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四日,清晨。
喬披着外衣,打着呵欠,蹲在迴廊下,‘嚯啦嚯啦’的洗漱了一番。
粗糙的毛巾用力的擦拭着臉蛋,還殘留的一絲絲睡意,就在這大力摩擦帶來的刺激中徹底消失。喬仰天打了個噴嚏,哆哆嗦嗦的穿好了外套,裹緊了大衣。
外面傳來了戈爾金高亢有力的聲音,在他的喝令聲中,徵用了這套宅子暫住,歸屬戈爾金統轄的一個滿編團的帝國軍官兵已經集合完畢。
按照帝國軍軍制,一個滿編野戰團,團長一人,副團長兩人,警衛連兩個,下轄三個滿編營編制,扣掉兩個專門的後勤連,滿編戰鬥人員是一千五百三十一人。
戈爾金的這個團,一直鏖戰在蘭茵走廊的第一線,時常有戰損,也時常有後方增補的新兵。
剛剛經歷過狼牙堡一戰,如今戈爾金麾下的這個團,士兵總數超過一千七百人,比正常編制的滿編序列還要多了一百多人。
喬雙手按在腰間武裝帶上,帶着司耿斯先生等人,慢悠悠的穿過大庭院,來到了正在整軍的戈爾金身邊。
將近兩千名帝國軍官兵整整齊齊的排成了三大兩小五個方陣,猶如樹樁一樣筆挺的杵在喬的面前。所有人都全副武裝,身上裹着厚厚的冬大衣。他們低沉有力的呼吸着,面部被一層厚重的白色霧氣遮擋。
煞氣騰騰,軍威雄壯。
喬看着眼前這支精銳的帝國野戰軍部隊,突然有點流口水。
和這些精銳相比,自己現在的手下,也就馬科斯的血斧戰團能夠穩壓一頭。威圖家的那羣護衛嘛,暫且不說;大伊凡的暴風雪戰團,那就是一羣老-***-子!
戰鬥力不說,從軍姿、紀律上來比,暴風雪戰團根本就被比得沒影子了。
“奉上級命令,本部的駐地更換。現在所有人,聽我命令……”戈爾金看到喬走了過來,他點了點頭,大聲喝令道:“所有人ꓹ 向左轉,四人一排ꓹ 齊隊……走!”
一羣后勤兵牽着一批戰馬趕了過來,大院中集結的士兵們大聲喊着口號,四人一排ꓹ 排着整齊的隊伍,步伐‘隆隆’有聲的走出了大院ꓹ 順着大街向着狼牙堡城外一路小跑行去。
喬則是跟着戈爾金跳上了馬背,一羣軍官策騎小跑ꓹ 跟着大隊人馬前行。
昨夜來的時候ꓹ 夜已深,喬也沒心情打量狼牙堡的風景。
現在天色略亮,黯淡的天光照耀下,這座在蒼狼公國手上建造起來的蘭茵走廊重鎮,那粗獷的異族風情就徹底展現在喬的面前。
寬敞的,最寬處能有五百尺,最窄也有兩百尺的街道。
巨石壘成ꓹ 完全依靠巨石的原始形狀,沒有任何雕琢加工ꓹ 就這麼一塊塊大小石塊拼湊壘砌的建築一排排的矗立在大街兩側。
這些建築粗獷、高大、厚重ꓹ 缺少建築美感ꓹ 卻足夠的堅固耐用。
一如高原上的那些遊牧民給人的感覺ꓹ 他們粗魯、兇悍、缺少文明的氣息,但是他們猶如隨處可見的厚苔一樣ꓹ 生命力極其頑強ꓹ 多麼艱苦艱險的環境ꓹ 他們都能頑固的生存下去。
街面上,有十二人一組的巡邏隊伍。
十二人ꓹ 正好是帝國軍一個班的滿編制。
戈爾金的大隊人馬行過大街,沿途的巡邏隊紛紛舉手行禮。戈爾金騎在馬背上,表情嚴肅的向他們還禮。
而路邊,也有早起的狼牙堡居民。
他們當中大部分都是高地人的後裔,黧黑的皮膚,微卷的頭髮,都說明了他們的身份。
只有小部分的帝國子民後裔混雜其中,但是這些帝國子民的後裔,他們和那些高地人一樣,看向戈爾金的軍隊時,目光兇狠、表情扭曲,一副有着血海深仇、不共戴天的模樣。
“這些人的眼神,我可不喜歡。”喬策騎跟在戈爾金身邊,指着路邊的那些人搖了搖頭。
“帝國失去蘭茵走廊,太久了。”戈爾金黑漆漆的眸子裡閃爍着極其兇悍的目光:“不過,他們除了站在路邊發狠,還能做什麼?他們的骨頭,沒有他們自己想的那麼硬。”
“偶爾有幾根硬骨頭,用戰刀劈斷了,也就劈斷了。”戈爾金冷厲的說道:“斷了的脊樑骨,接上來也沒用了……或者,乾脆砍掉他們的腦袋。不聽話的高地人,就去死。”
喬驚訝的看着戈爾金。
曾經他印象中的那個兄長——那個雖然打架很兇狠,但是實質很悶騷,每天最大的樂趣,就是寫情詩、拉小提琴勾搭圖倫港的小姑娘們的兄長……
他在喬印象中的背影已經漸漸遠去。
只有這個冷厲、無情、猶如鋼刀一樣冰冷的帝國軍中校戈爾金……
喬在心中感慨,這就是戰爭!
