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石鋪成的街道,密佈着斑駁的痕跡。
剛剛下過一場小雨,地上溼噠噠的;一如喬之前所說,魯爾城的空氣中瀰漫着酸溜溜的味道,這是密佈四周的大型工廠年復一年、月復一月,巨量燃燒煤炭形成的獨特氛圍。
遊目四顧,遠遠近近,到處都能看到高聳的煙囪。
就算是夜裡,煙囪都在噴吐着黑煙,下方的廠房中噴吐着紅色的火光,不斷有沉悶的汽錘聲,尖銳的金屬摩擦聲傳來。
工業的力量!
工業的美學!
作爲德倫帝國起家最重要的傳統工業基地,魯爾城大區是厚重而熾熱的,一如深藏在地下的熔岩湖,蘊藏着強大而狂暴的力量。
喬騎在小白背上,好奇的打量着和圖倫港迥異的街景。
深夜的魯爾城,街頭上依舊熱鬧。有剛剛交班的工人熙熙攘攘的從一座座工廠大門走出,呼朋喚友的聚集在一起,嘻嘻哈哈的走進一座座酒吧、酒館。
這些酒吧、酒館燈火通明,孔武有力的工人們在這裡吃吃喝喝,填飽空蕩蕩的肚皮,同時用酒精消除身體和靈魂的匱乏。
有醉漢在街頭搖搖擺擺的行走,但是很少有當街鬥毆的事情發生。
很顯然,魯爾城大區的民衆們,他們比起南方濱海那些天性狂熱的同胞們更加的踏實,更加的穩重,哪怕是一個普通的喝醉酒的工人,他們身上都有着帝國子民那種傳統的冷靜、剛毅的氣質。
街頭巷尾,到處都能看到警察遊走的身影,他們三五成羣的在自己的管轄區巡邏,哪怕是深夜,哪怕好多警察臉上都面帶倦色,也不見有絲毫懈怠。
毫無疑問,魯爾城的警察們非常的盡職盡責,恪盡職守。
和南方某個小港口的同行們比起來,這些警察堪稱楷模。
路邊帶着斑斑鏽跡的鐵質路燈杆上,老式的煤氣燈散發出昏黃的光亮,每一盞路燈,都只能照亮路燈杆附近不大的一片地盤。
路邊的建築,高大、堅固,四四方方的,沒有太多美感。外牆多用花崗岩鑄成的建築,色調陰沉,冷淡冷肅,堅硬而頑固,一如德倫帝國給外人的印象。
喬和身邊的人,都在用挑剔的目光審視這座陌生的城市。
和熱情、富裕、狂躁、同時充滿藝術氣息、充滿生活情趣的圖倫港相比,魯爾城未免顯得有點呆板、無趣,就像是一臺運轉中的巨型機器。
十幾架四輪馬車排成一排向前行進,車裡塞滿了比利等一羣來自圖倫港的警察。車窗開啓,比利和一羣夥計將圓鼓鼓的腦袋探出窗子,好奇的打量着四周。
喬和一羣隨從騎在馬上,簇擁着馬車一路向前。
因爲路燈有點昏暗的關係,威圖家的百多名護衛全都手持火把,放肆而桀驁的打量着四周,低聲的喧囂着,對着魯爾城的街景品頭論足。
領頭的一架馬車裡,馬克警校和幾個下屬耷拉着臉,一言不發。
“太高調了。”過了許久,一名警探才喃喃抱怨:“我感覺,他們就像是一羣衝進城裡劫掠的匪徒,明火執仗,爲所欲爲……根本不像是來查案的。”
“他們身上,沒有一點優秀警探應有的素質。”另外一名警探極其不解的看着馬克警校:“上面,無論是多大的大人物,調這些人過來,有用麼?”
馬克警校狠狠的瞪了一眼自己的下屬們:“服從命令,盡職盡責!不要忘記,你們加入警局時的誓言……”
透過車窗縫隙,望了一眼外面騎在馬背上嬉笑不斷的‘警察’們,馬克警校無奈的撇了撇嘴:“或許他們不適合查案,但是他們可不弱。”
“聽說,白天的襲擊中,他們也有幾十個夥計死傷……白天剛剛打了一仗,現在還能若無其事的說笑,咱們的兄弟們可沒這個本事……”
馬克警校的評價非常公允,能夠讓黑森派出來,跟着喬一路北上的家族護衛,可都是威圖家的精銳好手。單論戰鬥力,普通警察的確不如他們。
幾個警探透過窗縫,小心的觀察着外面的‘同行’們,然後他們不得不承認,這些放肆、桀驁,一身戾氣的傢伙,看上去真的很有點厲害。
大隊人馬穿過一條條街道,最終來到了魯爾城的核心區域。
一條小河蜿蜒流過,大片花圃和草地圍住了十幾棟長條建築,兩顆碩大的橡樹之間,一座青銅花藝大門上鑲嵌着一塊頗有些年頭的木質銘牌——魯爾城礦業醫院!
