿睿，一手拉着行李箱一臉鬱悶地進來，驚悚了……
是她看錯了嗎？顧子寒居然抱着睿睿？
他這樣的面癱，居然會去抱孩子？
哎，該不會真的把睿睿當成他親兒子了吧？
見到唐寧夏，睿睿眼裡的光彩盡數綻放，掙扎從顧子寒的懷抱中滑下來，“媽咪！”
睿睿眼看着就要撲向唐寧夏，卻被顧子寒從後面揪住衣領拎了回來。
“叔叔，你幹嘛啊？”睿睿十分不解地回頭，滿臉鬱悶。
顧子寒有些不自在，指了指唐寧夏，“她手上和腳上都有傷，你……輕點。”
睿睿配合地猛點頭，“嗯嗯！”
顧子寒這才放手，把空間留給母子兩，自己走出了病房，撥通許慕茹的電話。
他和許慕茹之間，向來是誰先主動誰就輸了的相處模式，所以幾乎從來沒有給彼此打過電話，但是這一通電話，他非打不可。
電話很快接通，他不等許慕茹開口就直接問，“你還有什麼事瞞着我？”
許慕茹知道睿睿被他發現了，卻一點也不心虛，“什麼跟什麼啊？我瞞着你什麼了？”
“唐寧夏的兒子是我的。”顧子寒一字一句，是陳述的語氣。“許慕茹，你竟然瞞着我七年！”他的骨肉在世界的一角生活了七年，許慕茹居然從來不讓他知道。
“那是你活該！”許慕茹冷笑着說，“問我還有什麼瞞着你的是吧？寧夏失憶是因爲後腦上捱了一棍，就在米曉晨被人輪姦的地方！兇手是誰，你清楚了吧？顧子寒，七年前的事情，你睜大眼睛好好查查吧！”
頓了頓，許慕茹又頗爲鬱悶地問：“顧子寒，你怎麼那麼確定睿睿是你兒子？他長得跟你又不是很像，dna對比你做了嗎？”
“不用。”顧子寒的聲音冷冷的，卻透出一股篤定。
沒錯，不用dna對比。
不用那個什麼鬼對比，他第一次見到那個孩子時莫名其妙的親近；無意識間向全世界宣佈，唐寧夏的兒子是他的；孩子跟他相似的輪廓；以及孩子的年齡，已經足夠說明，那是他的兒子。
“啐。”許慕茹很不屑，卻也沒否認，狠狠戳了戳手機屏幕，掛斷電話。
終於被顧子寒知道了，無法否認，她鬆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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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歲的年紀，最需要父親的時候，她怎麼還能讓顧子寒缺席睿睿的生活？
醫院這邊，顧子寒更加篤定睿睿是自己兒子，調整了一下心情，儘量讓自己看起來很平靜地進了病房，母子兩的笑聲鑽入耳膜，他心臟的地方驀地一軟……
彷彿世界上的一切都離他遠去，什麼威脅，什麼總裁的位子，什麼蓄意謀殺，都不存在了，唐寧夏和兒子的笑聲纔是最永遠的真實。
睿睿一句話就讓顧子寒的平靜破功——
“媽咪，我餓了。”
唐寧夏正想說給睿睿叫外賣的時候，顧子寒疾步走過來，“睿睿，我帶你去吃飯。”
“……”唐寧夏愣愣的看着顧子寒，深深懷疑起了自己的耳朵。
顧子寒這態度，太積極了，太可疑了。
睿睿看向唐寧夏，彷彿是在徵求意見。
沉吟了半晌，唐寧夏開口：“顧子寒，睿睿他……”
“唐寧夏，”顧子寒抱起睿睿，眉開眼笑地揉了揉睿睿柔軟的黑髮，轉過頭毫無預兆地對唐寧夏說，“這是我兒子，我們的兒子。”
“……”
唐寧夏目瞪口呆。
顧子寒笑了，真真正正開懷歡喜的那種笑，她第一次看到。
他被什麼砸到腦袋了嗎？
唐寧夏還想問顧子寒要不要去腦科看看，他卻已經抱着睿睿出了病房。
嗯，看來被砸得不不輕。
顧子寒牽着睿睿的手走向停車場，時不時偏頭看還不及他的腰高的小傢伙。
這是他兒子，他和唐寧夏的兒子。
心臟好像被人浸入了軟化劑裡面，柔軟得一塌糊塗，心情奇妙得難以言喻。
這個世界上，終於有了一個和他血脈相連的人，還這麼的……精緻可愛。
就好像離地太久的人突然着陸一樣，他終於和每一個普通人一樣，有了牽掛。
知道睿睿是他的孩子那一刻起，這個孩子已經黏在他的心壁上，無法剝落了。
“睿睿，你想吃什麼？”
這是顧子寒第一次用近乎討好的口氣問一個人想吃什麼，他這樣的語氣，讓人懷疑就算這個孩子要吃上古時代的恐龍肉，他也會毫不猶豫地說：好，我們去吃恐龍肉。
睿睿低頭想了想，實在想不出自己想吃什麼，興沖沖地問：“s市有什麼好吃的？”
這個……
顧子寒雖然是s市人，但是他從來不關注這些，這個問題是真的把他難住了。
不過有一個人肯定難不住——秦宇哲。
秦宇哲很快就接通了電話，他複述了一遍睿睿的問題，秦宇哲半晌沒有說話。
“秦宇哲？”他的尾音疑惑地揚起。
“哎，我在我在。”秦宇哲極其不自然地“呵呵”笑了兩聲，“居然來問我s市有什麼好吃的，我記得昨天出車禍的是寧夏吧？怎麼你腦袋也被撞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