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陰府。
靳無心站在城頭上眺望遠方。
熊赤鋒的先鋒部隊已經到了,第一波就是五萬人。
立於高處,通過望遠鏡看去,便見漫山遍野,密密麻麻,到處都是人。
說是五萬,實際還驅了五萬民衆,整整十萬人。
他們從四面八方涌至,分成無數小隊,如撒豆子般散落於大地上,兵民混雜,難以計數。
與以往的軍陣嚴明,這次全都是散兵形態,以避免火炮轟擊。
除此之外就是大量的武者也穿上平民的衣服,混跡其中,形成了兵、民、武混合,難以分辨。
即便如此,還是可以大致分辨出士兵與平民的區別。
出雲國的士兵多身高體壯,健碩無比。
他們不喜歡穿鐵甲,多着皮甲,且只護胸部要害,手臂皆裸露。
手中持的多是重武器,戰斧,戰錘,只有騎兵纔會持長槍,騎弓。
這讓他們看起來充滿了原始彪悍的氣息,野性氣質盡現。
出雲國的士兵素以彪悍勇勐着稱,無論騎步皆極爲強悍,即便是寒冬臘月,也多着短衣,無懼嚴寒酷暑,實力強橫。
當然,也因爲這個原因,出雲國的戰鬥風格大多簡單狂野,少有戰略規劃,多是勇往直前。
在沒有火藥武器的時代,勇勐的意義還超越智慧!
但在有了火器後,一切就都不一樣了。
宗雲子站在靳無心身旁,道:“三水城,巖城,南屏城那邊也有動向了。熊赤鋒果然是把他的部隊分成七路,同時攻擊七座城市,還有大量的小部隊進入鄉村。”
靳無心放下望遠鏡:“很針對啊!”
戰有強攻,羊攻之說,更有軍陣需求,但這一次,熊赤鋒改變了做法。
他沒有所謂的主攻一地,而是同時強攻七座城市,也沒有所謂的陣法。
這一切都是針對洛州的情況而來。
洛州是典型的兵少,火器勐,對付這樣的軍隊,根本就不能扎堆上。
所以所謂的集中兵力強攻行不通,只有同時攻擊七座城市,才能真正發揮自己的兵力優勢——對於熊赤鋒來說,只要拿下一座城市,就能得到大量的火器,然後再滾雪球。
所以他放棄了所有傳統戰陣戰術,典型的以無招對有招。
但靳無心對此早有準備,看着這一幕,笑道:“還好宗老提醒了我,要不然啊,還真可能吃個大虧。”
宗雲子笑呵呵道:“至少你聽的進去。”
靳無心緩緩擡起手臂。
隨着這動作,遠處傳令兵已開始呼叫:“升起火牆!!!”
便見轟的一聲,城市外圈,一道火牆驟然出現,升騰而起,火蛇狂舞,飛快蔓延,竟是繞城一週,將整個城市都隔在了火圈後方。
火圈起時,大軍未至,所以到也未形成埋伏,只是形成了一道天然屏障。
鳳陰府城外,韓鵬世遠遠看着這一幕,道:“起火牆?有意思,看來是要做篩子啊。”
韓鵬世,熊赤鋒手下十八將之一,擅兵法,通韜略。
韓鵬世作戰經驗豐富,一眼就看出,這火牆存在的意義不是殺敵,而是篩選!
火牆起於壕溝,壕溝內置黑油,可長期燃燒。
壕溝長一丈左右,又有火焰,平民是斷然過不去的。
但是武者可以!
所以這火焰,就是用來對付他們驅民爲質的手法的。
通過這種方式,只要是過了火牆的,不管你是不是民,一律視爲兵,迎來的必是槍林彈雨。
不過這種做法需要消耗大量的油料,也只有開發了油田的洛州纔有能力這麼做了。
韓鵬世身邊,一名白髮老者道:“也就是說,洛州確實還在乎他們那些僞善虛名?有趣,疤臉兒橫行霸道,治下卻還沽名釣譽。”
此人叫鄭羽,海元宗的一位大長老。
“因爲這洛州,是唐凝在管。卓君彥是殺神,唐凝在洛州,卻是有名的萬家生佛,人間聖母呢。”又有人接口道。
韓鵬世便嘿嘿笑了起來。
當他笑起來時,一張臉便顯得格外猙獰:“萬家生佛,人間聖母?哈哈!哈哈!這卓唐氏還真會自己臉上貼金呢。”
說着他目視那火焰壕溝,大喝道:“溝裡有油,水潑不滅!既如此……就給老子用人填!把那些民衆拉過去,全部填到溝裡去!”
聽到這話,衆人一驚。
便是那海元宗大長老鄭羽都忍不住道:“韓將軍,此法太傷天和,有些過了吧?”
