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慢慢沒入胸口的劍，慢慢笑出聲來。
面前的男子一頭長髮飄動着，一如當年我第一次見到他面顏俊美溫和，只是他握着闢魔劍的手卻比平日裡更白皙一些。
無怨啊無怨，你終於動手了麼。
我在這個局裡呆了太久太久，以至於到最後都是不肯。無怨身上那一縷氣息，我怎麼會認不出是伏羲的一魄。一開始就是在算計我的沒有闢魔劍，連斬妖扇都被我封印着，伏羲終究是奈何不得我，便使盡辦法，也只是將我重鑄的肉身回去，砂心封印。
他終於還是找到辦法了，將對我的一絲喜歡渡到一魄裡強行分離到蚌妖無怨身上，以至於無怨與我的巧遇，爲我養魂修身，一切的一切都是算好了的。
我從一開始都是知道的。縱使無怨僞裝的再怎麼好，有些事卻也是不知道的，比如，我封印斬妖扇時，曾下了另外的咒法，除了我與無怨，誰都是不能拿得住斬妖扇的。縱使是我太過思念伏羲以至於將魂息認錯，斬妖扇卻是死物，無論如何也是錯不了的。
遇到郇越，與海母結盟，被北海算計，一個個，全都是圍着無怨展開來的。我便是再傻，又怎麼看不出他千方百計地誘我去補天。
知道我是妖鬼的，也從來只有無怨與箁晗，箁晗絕是想不到日後會與我有着衝突，又怎麼會早早地就做出打算。那妖鬼見到的金光，分明就是動用逆法纔會出現的光景，只是伏羲爲何對我一舉一動如此瞭解，便也是不用想的。
我緩緩開口，卻吐出一口血來：“天兵應該已經到了吧……實在是對不住，這一日竟讓你等了這麼久，我是該叫你無怨，還是叫你伏羲呢？”
無怨冷冷地看着我，不肯說出一句話來。什麼重兵守衛，不過是爲了讓我無路可逃罷了。青盼本就是無怨的幫兵，妖鬼一直以來也是聽從無怨的，倒是連累了梓礫，熵毅早就遇見到了我的現狀，自然是有着極好的法子脫身的。
可是我根本就不曾想過要逃啊。我早就知道是這般的光景，牀榻上藏着的闢魔劍根本就沒有藏好，還是我幫忙給拉了一拉呢。
只可惜，到最後，卻還是我一個人啊，青盼爲了桐芲守在這裡，梓礫爲了赤礫守在這裡，熵毅爲了蹇偍而守在這裡，唯獨我，就連死，也是一個人。
真想看看海邊的日出，那場景，真的很美很美。
我看到無怨拿出爲我蘊養的魂珠，慢慢將它捏碎。我便只覺着身子骨如同被碾碎一般疼痛，再回過神來，看到魂魄已經脫離了身體，飄蕩在空中。魂珠一碎，魂息無處可藏，便只能停留三日，爾後不過灰飛煙滅罷了。
無怨用喜帕擦拭着闢魔劍，似乎是不想再看到我一般，轉身離開。我只能看着他的背影苦苦一笑，就聽到無怨在院子裡喊道：“妖女蘇砂已除，你們若是要歸順於天界，自然既往不咎。”
他們本來就是天界之人，不過是因着無怨的緣故與我周旋罷了，如今說這些冠冕堂皇的話又是如何。是說給我聽麼，想讓我親眼看到被所有人背叛的滋味麼。他卻是實在小看了我，除了他，誰又是能在我心上留下傷口的。
無怨很快就帶了兵散了去，我的魂息被他封印在屋子裡，卻是哪裡也去不了的，便只是剩了三天的時光，也是不肯要我好過的，當真是恨極了我吧。
卻聽見“吱呀”的推門聲。我擡起頭看到熵毅，這下才時日，地界的人一向是不爲天界所掌控的，只是卻不曾想熵毅竟如此輕而易舉地破了無怨的陣法。
熵毅蹲下身子，小心地查看着我的魂魄：“姑娘可是真是不小心，本相早就提醒過姑娘的，姑娘若是謹慎一些，也不至於走到這般境界的。”
有什麼好小心謹慎的，有些事，明知道是錯的也是要做的不是麼。比如赤礫愛上梓礫，谷毓愛上箁晗，霽溷愛上郇越。
蹇偍將梓礫引了過來：“這姑娘也不是不能活的，若是你肯將屁魂珠交出，本王或許也是會考慮救一救她的。”
我搖搖頭，看着梓礫道：“不必再大費周章了，赤礫的魂只要好生養着，再蘊一身是不難的。你且回到西海去吧，那斬妖扇用我的舊衣包在手上也是可以拿回去的，姑且當做我給你的謝禮吧。”
熵毅反而笑了：“你也別忙着分配遺物，就算是本相出手，也是迴天無力的，你本就是與旁人不同的，進不了六界輪迴，若要救你，除非能護住你的魂息，並將它鑄到你原來的身子裡去，又或者找到合適的身子，世世渡身。”
兩個都是不可能的，縱然能護住我的魂息，誰又能將我的身子拿下來，若是一世一世渡身，不過是把別人的魂魄趕走將我的魂魄硬塞進去罷了，即使能夠做到，對魂息傷害也是過大，終究是過不了幾世的，誰又會爲我如此折騰。
蹇偍在一旁只是覺得無趣：“你這右相當得卻是實在不夠稱職，庇魂珠沒給本王拿到，這個好玩的姑娘你也救不了，罷了罷了，姑且先回了地界去吧，也省的在這裡丟人現眼。”
熵毅滿頭黑線，果然就被蹇偍拽到一旁去了，我身邊便只剩下無怨，一時覺着冷清的厲害，便央求着他：“熵毅已經破解了無怨的法陣，我身子沒了，魂息也渡不過三日了，能不能將我帶到海邊去，我還想看一看外面的世界。”
大抵是將死之人，以前覺着無關緊要的現在也覺着美好起來，什麼都看不夠一般。
梓礫默不作聲，我只當他是應着了，便附在了斬妖扇上。梓礫從我的舊衣上扯下一塊布包在手上。衣料上有我的氣息，斬妖扇一時半會兒卻也是不會嫌棄的。
花開花落也不過是一個季度，比起凋零易逝的它們，我倒是也活的多姿多味。愛過，恨過，厭過，恨過，終究，我也是活過了。
無礙，無事，無妨。
這三日，定然要把握最後的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