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怨只是盯着我那把劍看。
這劍自打我出生就跟着我。我只依稀記得,父尊大人留給我的,大抵也只有這一樣法寶。
他對我說:“汝汝,你有天劫,再多的法器也是留不住的。唯獨這把劍,神妖畏懼,方可與你共渡漫長歲月。”
我着實高興了好些時日,直到我知道,原來父尊早就把法器悉數贈與了哥哥,是在覺得不好意思,這才隨手將他的闢魔劍送予我。
父尊散化後,也着實因爲有了此劍,妖魔人神不敢近身於我,這才得以讓術法不精的我到底活了兩百多萬年。
只是這麼多年過去了,自然沒幾個人認得這把劍。無怨不免分外好奇,爲何這把任何法陣都沒有的劍,那麼輕易就斬殺妖人,無畏術法。每每便想盜了這把劍,細細研究。
已然是盜了七百八十九次了,也未曾見他瞧出什麼端倪。
郇越只得再施一禮。我也不是沒有看到,只是施禮不施禮的倒也不曾重要,況且我又不會回禮,只能扯了一把無怨,心中想着好讓無怨回個禮數。
無怨卻只是白了他一眼。我呆了一會兒,這纔想起無怨完全是自生自養的,我遇到他時他連名字還不曾有。如今之與我在人間混了百年,自然不懂什麼繁瑣的術禮。
我只能幹笑兩聲:“郇越是吧?”名字着實奇怪,人也分外的……煩躁。
郇越並不知道我是何意,只能緩緩吐出一個字來:“是。”
我看了看無怨,無怨似乎在思索着什麼。我已準備完畢,只須無怨一聲令下,隨時都可以斬了這魚妖,好讓他永遠閉上嘴。
我剛舉起長劍,只見無怨嘴脣動了動:“北海王殿下,好像叫郇越這個名字。”
“咣檔”一聲,闢魔劍掉落於地面之上。
我慢慢蹲下身來,撿起闢魔劍來。心中苦笑不已。若真是將北海王殿下斬殺於這闢魔劍下,天帝的關注點怕是立馬就轉到這裡來了。
我死了倒是無所謂,只是可憐無怨爲我鑄身蘊珠,白白斬殺了那麼多修仙者。
緩了緩神,卻發現無怨已在我面前看了許久。良久,他纔講出話來:“砂兒,你剛剛的神情甚是凶神惡煞,好像要把誰剝皮拆骨吃入腹中一般。”
我最是討厭別人說我凶神惡煞。因爲那人說過:“你爲天下而亡,天下人記得你生生世世,你何苦如此凶神惡煞,折了在世人心中的敬意。”
只是那人忘了,我什麼時候說過,我要爲天下蒼生而死了。他要我死,我又如何無怨,卻也只能忍着悲憤,爲他去拯救天下蒼生。可是他卻說,我如此凶神惡煞。
我凶神惡煞爲他拯救蒼生,他卻執着她的手,跟我說:“天下需要一個敬仰,她會代替你,接受天下膜拜。有你的名號在,妖魔鬼怪自然尊敬,不敢輕舉妄動。”
他說:“汝汝我妻,我自然愛你,一世不變。”
也罷也罷,已經過了七十萬年,不提也罷。只是心臟有些微疼罷了。大抵是血腥味太濃,污了腦子裡的清明罷了。
我正準備站起來,眼前一黑,心中不禁一涼,渡劫這麼快就來了。我以修仙者爲食,自然會遭渡劫。
意識突然模糊起來,最後映入眼簾的是郇越那張寫滿慌亂的臉。
於是便覺着做了一個奇怪的夢。夢中天地分明,卻狂風暴雨不斷,景緻全無。父尊大人提了把斧子,我與哥哥就坐在他身邊,他的腰上還別這那把闢魔劍,正和哥哥說着什麼。
隨後父尊大人解下闢魔劍交與我:“汝汝,你有天劫,再多的法器也是留不住的,唯獨這劍,神妖畏懼,方可與你共渡漫長歲月。”
然後突然一晃,哥哥已然抱着我痛哭:“汝汝,父尊散化魂身才得以化出世間萬物,阻斷狂風暴雨。如今天塌雨傾,爲兄着實沒有法子,纔想着以你補天。”
傾盆大雨澆在我身上,我聽到他說:“你爲天下而亡,天下人記得你生生世世,你何苦如此凶神惡煞,折了在世人心中的敬意。”
我看到我的身子化作七彩砂石,融入天空之中,卻看到他摟着那個女子:“汝汝吾妻,我自然愛你,一世不變。”
我心中一痛,灰色的砂石掉落於荒草之中,聲音嘶啞:“……哥哥。”
不對,不對。我突然意識到我在夢境之中,但刻骨的痛讓我還是心驚膽戰。這是夢魘。
果然,我看到那人在山下守候三年,要接我下山。我冷冷一笑,我不會再與他下山,我知道他會挖出我的心臟,將它封印。
可是那人卻直接走到我面前,奪了我的闢魔劍,一把將它刺進我的心臟:“妖物,自然是該死的。”
分明是夢魘,卻還是如同身受,彷彿魂飛魄散一般。
我猛地睜開雙眼,卻看到了紗幔。不用想,我定然是躺在誰家閨女的牀上。眼睛一掃,便看到了牀邊的中年美婦。
她挽着流水鬢,如綢的長髮束成一團,卻是紅色微黃的顏色,彆着珠翠金釵,面容卻是極美。我只能開口:“姐姐,您……那個,這是哪兒啊?”
美婦拭掉眼邊的淚來,我這才發現她眼睛紅腫。她卻並沒有回答我的話,一把將我抱在懷裡:“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她的熱情有些過火,我正想着如何掙扎,眼睛突然掃到了一旁的人來,是那個叫郇越的魚妖。我慌忙向他招手示意。
不料那郇越卻也是滿眼通紅:“硃砂吾妹,王兄找你找的好苦啊!”說着竟也痛哭起來。
我一時手足無措,一旁的無怨卻也是湊了過來:“你若是早些記得自己是火凰,何必要我與你受苦三千年之久。”
我愣住了,莫非這是夢中夢,我的夢魘根本就沒有結束。這樣想着,我狠狠地掐了自己一把,疼痛感立馬傳滿全身。
不是吧!
我只能等這兩個人哭完。我是神女蘇砂,我活了兩百萬年之久,怎麼可能是這個不過萬歲的魚妖的妹妹。
好不容易等那美婦止了哭聲,我這才離開她的懷抱:“這位姐……呃,大娘,你絕對是認錯人了。我不是你家硃砂,雖然名字很像,但我確定我不是魚妖。”
美婦卻是一點也不吃驚:“砂兒,母后知道你不記得。可你確確實實是我的砂兒沒錯,那把闢魔劍,是母后將你送往人間時留下的信物。”
美婦將自己袖口扯開,露出一個火凰的印記來,苦笑着說:“當年你誤食砂心,母后迫不得已將你送往人界,以免北海惹來滅海之禍。”
美婦的笑更加淒涼: “無論你信與不信,火凰的印記是不會有錯的。”
她將我袖口扯開,拿出我的手臂來,果然有着和她一樣的印記。“母后也是沒有辦法,你得了砂心,自然會以爲你是神女蘇砂,要報仇雪恨,與天界爲敵。如今你砂心已無,母后纔敢接你回北海。”
我已然是不知所措。若是我是蘇砂,那火凰印記又是怎麼說,若我不是硃砂,那刻骨銘心的記憶又是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