韓鵬世喝道:“笑話!難不成還讓老子的兵衝過火牆,給他們的火器做活靶子嗎?以人填壕,堆出一塊平地,然後衝過去!老子到要看看,他到底敢不敢對平民開槍!”
“可以用泥沙填的。”
“太慢了!用人方便!上!”韓鵬世已揮手下令。
隨着他一聲令下,大量的民衆已被推向火圈,戰場外面便響起一片悽慘哀嚎。
也不知多少無辜,就這麼被推上戰場,當場殺死,推入火海。
遠遠望着這一幕,靳無心宗雲子也是無比憤怒。
“可惡!”宗雲子大喊起來。
靳無心已叫道:“狙擊手開槍!”
隨着他的呼喊,高處已響起一片爆炒豆子般的槍手。
子彈穿過火圈,落在那一個個凶神惡煞的士兵上,便見一個個兇兵血光賁現,撲倒於人羣中。
但是下一刻,已有一對對武陣士兵出現,擎起盾牆,抵禦攻擊。
戰爭就是你出招,我破招。
狙擊手射殺驅民者,武陣相抗。
反倒是重機槍克武陣,卻因爲怕傷平民而不好隨意使用。
於是城內便傳來大喇叭的喊聲:“月國的百姓們!你們還在等什麼?要任由敵國殺戮你們嗎?拿起武器,和他們拼了!”
不斷的呼喊,讓四野八荒無數民衆心思動搖。
一個又一個士兵倒下,散落的武器更是令他們心動。
也不知是誰喊了一聲:“和他們拼了!”
便有百姓拿起地上的武器,反殺而出。
韓鵬世也不意外,冷笑:“一羣刁民,竟妄想挑戰天軍?”
此時百姓的反抗還只集中在火圈那邊,由於鳳陰府外大片曠野,軍隊散的極開,也因此不至於輕易蔓延,後方的民衆依然被裹挾着不敢輕動。
在韓鵬世看來,這些許反抗根本無足輕重,反正都是要殺的。
可就在這時,轟鳴的戰鼓聲驟然響起。
戰鼓?
怎麼會有戰鼓聲?
這是出擊啊!
君威難道要這時候出擊?
可是火圈阻隔,他們用什麼出擊?又有多少人能出擊?
他心中狐疑,就見側後方,一支騎軍已然出現。
戰馬嘶鳴,戰矛指天,竟有足足三千騎,呼嘯而出,激踏風雲,震裂長天。
那一片片刀光劍影如林,氣勢漫卷若狂!
看到這一幕,韓鵬世也傻眼了:“這不可能!”
洛州一共只有三萬守軍,分守七城,平均一城也不過四千左右。
鳳陰府並非洛州都城,不可能重兵防禦,他們怎麼可能有三千騎兵?
還有那城裡的士兵呢?
人數不對啊!
但這不是關鍵!
三千騎兵出現的瞬間,韓鵬世就知道麻煩了。
爲了對付洛州的火炮,韓鵬世把他的部隊和民衆混雜在一起,形成大量的散兵,以漫天星點的方式落於曠野各處。
這種做法的最大好處就是不容易被火炮一鍋端,還能有民衆做擋箭牌。
但這種做法有個極大的弱點,就是它極度弱化了自身!
冷兵器戰場的交鋒,對組織性的要求極高。缺乏現代的通訊設備,士兵一旦大量分散,就全靠基層士官,聽上命是來不及的。結陣對抗更是扯澹,基本就是一股腦兒的衝鋒。
這樣的做法,若是面對同樣的冷兵器對手的集羣衝鋒,那就是找死!別說十萬人了,就是百萬大軍,一盤散沙的面對三千鐵騎的衝鋒,都能瞬垮!
韓鵬世敢這麼做,是因爲熊赤鋒他們早就分析過洛州的情況,知道洛州的士兵以火器爲主,不擅陣戰,所以打的主意就是隻要衝入城內,就能借助人多兵強的優勢打巷戰。
巷戰對陣型完全沒有要求可言,就看士兵素質。
熊赤鋒他們確認了這點後,便選擇了散沙陣,魚龍混的進軍方式,在對抗火器方面,這確實是最好的方式。
然而怎麼想都沒想到,竟然會有一支騎兵在這時候冒出來!
此時韓鵬世的五萬軍隊和五萬民衆,亂七八糟分派各處,完全沒有組織性可言。
面對這樣的騎兵,也就完全沒有抵禦能力可言。
便見那一支騎兵狂飆衝出,戰刀揮舞,馬踏風塵,旌旗獵獵,氣勢雄渾,在天地間張揚出一股鐵血肅殺的氣息!
更是高呼出“跪降不殺”的張揚口號。
面對這般景況,出雲國所有士兵都傻了。
更要命的是,他們還和民衆混在一起。
五萬民衆啊!
混雜在一起,能有屁個組織性?
