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耀歷一三七九年八月十九日,下午,臨近黃昏。
兩匹老馬,拉着一輛敞篷的加長鹹魚車。
沒錯,真是圖倫港魚港碼頭用來拉鹹魚的平板車,四個輪子歪歪斜斜,車板上滿是大顆大顆的海鹽顆粒,好些魚尾巴、魚腦殼、魚鱗散在車板上,刺鼻的鹹魚味無風也能飄出上百尺。
牙騎在一頭老馬的背上,拉着轡頭,控制着兩匹馬向前小步奔跑。
喬換了一身新衣服,拎着從那高地人手上搶來的銀柄戰刀,雙腿分開,威風凜凜的站在平板車頭。
他得意洋洋的左右顧盼,如果不是過於臃腫的身體,此刻的喬頗有一種‘羽扇綸巾、雄姿英發’的英雄氣概。
數百名威圖家的護衛排着整齊的隊伍,簇擁着鹹魚車。
在鹹魚車的後面,一千多名身穿鐵灰色制服的士兵列隊前行。在隊伍的中間位置,赫然是有十幾架炮車,一共有六門一百毫野戰炮和十二門六十毫野戰炮。
辛巴達四仰八叉的躺在鹹魚車上,衣衫襤褸,頭髮凌亂,他的左臂在之前的抓捕行動中被齊着手肘砍掉,此刻他傷口被繃帶纏得緊緊的,但是還是有血水緩緩的從繃帶中滲出來。
一塊來路不明,黑漆漆的,散發出古怪異味的布條塞在辛巴達嘴裡,讓他沒辦法發出半點聲音。
他的右手和兩條腿,都被精鋼製成的銬子牢牢固定在鹹魚車上,他的肢體關節更是被牙暴力卸了下來,他的身體癱軟猶如爛泥,隨着馬車的前行而微微顫抖着。
整齊的隊伍順着大街招搖過市,所過之處,路邊行人無不側目。
很快,隊伍橫穿市政廳門前的大廣場,經過三個街口後轉向北行,又過了兩個路口,路邊出現了一座外牆斑駁,顯得有點老舊的四層樓的建築。
同樣是白牆、紅瓦,外牆上一扇扇拱形的窗子用五彩玻璃,拼出了一幅幅圖倫港當地的神話傳說的場景。
大樓的正門朝南,黑漆漆的老船板製成的大門上,打着黑色的大型圓鉚釘。這些鐵質的鉚釘被摩擦得油光水滑,配合着頗有滄桑感的老船板,讓這扇大門充滿了一種莫名的歷史韻味。
在大門的右側牆壁上,一盞大型煤氣路燈下方,一根拇指粗細的精鋼鏈條上,懸掛着一枚兩尺多高的金色船錨。
這枚船錨在整個圖倫港都極其有名,堪稱無人不曉。
這枚船錨重達近千磅,真正是用純金澆鑄而成,可不是鍍金的假玩意兒。
這枚船錨價值高昂,如果能偷走,足以讓人一夜暴富,一輩子衣食無憂。
只是這枚船錨在這裡已經懸掛了兩百多年,也曾經有人動過它的主意,但是那些人全都消失了,消失得無影無蹤,就好像世上從沒有過這個人一樣。
純金鑄成的船錨,始終懸掛在這裡,肆無忌憚的宣示着權力、財富,以及殘暴、原始的秩序和力量。
這裡是‘金錨俱樂部’,圖倫港最古老,同時最有名的銷金窩。
在這棟佔地面積超過兩萬平方尺的四層樓內,酒、色、財、氣樣樣俱全,號稱只要你能走進這扇古老的船板製成的大門,你就能滿足你心中所有的高尚的或者卑劣的欲-望。
只不過,和敞開大門,廣接天下客的粉色美人魚不同。
金錨俱樂部,這是圖倫港土著勢力的自留地,他們的大門,只向擁有純正血脈的嘉西嘉人敞開。
“包圍這裡!”喬向着金錨俱樂部狠狠一揮手,他發佈命令的時候,兩個眼珠子就好像夜裡的貓兒一樣在發光,一閃一閃的寒光莫名讓人膽寒。
砸掉金錨俱樂部,這是喬和他的哥哥戈爾金多年的夢想!
