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黑雲籠罩,閣裡也冷沉沉的,外頭偶爾驚起一聲沉悶的雷聲,轟隆隆的惹的人心燥亂。
容妝站在臨窗的高案邊,素手持着小銀剪,細細打理着碧綠盆栽的枝葉,修剪去礙眼多餘的。
拂曉站在閣門旁靜默不語,面容沉靜,而阿縈坐在閣中央的桌邊,一手翻着茶杯玩兒,一邊低聲嘟道:“瞅這外邊的天陰沉的,都快趕上入夜了,這雨倒是下啊,清爽清爽也好,省的這麼沉悶。”
姚姑姑站在容妝身邊,一直透過窗子瞧着外邊的天,迴應了阿縈道:“都已經進了九月中旬了,這雨啊,怕也是最後一場了,下回就該下雪了。”
容妝聞言,素手一頓,半彎的身子緩緩站了起來,也瞅向窗外,聽着姚姑姑的話,腦海裡不由便想起了去年隆冬的凜冽大雪,卻原來,不知不覺都已經快過了一年了。
一閣的人無趣的無趣,發怔的發怔,這外邊的雨,說着也就落下了,小雨淅淅瀝瀝,其間寒冷更深。
小景子從外頭匆匆進了閣裡,驚了容妝靜默思忖,姚姑姑蹙着眉心瞪他一眼,問道:“怎麼了,瞧你就不能穩重點,小心把你打發到內刑司服役去。”
其她人均是一笑,小景子擡手撓了撓頭,不好意思的道:“驚着姐姐了,對不起,不過姐姐肯定捨不得把我趕出咱們紅妝閣的。”
容妝輕笑,挑眉問道:“誰說不會的?”
“姐姐你就別嚇我了。”小景子走到阿縈身邊,端着茶壺倒了一杯水咕咚咕咚的喝了下去,拿袖子一抹嘴角,然後才肅穆道:“姐姐,也就咱們閣裡頭安靜着,這不,一大早的外頭又有事兒了。”
容妝聞言蹙眉問道:“怎麼了?”說着,往桌邊走了過來,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着小景子,小景子一掃衆人端肅的神色,不由就撇撇嘴,“闔宮都傳開了,內刑司雜物房被人偷了。”
容妝一蹙眉,小景子又想了想,又道:“哎,不對不對,不是偷了,其實也壓根沒丟東西,就是被人翻了個遍,連帶着一羣守着的人都被人打暈了,結果沒丟東西,那羣人肯定都嚇死了。”
容妝眉頭緩緩舒展,而後脣角帶着笑意,斂眸思忖着,旁邊兒小景子還不斷叨叨着:“這內刑司的雜物房無非放一些查案的證物什麼的,莫非有人做賊心虛想銷燬什麼證據不成?”
容妝瞥了一眼姚姑姑,目光幽深,所有的事情便是連阿縈也並不全然知道,許多事也不過一知半解罷了,更別說拂曉和小景子,許多事他們自然是不知道,也唯有姚姑姑,容妝從未瞞過她。
如今在小景子這般猜度中,容妝覺得,有一句話總是對的,那便是做賊心虛。
容妝說,蘇令蕪做賊心虛,昨日她曾故意告訴蘇令蕪,那令牌放到了內刑司,也不過是試探罷了,如此看來,那令牌不是假的了,從前容妝並不能夠完全確定那令牌是否真實,又是否真實偷盜所得。
但從昨日蘇令蕪微微慌亂的神色,與今日內刑司雜物房失竊一事,她可是萬分的確定,令牌是真的,也不存在偷盜所得,那就是蘇家的令牌,要殺她的那羣黑衣人,也就是蘇家派遣去的,不再容置疑。
至於令牌,那麼重要的證物,她當然不會放到內刑司那種地方,容妝只覺得,凡是掌握在自己手裡的,纔是真實無虞的。
這令牌如此雖然如同一塊廢鐵,毫無用處,但將來若是想扳倒蘇令蕪,罪證一一列出,數罪併罰,那便是罪上加罪,若此刻單一的拿出來,大抵她還有辯駁的餘地,再說,現在她的勢力如此龐大,也不能正面爭鋒。
***
約莫晌午的時候,雨也歇了,而千霽宮派來了人到紅妝閣,是元旖貼身侍婢芊寧。
容妝以禮相待,芊寧卻是真正的以‘禮’相贈,是元旖派她來給容妝送東西的,幾碟點心,道是元旖親手所做的,算是心意。
還有便是一塊淺金色的龍鳳紋玉璧,容妝搭眼一瞧,旋即雙瞳倏地瞪大了,怔然了半晌,才問道:“這是……”
芊寧恭敬道:“謹嬪主子爲示與姑娘交好的誠意,特意送上此物,主子說,姑娘精通詩書,定然知曉此物來歷與其珍貴,更甚之寓意。主子說,她恭祝姑娘與皇上,如此物之寓意。”
容妝將裝着‘龍鳳呈祥玉璧’的錦盒闔上,從桌面推遞給芊寧的方向,道:“我不能收,此物非我的低微身份所該持有之物。”
芊寧也不急,大抵是元旖料到了容妝不會收,她只輕輕笑道:“我家主子身子尚未好,昨日來姑娘閣裡已是事情急迫,勉強撐着,御醫早說主子近日不能見風,所以近日她未能親自送來,主子說,姑娘若是不收,那此物就此碎於紅妝閣。”
容妝並未再去拒絕,元旖既說的出,就必然做得到。此物若是碎於紅妝閣,豈非長久的遺憾。
芊寧走後,容妝細細撫摸着玉璧,金色的玉璧並不大,可做貼身玉佩之用,卻是天下間獨一無二的珍貴之寶,便是在這晦暗的閣裡,依然可見熠熠光輝,雕刻精細,棱角般般分明,通體散發的磅礴氣勢,實是耀目而撼動人心。
阿縈在旁問道:“這點心……”
容妝頭也未擡,便回答道:“你和小景子,拂曉一同吃了吧。”
阿縈等離開了閣裡,唯有姚姑姑站在旁,看容妝神色,微微疑惑的問道:“妝兒何故如此看重此物?”