前方已經反抗,後方立刻逃命。
恐懼是最有傳染力的情緒,鐵騎衝鋒是冷兵器時代最有威懾力的戰術!
於是民衆首先掉頭逃跑,接着這恐懼的情緒迅速蔓延開來,漫山遍野的呼喊着“我們敗了!”
敗了?
這還沒開打呢,怎麼就敗了?
然而理解已不重要,眼見方爲事實!
前方火牆熊熊,內戰已起,後方奇兵殺出,戰意熊熊。
到處都是人在呼喊,跪降,逃跑,放眼所見,便是一片混亂!
混亂之勢一起,便是滾雪球般放大。
且是前所未有的速度——自有軍陣以來,天下就未有過如此快的潰敗,是真正的一觸即潰,不觸也潰!
刷!
十萬兵馬呼啦啦全都跑了起來。
漫山遍野的人,在放棄了組織與紀律性後,一個個瘋狂的撒丫子亂跑,在田野間,山地裡,平原上,如沒頭蒼蠅般亂撞。
這時候就算是韓鵬世想重新組織也來不及了。
三千鐵騎長驅直入,如入無人之境,肆意拼殺。
你是武人,士兵,還是民夫,都不重要了!
有敢阻路者,一律皆殺!
遠方的城牆上,槍聲還在如爆竹般瘋狂響起,聽聲音,至少有上千支槍!
“這怎麼可能?”韓鵬世怒吼。
只是一門就有上千把槍,那四方城門不得有至少四五千人?
也就是說,鳳陰府有近萬士兵防禦?
洛州哪兒來的這許多兵力?
他對着鄭羽吼道:“鄭長老,還請海元宗阻住他們!”
鄭羽冷冷看着那支騎兵:“有至少一百五十名特戰隊,都是武道五重的實力,還有些化境,更有火器,異術,武陣加持。人少了,打不過。人多了,火炮轟……此戰不可行,準備第二計劃吧。”
說着轉身就走,竟是理都不理韓鵬世了。
韓鵬世氣結,無奈叫道:“撤退!!!”
他喊不喊這話,其實都已無意義。
遠遠望着這一幕,靳無心嘿嘿低笑:“此戰之後,他們應該明白了火器的另一個作用……不僅僅是威力強,關鍵部隊成形也快!”
哪兒來的兵力?
戰時徵召啊!
洛州好歹也有數百萬人口,徵召個幾萬人還是很輕鬆的。
訓練有素的冷兵器士兵,可能得需要幾年,持槍士兵,理論上三個月就夠。
洛州本來就有大量的預備役,在知道出雲國殺過來後,靳無心乾的第一件事是找滕新元要裝備,第二件事就是徵兵。
對於想要創造奇蹟的將軍而言,三萬人打贏五十萬,才叫牛逼。
但是宗雲子的提醒讓靳無心知道,我需要的不是奇蹟,而是勝利。
能用十萬人,爲什麼要用三萬?
是的。
洛州現在不是三萬士兵,是整整十二萬!
熊赤鋒從龍函關去聖洲,再到這裡,前後用時一個月,速度不可謂不快,但這一個月,已足夠擅長練兵的靳校長把這新增的九萬預備役像模像樣的訓練起來,組織起來,安排起來!
原先的老兵,除了留下一部分轉狙擊手外,剩下的重上戰馬,所有新軍則上城牆!
他不能料敵機先,但情報部會給他情報。
然後,根據這個做方案就可以了。
你若結陣,我便轟炸;你若散兵,我便衝擊!
靳無心的戰術是如此的簡單,卻也如此實用,每一個士兵,士官,都被他放在合適的位置上,然後,讓他們盡情施展就可以了……
就這麼着韓鵬世五萬大軍瞬間潰敗,最可笑的是,竟然是敗在騎兵衝鋒,而不是火炮轟擊上的。
此時一名士兵興奮道:“敵軍撤了,總指揮,我們贏了。追擊吧!”
靳無心卻搖頭:“不能追。傳令火炮陣地,開火!對跑的最快的轟!”
宗雲子嘆息:“卻終是不可能全殲他們了。”
靳無心澹澹道:“如宗老所言,我沒那個本事。既然能力不足,便萬事以穩爲上。”
宗雲子很是滿意:“能夠看清自己,就是一樁本事!”
轟轟轟轟!
火炮聲終於響起。
火牆是篩子,戰場也是。
民衆是不介意跪降的,就算是跑,也沒那麼快的速度。
通過這種方式,一枚枚炮彈精準落在那些潰逃的士兵頭上,在蒼天激盪起沖天的硝煙與無盡火焰。
與此同時,洛州其他城市,類似的故事也在上演。
七路同攻,換來的是七路慘敗,無一倖存!
沒有出奇的戰術,只有純粹的剋制,簡單到令人頭皮發麻。
無法想象這樣的戰爭,竟然是出雲名將熊赤鋒打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