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海富的話音剛落,一腳邁進了老祠堂門檻的福生和狗娃同時停住了腳步,狗娃面色一急,豁然回身。
不過,還沒等狗娃開口說話呢,祠堂內黃府而管家的聲音遠遠的傳來,是對着楊海富說的,“放了姚家叔侄進來吧,魏先生邀請他們旁觀。”
聽到黃府二管家的話,楊海富囂張的氣焰一下子蔫了下來,負氣的揮了揮手,“既然是貴客相邀,我今天就給你這個小姑娘破例一回。”
楊海富說完,一轉身,回到了祠堂內。狗娃輕輕地出了一口氣,安心瞥了一眼跟了進來的姚甜甜,終於也昂首走進了老祠堂,走進了屬於他的戰場。
老祠堂是楊家屯最神聖的地方,在楊家屯衆鄉親的心目中老祠堂就勘比一個偉大封建帝國的宗廟一般的神聖不可侵犯,裡面擺放着楊家屯歷代祖先長輩們的紅漆排位,一排又一排,密密麻麻的擺滿了中間的那巨大的神位靈龕,密密麻麻的牌位無聲無息的,幾百年來一直注視着這片土地,世世代代的庇佑這楊家屯的鄉親們。
此時,祖先牌位兩旁的太師椅上,七叔公坐在了左邊第一個的位置上,他的下首是楊海富請來的黃府二管家,緊挨着的就是今天比賽雙方之一的魏星言。他後面的椅子還空着,應該是爲楊海富留的位置。
右排第一的位置上半躺着的是行動還有些不便的三叔公,三叔公的後面是芳兒爹垂手站着,他是被特別允許近來照看三叔公的。前幾天引咎離位的老村長挨着三叔公的下手坐着。
見到狗娃他們幾個進來,老村長招了招手,指着身旁的椅子說道,“鵬飛啊,先給祖宗上香,然後來這裡坐。”
狗娃有一瞬間的恍惚,這是他長這麼大頭一回進入老祠堂裡,並且還被安排了一個位置,這都是因爲姚先生,是先生教他讀書識字,寫文章做對子,書給他打開了一扇浩瀚的大門,讓他知道了楊家屯外面還有着廣闊的天地,讓從小就被後孃當小貓小狗一樣養活的狗娃立下了一個明確的志向,讓他有機會走到了這裡,在祖宗們的面前展示自己。
狗娃感慨萬千,一時有些走神,旁邊的福生捅了捅他的腰,小聲的提醒道,“愣着幹啥,還不快去給祖宗們上香。”
福生的提醒讓狗娃一下子從激情澎湃的思緒中醒了過來,他趕緊理了理衣衫,走到了列祖列宗的排位前,高舉着禪香跪倒在地,默默地禱告了一番,起身坐到了老村長指定的位置之上。
狗娃感慨萬千,窩囊了一輩子的狗娃爹也不比兒子強多少,他也就是在娶媳婦的時候進來給祖宗磕過一回頭,本以爲這一輩子在沒有機會進老祠堂了,沒想到因爲兒子爭氣,他竟然還有機會再入祠堂。隨着兒子入座,楊冬初在老村長的眼神示意之下,感激涕零的挨着兒子坐下。
狗娃父子做好之後,福生也姚甜甜也在老村長的授意之下,坐到了狗娃一方的陣營裡。
大傢俱已坐定,七叔公清了清喉嚨開口了,“今日是我楊家屯的盛世,有我楊家屯的小子楊鵬飛,在列祖列宗的牌位前向魏星言魏先生討教詩詞文章,老朽做個旁證。”
說完,七叔公對着魏星言微微頜首,“魏先生原來是客,又比鵬飛那後生年長許多,請問先生打算怎麼比試啊?”
魏星言一撩眼皮,漫不經心的說道,“他不是有寫好的錦繡文章麼?拿出來就是了。不過,”
說到這裡魏星言一頓,他撩了一眼坐在末尾的姚甜甜,帶着不屑說道,“你們的村塾先生是個臨陣脫逃之人,能教出什麼樣的學生來啊?如果他怕丟人,提早說話,不比也罷。”
再一次接收到對方獵鷹一樣的眼神,還是讓姚甜甜心神一震,心頭更加警惕了起來。叔叔提議請七叔公主持比試,七叔公打開祠堂,並且請來了村子裡的所有人,讓魏星言私下裡接觸狗娃的計劃泡了湯。事情都已經定局了,他還是不忘扯上叔叔,他到底意欲何爲?
姚甜甜心思轉了幾轉,還在思索魏星言的意圖,狗娃卻受不得他的激將,站起身來,自豪又激動的說道,“我家先生曾經,不管做詩還說作文,講究的是心隨意動,文思泉涌,自然而然。我之前雖然也做了好文章,但是我不想佔你的便宜,咱們就當場以物賦詩!”