容妝微微擡眸,與姚姑姑目光相對,容妝定睛沉色道:“姑姑,你雖未見過此物,但必將知道它。”
姚姑姑看向玉璧,問道:“是什麼?”
“此物叫鳳龍玉璧。”容妝輕聲說着,姚姑姑驚訝的神色盡收眼底,意料之中,容妝輕輕笑了,道:“現在看姑姑的神色,姑姑也知道我爲何如此了。”
姚姑姑忙落座在椅子上,細細打量着玉璧周身,喃喃細語道:“這竟然就是鳳龍玉璧?沒想到我竟有幸得見真東西了,早年民間就流傳着鳳龍玉璧的傳言……”
“正是。”容妝神色端然,泠泠聲道:“我早聽我父親講過鳳龍玉璧的事情,闌廷開國皇帝原是前朝武將出身,故而闌廷至今尚武,無論是先帝抑或當今皇上,皆是自幼習武,太祖娶了前朝的公主爲妻,據說夫妻和睦,相敬如賓,公主善謀,爲輔夫君更是盡心竭力,身爲一國公主,卻爲夫家亡了國,經歷了許多年,幫助太祖終於奪得了天下,而那公主,因覺有愧於她的父皇,有愧與她的臣民,在那之後即便是做了開國皇后,也一直鬱鬱寡歡,她的勢力沒有了,倚靠也沒有了,然而太祖並沒有離棄她,反而對她更加的好,因爲怕她想不開,特意命人做了一塊龍鳳紋的玉璧送給她,並且給了她可用此玉璧調闌廷舉國一半兵力的承諾,以穩定她的不安,更親自爲玉璧命名爲‘鳳龍玉璧’,鳳在前,而龍在後,更是寓意永遠尊重他的皇后,以她爲重,已經成爲皇后的公主,得到這樣重的承諾,自然是應該高興了,但調兵一說,她卻從未用過,因爲她和太祖一生和睦,從未生過事端,直到太祖夫婦離世後,玉璧也消失無蹤了,有人說被人偷走了,有人說陪葬給皇后了,事實是什麼卻沒有人知曉了,而流傳到現在,這塊玉璧調兵自然是不能了,但有這等帝后和睦相敬的緣由在,這塊玉璧,便是至吉祥尊貴的東西。這個公主,後來的皇后,便是開國文穆皇后。”
容妝微微笑着,沉吟了半晌,方又道:“如今得見,也是我之幸運。”
姚姑姑沉了神色,卻蹙眉道:“妝兒,你可要想好了,這東西雖是珍貴美好,但這龍鳳紋,並不是你可執掌,天下間也唯有皇上和皇后纔可以用這樣的紋飾。”
容妝聞言,亦是一蹙眉,她何嘗不知,可如今她推拒不得,也不能給喬鉞一觀,畢竟是元旖送的,若是喬鉞問及送禮緣由,她該怎樣告訴他,她也變得和後宮那羣女人一樣,用心計權謀的心思,來度日,來喝他相處?
既然沒辦法,那便走一步看一步吧。
姚姑姑在旁勸慰道:“妝兒切不可因爲此物便對謹嬪沒了戒心,她也是知曉此物不是她該持有的,哪怕再喜歡,也不過是博你信任罷了,還能將這危險的東西甩了手,想必她也是喜歡之極的,否則也不會冒着危險留着它。”
容妝笑道:“她也用心良苦了,且行且看吧。”
容妝輕笑,倒了杯茶,斂袖端起杯子,緩緩的輕啜着。
元旖,她當然不信任。
元旖對她做過的傷害,都已經盡數歸還了。
巴掌,罰跪,諷刺,都不及一個下毒。
誠然,蘇令蕪是冤枉的。
元旖中毒,是容妝蓄意而爲,哪怕她當時並不在闌廷宮裡,所以沒人能夠懷疑到她。
作者有話要說: 昨天沒更 今天更三千 補回來一點~哎 心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