身體微微的顫抖着,這是興奮和激動,而不是因爲緊張或者恐懼。喬琢磨着,等會要不要找個藉口,弄點火油,然後一把火燒了這棟該死的大樓。
仁慈的穆忒絲忒在上,喬知道金錨俱樂部在圖倫港土著心中的地位。
這是一座豐碑,這是一座圖騰,圖倫港歷史上,無數威名赫赫的大人物在這裡出入過,無數驚心動魄的大事件就是在這裡發生。
圖倫港聯合商會在這裡成立。
圖倫港第一份海外自由貿易證書,在這裡頒發。
圖倫港和尼斯聯合王國的《自由通航公約》,同樣是在這裡逐條逐條的擬訂。
金錨俱樂部,幾乎是從頭到尾的見證了,圖倫港如何從一個自發匯聚的走私集散地,變成了暴風洋沿岸最富饒、最誘人的貿易樞紐之一。
四十年前,同樣是在金錨俱樂部,以威爾斯家族爲首的圖倫港土著勢力,在這裡簽發了《圖倫港自由宣言》,宣佈圖倫港自行組建民兵,抵抗德倫帝國的吞併。
當然,結局有點淒涼。
羅斯公爵的祖父,那位戰功煊赫的老亨廷堡侯爵大手一揮,百萬帝國陸軍呼嘯而來,十幾萬圖倫港民兵在短短兩日內灰飛煙滅,威爾斯家族等土著勢力跪地投降。
據說,如果不是威爾斯家族和其他幾大家族,私下裡向老亨廷堡侯爵獻上了鉅額的誠意,金錨俱樂部早在四十年前,就被當做‘亂黨老巢’付之一炬了。
喬默默的回想着金錨俱樂部過往兩百多年的滄桑。
身穿鐵灰色制服的士兵們,迅速的分散開來,從四面合圍了金錨俱樂部。
士兵們的大頭皮靴踩在街面上‘誇誇’作響,金錨俱樂部內傳來了一陣雜亂的驚呼聲,二樓、三樓、四樓,都有窗戶被打開,有人往外探頭望了一眼,然後猛地縮回了身體,重重的關上了窗子。
“以帝國法律的名義,我勒令你們,打開大門,配合接下來的調查行動。”
喬揮動着沉甸甸的戰刀,極其神氣、無比威嚴的大聲咆哮着。
力量海和肺部產生了奇異的共鳴,讓喬的嗓音變得無比的嘹亮,就好像一門‘轟轟’發射的野戰炮一樣。
他站在鹹魚車上大聲吼叫,金錨俱樂部一樓臨街,距離喬最近的兩扇玻璃窗‘咔嚓’一聲,好些五顏六色的玻璃片被他震得裂了開來。
‘咚’!
沉重的門閂滑動聲響起,金錨俱樂部厚重的老船板大門緩緩開啓。
一名氣度非凡,頗有貴族風範的老人從門內走了出來。
半長的白髮梳理得整整齊齊,打理得油光水亮,向後披散成一個大背頭,身上的燕尾服筆挺整潔,雙手戴着潔白的絲綢手套,左手杵着一根純金羊頭杖頭、象牙杖杆兒的細手杖。
克勞德·容·海頓,金錨俱樂部的會員理事長,年近九十的老頭兒精神矍鑠,腰桿筆挺。
看着面前大街上密密麻麻的威圖家護衛和士兵,克勞德重重的咳嗽了一聲:“喬,發生了什麼?你,又想幹什麼?你,一定要這樣做?考慮好了?這是威圖家族,是黑森的意志?”
左手細細的手杖重重的往地上一杵,‘嗤’的一聲,象牙製成的杖杆深深的沒入了花崗岩鋪成的地磚一尺多深,克勞德耷拉着眼皮,低聲說道:“你……你們……確定能夠,承受一切後果?”
沒有任何場面話,久經風雨的克勞德開門見山,直接懟上了喬。
喬看着克勞德手中的象牙手杖,臉上的肥肉劇烈的抽搐了一下。
相對脆弱的象牙,猶如餐刀切黃油一樣,如此輕鬆的刺進了堅硬的花崗岩。哪怕喬如今擁有十萬多磅的蠻力,他自忖也絕對不可能做到這一步。
這牽涉了更高層次的力量海和精神海,涉及了更高境界的力量運用。
喬距離這樣的超凡境界,還有老長老長的一段路要走。
牙跳下了老馬,司耿斯無聲的走到了牙的身後,十幾名威圖家的高手,連同幾名掛着中校、少校軟肩章的軍官,一起向前走了幾步。
在場的那位軍銜最高,身高六尺五寸以上,身形魁梧的中校重重的咳嗽了一聲,‘噗’的一下往地上吐了一口濃痰。
‘嗤~啪’!
中校腳下的一塊路磚被他一口濃痰打得粉碎,凹陷下去拳頭大的一個深坑。
喬臉上的肥肉再次哆嗦了一下,然後他笑着向克勞德老頭兒搖了搖頭:“仁慈的穆忒絲忒在上,威圖家族無意挑起爭端……”
克勞德老頭兒迅速打斷了喬的話,他耷拉下來的眼皮後面寒光閃爍,冷聲道:“那麼,帶着你的狗腿子滾!小小年紀,在這裡耀武揚威,誰給你的膽子?”
在場的帝國軍官兵同時呼出一口氣。
威圖家的那些護衛,毫無疑問是喬的忠心狗腿子。
但是他們是正兒八經的帝國陸軍,克勞德的這句話,頓時得罪了在場的所有帝國軍人。
喬頓時放聲大笑:“不,不,不,尊敬的克勞德老爺,我只是奉命行事。”
喬板起臉,重重的踢了一腳鹹魚車上的辛巴達。
“奉嘉西嘉公爵,暨帝國南部特區總督羅斯·馮·嘉西嘉·亨廷堡閣下之命,徹查仲秋血案。”喬厲聲喝道:“今有嫌疑人辛巴達口供,金毛俱樂部內,有人勾結外軍,行叛國逆行。”
喬惡狠狠的盯着克勞德老頭兒,嘶聲吼道:“以帝國法律的名義,讓開路,我們要查封金錨俱樂部,抓捕和仲秋血案、叛國重罪有關的嫌疑人!”
“任何阻攔者,一律同罪辦理!”喬的嗓音越發高亢,帶着一股子歇斯底里的興奮勁兒。
克勞德老頭兒哆哆嗦嗦的看着喬,他咬了咬牙,艱難的說道:“是誰?報出他的名字,我讓他出來!”
喬陰沉沉的看了克勞德一眼,手中戰刀朝着面前的大樓畫了個圈。
“裡面的,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