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二十八日。
天色剛亮,喬就醒了過來。
專列呼嘯向前,鋼輪摩擦鐵軌,發出整齊有韻律的轟鳴聲。鋼輪從鐵軌的接縫處碾壓過去,伴隨着‘轟隆’悶響,車廂就微微的晃一晃。
“水!”喬下意識的向牀頭櫃的方向抓了一把,卻抓了一個空。
專列套房,臥室牀頭的牀頭櫃上,只有一張小巧的水彩風景畫,出自某個不知名的畫家之手。除此之外,就是一個小花瓶,裡面插了幾朵蔫噠噠的野菊花。
沒有喬熟悉的水晶大水杯,更沒有他每天早上必定要喝的那一杯溫水。
喬晃了晃腦袋,小心的撐起了身體。
嗯,身下的牀榻,也沒有自己臥房裡那張訂製的大牀、訂製的牀墊舒服,硬邦邦的牀榻和牀墊,哪怕喬身上肉很厚實,依舊感到硌骨頭。身上的薄被也是鐵灰色的軍用品,質地很‘踏實’,也只能這般形容了。
掀起薄被,往身上看了看,喬無奈的搖了搖頭。
身上沒有穿舒適的絲綢睡衣,而是警局配發的制式大褲頭,加上黑色的制式襯衫。難怪渾身緊繃繃的,每一根骨頭都在發酸。
挪動一下身體,坐在牀榻邊緣,雙腳踩着長筒靴,喬呆呆的看着牀頭櫃上放着的五個金橡芬尼,即俗稱的大芬尼銀幣,以及二十幾個凱旋門蘇,即所謂的大蘇銅幣。
“收穫不錯!”喬得意的抓起了面前的銀幣、銅子兒,放在掌心掂了掂,發出‘叮叮噹噹’的脆響:“雖然付出了三百金馬克的成本,但是……起碼我也有進賬!”
昨夜的牌局,喬一共支付了蘭木槿、蘭桔梗、牙和司耿斯三張一百金馬克面額的鈔票。
而他收回的,就是這麼五個金橡芬尼、二十幾個凱旋門蘇,兌換成金馬克,大概能有兩點五個金馬克。
“真奇怪,我從戈爾金那裡學會的打牌,無論對手是誰,他總是能贏,而我就……”喬將一大把銀幣、銅子兒甩在了被窩裡,重重的嘆了一口氣:“這真和智商有關麼?”
只不過,有了昨晚上的一局牌,嬉笑叫罵聲中,喬心頭的彷徨、不安消散了許多,對家人的思念也被壓制了下去。此刻他的心情,還算不錯。
站起身來,拉開套房內的幾扇門看了看,喬找到了套房的盥洗室,認真的洗漱了一遍。
然後他服下了十支新式的力量藥劑,盤坐在房間中間的地毯上,開始認真的修煉呼吸法。很快他的呼吸節奏就變得極其的悠長而怪異,身上一縷縷熱氣不斷的升騰而起。
專列上空間狹小,喬只能修煉呼吸法的靜功。
花費一個多小時,將十支新式藥劑的藥力消化一空後,又認真的刷洗了一遍,喬穿戴上全套的警察制服,昂首挺胸走出了套房。
和喬所在的這節車廂緊鄰的,就是專列的餐車。
佈置得典雅大方的餐車內,盧西亞公主洛夫娜殿下,已經端坐在了一張餐桌旁,端着一杯熱茶,靜靜的欣賞着窗外一晃而過的景色。
兩名女監察官坐在洛夫娜隔壁的餐桌旁,她們面前同樣放着一杯熱茶,但是她們並沒有碰觸茶杯,而是很認真的、毫不掩飾的監視着洛夫娜的一舉一動。
餐車的前後出口,都有監察廳的監察官嚴陣以待;在這車廂兩端最頂頭的餐桌旁,則分別坐着四名來自嘉西嘉島駐軍,擁有少將軍銜的軍方好手。
喬步伐輕盈的走進了餐車。
洛夫娜扭頭看了他一眼,舉起了手中茶杯:“喬閣下,這邊坐?”
喬呆了呆,看了看洛夫娜,絲毫不猶豫的大步走了過去,重重的坐在了洛夫娜對面的位置,然後舉起右手,打了個極其響亮、猶如三十毫口徑野戰炮發射般的響指。
“早餐,謝謝……按照正常人十人份,先給我來這麼多。着重是肉食和牛奶,謝謝!”
洛夫娜驚訝的瞪大了眼睛,上下打量了一下喬,然後‘噗嗤’一笑:“看得出來,您有一個健康、強壯的身體。”
剛剛結束脩煉,喬全身正處於匱竭狀態,洛夫娜打趣他的時候,喬的腸胃蠕動,頓時發出了牛鳴一般的沉悶聲響。喬有點尷尬的向洛夫娜點了點頭:“我從小飯量就大,開始修煉後,更是如此……尊敬的殿下,您起得這麼早?”
蘭木槿、蘭桔梗一前一後的走進了餐廳,兄弟兩無聲的坐在了喬身後的餐桌旁。
洛夫娜端着茶杯,抿了一口熱茶,然後拉長了聲氣抱怨起來:“起得早?不,我一晚上都沒睡着……牀太硬,枕頭太硬,被子太硬……天哪,我感覺就像是睡在石板上。而且房間裡的味道也不好,沒有我熟悉的薰香,我完全不可能睡着。”
洛夫娜放下茶杯,雙手放在餐桌上,目光炯炯的盯着喬:“尤其是,沒有熟悉的侍女在身邊陪伴,我同樣是睡不着的。喬閣下,貴國應該給與我和我身份相匹配的待遇!”