大隊人馬行走在積雪的大街上,街面上,逐漸有身穿褐黃色制服的大漢,腳上帶着鐐銬,手持各色工具,艱難的在寒風中清掃積雪。
這些大漢見到戈爾金帶着大隊人馬走過,他們紛紛擡起頭來,目光狠毒的衝着帝國軍士兵們掃來掃去,有些人嘴裡還用高地語罵罵咧咧。
負責監工的帝國軍士兵們,拎起沉重的棍棒衝着這些大漢就是一通亂打亂砸。
‘嘭、嘭、嘭’,胳膊粗細的硬木棒砸在這些大漢身上,砸得他們痛呼連連,一個個咬着牙,帶着滿臉的怨毒,彎下腰繼續清掃積雪。
路邊的建築裡,一扇扇臨街的窗戶後面,窗簾被人挑開。
一條條人影站在玻璃窗後,死氣沉沉的盯着路上行過的大隊帝國軍士兵。
無數條無形的目光錯落掃過,喬在這些目光中,感受到了濃烈的、幾乎猶如實質的惡意。
“每個窗口後面,都有可能有箭矢射出,有子彈打出,有炸彈丟出。”
戈爾金拍了拍喬的胳膊,指着路邊的幾棟高樓沉聲道:“所以,在街上行軍,一定要警惕又警惕……尤其是,不要進入偏僻的小巷或者輔道……”
沉吟了一會兒,戈爾金歪着腦袋說道:“嗯,如果有漂亮的小姐遇到麻煩,向你求救的話……直接逮捕她。有迷路的孩子向你求救的話……直接逮捕他。有摔跤的老人向你求救的話……直接逮捕他。”
“總之,按照我們的節奏來,無論他們有什麼麻煩,逮捕他們,帶去軍營,一切麻煩都不是麻煩……但是如果按照他們的節奏來,他們或許是真的求救,或許在他們的目的地,等待着我們的就是一個陷阱。”
“昨晚上你說你進了軍事大學,這是好事。”
“但是有很多東西,是軍事大學的那羣教書先生也不懂的……只有在戰場上,真正的親身經歷過了,你才知道人心有多黑暗、多可怕,而想要在戰場上生存下去,你要將自己變得有多可怕、多黑暗!”
喬眨巴着眼睛:“你有……親身體驗?”
戈爾金沉默了一會兒,伸手指了指自己心口。
喬記得清楚,昨天他看到,戈爾金的心口附近,有一道半寸深的傷疤。已經癒合的傷疤還有這麼深,可想而知他當初受傷的時候,這個傷有多嚴重。
“我剛離開新兵訓練營,進入前線作戰的第三個月。那時候我還不在蘭茵走廊,而是在北邊防範那羣跨海而來的冰原蠻子。”
“我去救一個,最多隻有十二歲的小姑娘。”戈爾金眯着眼,低沉的嘟囔道:“她的腿受了重傷,我摟着她去找醫療兵……她用一柄波紋短劍,直接給了我一劍。”
“然後,三個實力和那時候的我相當的冰原獸魂戰士跳了出來,三個人圍殺我一個。”
“我幹掉了他們所有人……那個小姑娘……”戈爾金擡頭看看天:“那個小姑娘……”
“你幹掉了她?”喬瞪大了眼睛。
十二歲的小姑娘……這莫名的讓喬想起了薇瑪。
雖然她刺殺了戈爾金,她是敵人……但是……
“我要放她離開,但是我殺死的三個人,是她的三位兄長,是她的家庭僅剩下的三個男丁。她的父親,叔伯,還有其他的兄弟,全都在襲擊帝國的時候戰死了。”
“她當着我的面,用那柄波紋短劍殺死了自己。”
戈爾金聳了聳肩膀:“我有一個月沒回過勁來……不過後來,習慣了就好。”
喬咧了咧嘴,擡起手,輕輕的拍在了戈爾金的背上。
習慣了就好。
這話聽着,不舒服。
“戈爾金,你說,你在圖倫港繼續寫你的情詩不好麼?你幹嘛來參軍啊!”喬很無奈的嘆了一口氣。
“可是,我總不能寫一輩子情詩吧?”戈爾金笑呵呵的看着喬,嬉皮笑臉的說道:“然後,接手黑森留下來的家產,年紀輕輕的就抱着肚子,躺在迴廊上曬太陽?”
“不,不,不,那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除了情詩、金幣和女人,我還有更大的追求……天空、自由、還有喧囂的風!”戈爾金很認真的擡頭看着天空,喃喃道:“就算我的人生理想是多勾搭幾個女人,也不能侷限在圖倫港那小地方。”
喬得臉黑漆漆的。
戈爾金‘嘎嘎’笑了起來,他用力的拍打着喬的胳膊:“哪,哪,哪,那話是哄小孩子的……嘖,我的人生理想,怎麼可能這麼狹隘呢?”
“嗯,責任!”戈爾金輕輕拍了拍自己的胸膛,笑呵呵的看着喬:“這是我身爲長兄的責任嘛。一個家族,可不僅僅是有錢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