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妍始終氣鼓鼓的,不想和我說話的樣子。我望着窗外,被冷風吹得一陣陣暈乎,卻帶着些病態的饗足。
“什麼東西非要現在拿,分明是你不爭氣,人家隨便打個電話來問問你就心軟了,記吃不記打!”
在我下車站定並明確表示不要簡妍陪同上去的態度後,簡妍罵了我一句,交代司機開走了。簡妍罵得好難聽,在我老家,記吃不記打是用來罵狗的。我不以爲忤,我也在想我是不是真的如她所說是這樣一個沒有原則沒有底線沒有骨氣的記吃不記打的東西。那幾步路便走得如同海國萬里,進電梯,出電梯,我真的很清醒,好像那點酒意都被剛纔那狠狠的一吐和蘇曼的電話給徹底消滅了。
我連屋門都沒有找錯,摸摸癟癟的褲兜,我挨着大門滑坐下去,任憑生冷的門壁將後腦硌得生疼,也完全不去想屋子裡溫暖的大牀和那軟和得不像話的枕頭。
睡過去可能只是幾秒鐘的事,迷糊中聽到門內有人似乎在來回走動,不知過了多久,我後腦賴以依靠的門壁被嘩啦一聲拽開了,我一個不穩就仰跌了下去,正撞上一雙溫暖的小腿。隔着質地良好的褲料,彷彿仍能描摹出那雙小腿的主人有着一副怎樣美好曼妙的身材。
“思歸?!”蘇曼的驚叫聲劃破深夜的寂靜,她立刻蹲□張開雙臂去抱住我的肩膀,黑黝黝的眼瞳盛着不容置疑的情意,“什麼時候回來的?怎麼睡在門口!”
“沒帶鑰匙。”掩不住的悲傷在心底擴散,我看着燈光下蘇曼漂亮得不像話的臉,那雙眼,黑沉沉的,極夜一般教我無法看透卻控制不住地着迷。
“爲什麼不喊我!就算手機沒電了,你可以敲門,可以想辦法打電話給我!”蘇曼漂亮的臉有些扭曲,很是不解而微微憤懣地怒視着我,爲我的不懂事抑或……爲她內心深處隱隱的不安?
爲什麼……我在心裡顫顫地笑,人卻已掙開蘇曼的懷抱,手腳並用地爬起身。因爲頭暈,腳下踉蹌了一下,見蘇曼伸手要扶,我不動聲色地往旁邊一靠,躲開了她伸出的手。
蘇曼的動作尷尬,眼神透着一些隱隱的明晰,臉色漸漸沉了下去。
“不想麻煩你。”我扭頭看她,竟微微一笑。大亮的燈光下她臉色瞬間慘白,白得如小時住在老家時天天看到的那堵斑駁的石灰牆。我不去想我說了什麼將一貫喜怒不形於色的蘇曼激成這樣,我只是認真地,執着地一路扶着牆進了自己睡房,然後髒衣服髒褲子髒鞋什麼都不脫整個人往牀上一躺,擡一手壓在眼上,睡得昏天黑地。
我以前睡覺都很沉的,用我媽的話說基本上打雷閃電是完全無感,被人搬起來丟去亂墳崗只怕我也照睡不誤。可是那天晚上,我於萬般的疲累中卻不知哪根神經繃緊着,竟然生生地清楚這屋子裡發生的一切,有關於蘇曼的一切。
她一直沒歇着,我聽到她反反覆覆地走動,隔一會她微涼的掌心就會十分輕柔地覆在我的額上,而與此同時,那被我的體溫捂溫的冰袋子會被她抽走,換成新的。
我知道我發燒了,突然急涌而上的熱度,來勢洶洶,一下子就沖垮了我在蘇曼面前一直以來維持的健康寶寶形象。我躺得人事不省,燒得口乾舌燥兩耳轟鳴,時不時還會感到自己像個蜷縮於母體中的嬰兒一樣間歇性地手腳抽搐——而這些,都是蘇曼在爲我料理。她以着一個從未有過的謙卑姿態在照顧着我,耐心,且溫柔。先給我除下了髒污的衣物跟鞋子,然後,幾乎是用強地灌下了我兩片退燒藥。
“思歸,你誤會了,我和林雪……不是你以爲的那樣!”迷糊中,我聽到蘇曼低啞着嗓子說,她涼涼的手摸在我頸子上,一下下地撫觸着,那點清涼彷彿滲透到皮下血液中再傳遍我全身,讓我乾澀到幾乎發痛的嗓子終於擠出了一點點的聲音。
“嗯……”
“思歸……!”蘇曼的聲音裡含了一絲的急切,雙手改而捏住了我的肩膀,迫切地希望我能給她些許迴應。“你醒着對不對?”見我不答話,她再開口,便多了幾分惡狠狠的意味。“我知道你醒着!”