喬沒吭聲。
洛夫娜眯着眼,大聲的抱怨道:“那麼,在下一個大城市暫時停車,讓我採購一些生活必需品,購買幾個熟練可用的侍女,可以麼?”
一大盤薰香腸被胖乎乎的廚子端了上來。
喬舉起刀叉,‘嘩啦啦’就將三根酸菜豬肉餡香腸幹了個精光。他擡起頭來,滿足的喘了一口氣,不滿道:“忍忍吧,尊敬的殿下,我昨晚上睡得也不好,可是我既然能忍受,您就應該也能忍受。”
洛夫娜被喬的態度引得微怒,她低聲吼道:“我可是尊貴的盧西亞帝國的公主!”
喬傲然昂起頭來,大聲嚷嚷着:“可是,盧西亞皇室非常窮……常年靠借貸爲生。您從小受到的待遇,無論吃穿用度,肯定沒我好,這是薇瑪告訴我的,這小丫頭非常機靈,她的話是靠譜的……所以,從小比您享用更奢華的我都能忍受,爲什麼你不能?”
喬的話猶如當頭一道悶雷落下,劈得洛夫娜公主目瞪口呆,半天說不出話來。
饒是監察廳的監察官們,個個都好像天生沒有表情的雕像,喬的這番話,依舊引得餐車兩側守着的監察官們麪皮抽搐,差點沒笑出聲來。
而負責貼身看護洛夫娜的兩位女監察官,則是直接沒控制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喬沒去看洛夫娜瞬間扭曲的表情,雙手刀叉飛舞,他酣暢淋漓的一通猛塞,一大盤薰香腸沒費多少勁就被他徹底消滅。
一大籃子白麪包送了上來,更送上來一小桶鮮牛奶。
喬歡呼一聲,繼續埋頭大吃大喝。
洛夫娜面孔痙攣,面色青紅不定的盯着喬,她雙手緊緊握拳,身體微微的顫抖着,看上去她隨時可能在喬的大臉蛋上轟上一拳。
喬感受到了洛夫娜身上鼓盪的猩紅色煞氣,他擡起頭來,很認真的看着洛夫娜:“尊敬的殿下,我實話實說而已。您牽涉到一件嚴重威脅帝國安全的惡性事件,您和數百名英勇忠誠的帝國軍士兵的犧牲有關。”
“您現在享受的,是格外的優待。”喬毫不含糊的將一小桶鮮牛奶‘咕咚’幾口喝得乾乾淨淨:“或者,您更願意享受和那個什麼……什麼……洛蒙德一樣的待遇?”
‘嗆琅琅,嗆琅琅’,手銬鐵鏈的撞擊聲中,洛蒙德在幾個牛高馬大的監察官的包圍下,慢吞吞的一步一步的走了過來。
洛蒙德身上,也只有雙手被長鏈條手銬銬住,除此之外,並無別的禁錮器械。
喬回過頭去看着洛蒙德,然後搖了搖頭。
按照喬的想法,就應該按照龍格斯特少將的意見來處理——直接在圖倫港崩掉洛蒙德,什麼麻煩都解決了。
現在還要將他和洛夫娜一併帶去帝都……真是平白浪費帝國資源。
洛蒙德慢吞吞的走進了餐車,在一張餐桌旁緩緩坐下,然後舉起了雙手,向身邊的監察官們晃了晃:“先生們,不需要這樣苛刻……相信我,這只是一次意外的外交事件。連邊境衝突都算不上,只是一次計劃之外的外交摩擦,僅此而已。”
“我必須得到和我的身份相匹配的待遇,而不是像一個卑劣的囚徒那樣,戴着枷鎖享用早餐!”
洛蒙德帶着冰海王國貴族紳士們特有的倨傲,帶着一絲絲驕橫的語氣,近乎向身邊的監察官們發號施令般說道:“解開我的手銬,我需要一頓聖希亞風味的,匹配我身份的早餐!”
這趟專列的負責人,羅斯公爵派出的帝國軍陸軍中將,同時也是羅斯公爵的遠房堂弟,帝國亨廷堡家族支系成員,奧托·馮·亨廷堡揹着手走進了餐車。
身材高大,面孔猶如花崗岩雕像一樣線條粗狂、硬朗的奧托中將點了點頭,沉聲道:“滿足他的要求。早啊,喬!”
喬站起身來,朝着奧托中將欠身行禮:“早安,奧托將軍。”
喬好奇的打量着奧托中將,這位將軍在圖倫港極少出現,極少有人認得他。作爲羅斯公爵手上最鋒利的屠刀,亨廷堡家族對嘉西嘉島民的多次血腥報復,都是由他親自出手。
能夠在四十歲出頭的年齡,掛上中將軍銜,其中固然有羅斯公爵的大力舉薦,奧托中將砍下來的那數以萬計的頭顱,同樣功不可沒。
作爲羅斯公爵身邊最得力的下屬之一,如果不是帝都的老太太暴怒,羅斯公爵也不會讓奧托做這次專列的負責人!
奧托中將走到喬身邊,親暱的伸手拍了拍喬的胳膊——他當然知道威圖家族和自家的關係,嘉西嘉島駐軍能過得如此滋潤,威圖家做了多大的貢獻啊!
洛蒙德手上的手銬被解下。
一聲咆哮,洛蒙德抓起餐桌上的一柄牛排刀,一步衝到了洛夫娜面前,刀光一閃,直刺洛夫娜心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