大隊人馬進了醫院大門,在馬克警校等人乘坐的第一架馬車帶領下,隊伍順着一條林蔭大道,向着醫院的西北角行去。
喬拍了一下小白的脖頸,催動小白跑到了馬克警校所乘的馬車旁,一把拉開了車窗,然後指着夜色籠罩下的十幾棟大樓驚歎道:“這是一座醫院?嘖……圖倫港只有小診所和小藥鋪……這真是一座醫院?”
馬克警校微笑,他不無得意的頷首道:“魯爾城有着悠久的歷史,魯爾城大區的煤炭冶金聯合體,更是古老而強大的存在……這座礦業醫院,有一萬兩千張牀位,如有必要,它最大可以容納兩萬人住院救治!”
喬瞪大了眼睛,愕然看着馬克警校:“看來,魯爾城的治安很成問題……瞧瞧,你們居然要準備這麼大的地盤收治傷員……你們這裡一定經常爆發大規模的街頭鬥毆吧?”
馬克警校的臉劇烈的抽了抽。
他很惱火的盯着喬,下意識的解釋道:“不,不,魯爾城的日常治安非常不錯……這裡的病員,更多是因爲……”
喬伸手進車窗,輕輕的拍了拍馬克警校的肩膀,寬慰道:“不用解釋,我知道,我明白……你們一定和咱們平時乾的活一樣,只要不出命案,事情全都壓下來了。”
“市政廳的官老爺們,都喜歡聽好聽的嘛,他們纔不喜歡咱們每天去報喪呢!他們就喜歡聽我們說,最近市面上風平浪靜,連一個打架的人都沒有……哈,他們就喜歡聽這個!”
“嘖,不去管那些愛聽好話的官老爺……就說,這麼大的醫院,每天得有多少人打架鬥毆,才能把它填滿哪!”
馬克警校並不擅言辭,他呆呆的看着喬,一時間完全不知道該如何向喬解釋纔好。
一名警探知道自家上司的弱點,他急忙開口:“喬警官,我們魯爾城的治安真的……”
喬大咧咧的說道:“真的不怎麼好,我明白,我懂……不然的話,你們弄個重案偵緝處幹什麼?瞧,我們圖倫港民風淳樸、治安優良,咱們圖倫港警局,就沒這麼多亂七八糟的部門!”
馬克警校額頭青筋凸起,他和幾個下屬同時冒出了極其不善的念頭,很想衝出去將喬毒打一頓。
但是看看喬身邊百多名戾氣橫生的‘警察’,馬克警校和一夥下屬,強行壓下了心頭的衝動。
一行人來到了礦業醫院的西北角,距離其他十幾棟病房大樓有大半里地,綠樹從中孤零零的矗立着一座外表灰白色,莫名讓人心頭髮寒的小樓。
“西雅克侯爵,還有其他遇襲死難者的屍體……不,應該說是殘骸,都保存在這裡。”
馬克警校走下馬車,帶着喬等人來到了小樓門口,他指了指喬身後的大隊人馬,沉聲道:“喬警官,可不能帶這麼多人下去,下方的空間有限。”
“下面?地下?”喬瞪大眼看着馬克警校:“這麼說,這裡有一座地下黑牢嘍?”
“地下黑牢?”馬克警校恨不得在喬的臉上噴一大口血:“不,這下面,是整個德倫帝國第一個,也是如今僅有的兩個地下冰藏太平間之一。”
“冰藏?太平間?”喬掀開頭頂的警盔,摸了摸被開花炮彈燒得一半溜光一半殘缺的頭髮,很是驚奇的說道:“新鮮玩意兒,那還真得見識見識……唔,牙叔叔,還有木槿、桔梗,你們跟我下去吧。”
燈光昏暗的小樓,面容猙獰的看門人拿着累贅的鑰匙串,打開了一扇一尺厚、中間夾了棉絮的鐵門,嘀嘀咕咕的帶着喬和馬克警校等人,走進了一個長寬二十尺的四方形房間。
看門人扳動了房間門口的一個金屬把守,就聽得遠處傳來了低沉的蒸汽‘噗嗤’聲,伴隨着‘嗆琅琅’的鐵鏈摩擦聲,偌大的房間開始緩緩下降。
喬瞪大眼,駭然看着馬克警校。
馬克警校一本正經的看着喬,擺出了一副習以爲常、見多見慣的矜持表情,很淡然的說道:“哦,蒸汽升降機……沒什麼用的玩意兒,去年剛剛發明的小東西,前兩個月剛給這裡裝上……唔,大人物也要有大人物的體面嘛。”
不等喬開口詢問,馬克警校已經帶着一絲得意勁兒,絮絮叨叨的嘀咕起來。
什麼魯爾城大區的很多大人物,都來礦業醫院治病啊。
醫治無效,那些大人物死後,會舉辦規模巨大的悼念儀式啊。
悼念儀式上的很多貴賓路程太遠,需要一段時間才能趕到魯爾城啊。
等待貴賓的時候,那些死掉的大人物,屍體當然要妥善保管在這個冰藏的太平間啊。
所以,蒸汽升降機這種高檔貨,第一時間給這太平間配上,以凸顯未來可能要使用這個太平間的大人物們的體面和排場啊。
喬聽得是目瞪口呆。
就在馬克警校得意的吹噓中,這個房間向下降落了大概一百尺,然後輕輕一震,停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