我仍是沉默,這或多或少真的激怒了她,我感到她捏在我肩膀上的手指開始使力,擠壓着我的皮肉,竟有些疼痛的歡喜——蘇曼,你現在的緊張與驚痛,是不是表示你其實還是在意我的?即便你和那林雪有着不爲人知的齷齪,可是在你心底,終究還是在意我的,對不對?
讓我來想象一下此刻我與蘇曼彼此的樣子,我雙眼緊閉,可眼睫卻是控制不住地輕顫。麪皮繃得極緊,一來病重,二來,強迫自己不去睜眼,多少需要些刻意。而蘇曼,雙目圓睜,那入了家門後一貫慵懶到性感的眼神也變了,變得急躁而懊惱。我們就這樣對峙着,直到彼此哪一方先妥協,或者先放棄。
終於蘇曼先放開了手,在這場以沉默主導的暗流戰爭中。我聽到她起身退後,迅速地走向門口然後拉開門,“既然你不想理我,那我就先走了。什麼時候想找我,打我電話。”再然後,腳步聲有節奏地敲擊在地板上,而那聲音的主人已消失在我伸手可及的空氣裡。
“蘇曼……”我喊,很輕很輕地,聲音從脣縫裡逸出,與此同時,鹹澀熱燙的眼淚滾到嘴角。我知她不會聽到,因爲我確信她已經離開了這間屋子,離開得那麼徹底,決然。若不是牀頭那早已冷掉的半杯水,我幾乎便要懷疑這一切只是我的錯覺,蘇曼她,其實從未出現。
第二天我沒去上班,照舊在家裡躺着,簡妍一大早就來看我,看窗外天才矇矇亮。“要我說你就是活該。”她一邊拾掇着我的髒衣服準備去洗一邊教訓我,“她就那麼走了?都到這一步了你還不相信我說的話?”
我仍在牀上窩着,聽她在客廳來回走動,一會兒照看廚房小爐子上熬着的粥,一會兒又跑去捯飭洗衣機。不一會簡妍端了一碗白粥進來了,一邊呼呼地吹着,一邊湊到我跟前。“來,給你熬了點粥,吃一點吧。”
我搖頭,“不想吃。”
“就會跟我這兒死硬。”簡妍半怒半笑的,把粥放在一邊,咔嗒一聲敲破一個鹹鴨蛋,拿筷子鼓搗了會,把蛋黃都掏到了粥碗裡。“喏,這可是我媽親手醃的鹹鴨蛋,可開胃了,特意給你帶來的,好歹給我媽點面子?不吃?再不吃我真生氣了啊。”
我被她從被窩裡揪出來,安置在牀上靠坐好,再看她端來的那碗白粥,別說,雖然賣相一般,但就着那絕對貨真價實流着黃油的鹹鴨蛋,讓我在昨晚被吐空的腸胃瞬間一陣痙攣。我知道我餓得狠了,於是老老實實端過碗慢慢吃了起來。
“這才乖嘛。”簡妍開心了,伸手摸摸我的頭。就像摸她腿邊的小可憐一樣順手自然。
“你請假了?”想起簡妍目前這麼個“愛錢如命”的狀態竟然捨得請假來陪我,心裡還是很感動的。
“請了半天。”簡妍輕描淡寫的,一邊說一邊盯着我喝粥,“你跟她……你們怎麼樣了?”
我喝粥的動作靜止了,慢慢將碗放到一邊,眼睛看着別處。“沒怎麼。”
“算了吧,沒怎麼?沒怎麼你能這麼糟踐自己?”簡妍哂我,“你少死鴨子嘴硬,思歸,這屋子好是好,可不是自己的就不是自己的。我知道你本來也不是貪慕虛榮的人,你要是在這裡住不下去,隨時還來找我。”
我咧了咧嘴,卻沒發出半個音。簡妍又道:“怎麼了?你倒是給個話啊,我可是一直留着你的地兒呢。”
“那你家陳哲怎麼辦?”我忍不住調侃她,“吵吵架就算啦,還真的跟他分啦?”
“我跟你說真的呢!”聽我提起陳哲,簡妍不開心了,聲音拔高了幾度。“我跟他真分了,而且就算是沒分的時候,我也從來沒留他在咱們屋住過。”
我看着簡妍一臉的急切與真誠,突然有些恍惚。明明只是我的朋友,在發現可能被我誤解的時候都會這樣急切的來澄清事實,哪怕其實根本是無需要澄清的事情。可是,我的愛人呢?蘇曼又是怎麼做的呢?
我沉默不語,簡妍嘆了口氣,“我不是在逼你什麼,你要知道,思歸,我總是希望你好的,可你現在……你自己看看,不說平時吃喝,生病都沒人照看——你讓我怎麼放心?”
雖然對蘇曼諸多的傷心與不滿,可聽到簡妍如此評斷我與蘇曼這場關係,我仍是仍不住替她辯白。“不是的,不是這樣的,她……她有事情忙,而且我也不是什麼要緊的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