狗娃話音剛落,門外突然起了一陣風,一團團雪白的柳絮飄飄蕩蕩的從祠堂的大門飄了進來,忽悠悠的打了個旋,一大部分又隨風遠去,衝上了房頂屋樑,甚至是騰空而且,如同大雁一樣,飛入了遠處的藍天白雲之間。
唯獨有兩團柳絮,沒有隨風離去,反而慢悠悠的落在了魏星言和狗娃二人的面前。魏星言瞅着眼前的柳絮,漫不經心地說道,“好,既然你家先生還識得一點文人的傲骨,那我們就以柳絮爲題作詞一首好了。”
魏星言的話正好說道了狗娃的心理,他豪氣的一揚手,朗聲說道,“好,就依魏先生!”
魏星言沒有答話,他眼神迷離的望着眼前雪白的柳絮,潔白、飄忽的柳絮似乎勾起了他什麼美好的回憶,獵鷹一般的眼神柔和許多,他沉吟了一下,開口吟道:
“三月芳菲看欲暮。
胭脂淚灑梨花雨。
寶馬繡軒南陌路。
笙歌舉。
踏青鬥草人無數。
強欲留春春不住。
東皇肯信韶容故。
安得此身如柳絮。
隨風去。
穿簾透幕尋朱戶。”
吟唱完畢,魏星言久久沒有說話,彷彿還沉浸在自己的回憶裡。
姚甜甜於詩詞一道上所知了了,她沒有完全聽明白魏星言的詩詞,只不他的神色讓姚甜甜感受到了一種淡淡的哀怨,讓人相信他不是在牽強附會,一切都是他親身經歷過的。
當然,姚甜甜不關心他的哀怨,一個有着獵鷹一般的眼睛,隨時準備捕捉獵物的人哀怨的也不過是抓得兔子太少吧。但是,他吟唱中用的‘寶馬’、‘繡軒’、‘笙歌’、‘韶容’等詞語卻表明他絕對不想他自己宣稱的那樣,只是個讀過幾年書的落魄風水先生,他經歷過富貴,或者還在過着富貴的生活!
這樣一個人,本應該是和一個窮鄉僻壤的落魄村塾先生沒有什麼交集的,更談不上會有什麼仇怨的,那這個魏星言獨獨針對叔叔姚潤之是爲了什麼呢?姚甜甜想通了了來人的身份,卻更加迷糊了。
姚甜甜心頭扒拉着小算盤,楊賴頭那邊已經‘啪、‘啪’、‘啪’的鼓起了掌來,他熱切的說,“好詞,好詞啊,這是我自出孃胎以來,聽到的最好的詞賦了,魏先生真是了不起!大傢伙說是不是啊。”
迴應楊賴頭熱切的馬屁的不知道是誰一聲輕輕的嗤笑,主持比試的七叔公神色一肅,警告一般的環視了一下衆人,自己清了清喉嚨,公正的點評到,“不錯,不錯,魏先生這首漁家傲,魏先生的這首詞婉轉清新,帶着淡淡的哀怨,又貼了柳絮的特質,確係上乘之作。”
有了七叔公的高度點評,楊海富也大膽了起來,他興奮站了起來,對着狗娃說道,“你小子不知道天高地厚,跟着姚潤之一個小小的村塾先生就以爲學到了什麼?遇到了魏先生這樣的高人,知道自己井底之蛙了吧,在祖宗面前丟人顯眼的,我都替你臊得慌!”
被楊海富這麼貶斥的狗娃卻沒有任何反應,他的目光一直隨追着隨風飄逝的柳絮,一直遠遠的望到了天際。突然,他的雙眼中的神采一點點的亮了起來,雙手一扶太師椅,站起了身來,旁若無人的吟唱到:
“老祠堂前春解舞,東風捲得均勻。
蜂團蝶陣亂紛紛。
幾曾隨流水,豈必委芳塵。
萬縷千絲終不改,任他隨聚隨分。
韶華休笑本無根,好風頻借力,送我上青雲。”
狗娃一氣呵成的吟唱完一首臨江仙,氣勢如虹的吐出了心中的吶喊:好風頻借力,送我上青雲!姚甜甜卻差點從椅子上跌下來,這,這,這分明是自己那個時空裡曹雪芹筆下,繁花錦簇的紅樓夢大觀園裡那個圓潤通透、冷靜豁達的薛寶釵——寶姑娘寫的詞嘛?!除了把開頭的‘白玉堂’換成了應景的‘老祠堂’,簡直是一個字也不再差了。
姚甜甜的古詩詞造詣不高,大部分的古詩古詞的她只能記得住其中有名的一句半句的,唯獨對於《紅樓夢》裡大觀園裡的一次詩會,姑娘們詠柳絮的詩詞記得清楚,尤其是薛寶釵的這首《臨江仙》。這都是拜那次轟轟烈烈的紅樓夢演員全國大海選所賜,她的一個朋友參與了這次海選,參選的就是薛寶釵寶姑娘這個角色。
當時,她們一幫朋友們幫她做準備的時候,她特地選了這首能代表寶姑娘性格的《臨江仙柳絮》作爲才藝自由展示時候歌伴舞吟唱的詞曲。記得,當時那個參選的朋友曾經的說,“我就是喜歡寶姐姐的這股子勁,‘柳絮原是一件輕薄無根無絆的東西,然依我的主意,偏要把它說好了,纔不落套。’,聽聽,說的多好,多麼符合女強人的氣場!有機會要上,沒機會製造機會也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