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寧吃了一驚,緊張地問道,“老太爺住院了?他還好嗎?”
管家看了一眼坐在長椅上一聲不吭的林蘭遙,稍稍走遠一點,壓低聲音說道,“昨晚上有人入室盜竊,打傷了老太爺,老太爺傷得很重,現在還在急救。”
“怎麼會這樣?”簡寧擔心地蹙起眉頭,“老太爺吉人自有天相,一定會好起來的。蘭遙呢,他怎麼樣?”
“大少爺在手術室外守了一晚上,精神……不太好……”
簡寧心疼地咬了咬脣,“他吃過飯了嗎?”
“大少爺說沒有胃口……”
簡寧秀氣的眉頭快要扭成結了,“不吃飯怎麼能行……麻煩您幫忙勸勸他,我,我很快到醫院。”
簡寧抓緊手袋,快速跑到路口,攔了一輛出租車,然後打電話給高博,跟他說明情況,然後說道,“高助理,我不放心林總和林董,我想到醫院去看看他們,公司裡面的事情,就拜託你了。”
“好,你放心,我會處理好的。照顧好林總。”
簡寧下車之後,跑到附近的餐館,打包了一份林蘭遙喜歡的皮蛋瘦肉粥,又在隔壁蛋糕店買了新鮮出爐的蛋撻,兩杯飲料,風風火火地趕到醫院。
長長的走廊裡,手術室外面的長椅上,坐着兩個人,一個是林家老宅的管家,一個是林蘭遙。
林蘭遙身上還穿着睡衣,腳上穿着拖鞋,他雙肘撐着膝蓋,微微垂着頭,後背微微弓着,看不清楚他臉上的表情,整個人都散發着陰鬱沉悶的氣息。
簡寧看到這樣的他,心裡一疼,快步走過去,坐到他身邊,柔聲說,“蘭遙,爺爺一定不會有事的,你別太擔心了,先吃點東西,好不好?”
林蘭遙緩緩擡起頭,微微側臉,看向她,狹長的鳳眼浮動着傷痛的冰川,眉眼間籠罩着淡淡的疲憊和痛楚,精緻瘦削的下巴已經冒出青色的胡茬,看得她心都快碎了。
他薄脣微微一抿,聲音沙啞,“不用了,我沒胃口。”
簡寧心疼極了,好想抱住他,安慰他,她抿了抿脣,動作飛快地拿出皮蛋瘦肉粥,打開蓋子,用小勺子輕輕攪動,舀了一勺,吹了吹,喂到他嘴邊,柔聲道,“吃一點吧,就吃一點。”
林蘭遙深深地看着她,她可憐巴巴地與他對視,嘟着嘴撒嬌,“吃一點嘛,求求你……”
他無聲地扯了扯脣角,最終張開嘴,含住了那勺粥。
簡寧臉上劃過一抹欣喜之色,待他吞嚥的時候,連忙舀起第二勺,殷勤地喂到他嘴邊。
看着她殷切的眼神,林蘭遙沒辦法拒絕,即便沒有一點胃口,還是乖乖地吞下半碗粥。
“吃不下了。”在她再次將勺子喂到他嘴邊的時候,他按住了她的手。
“好,吃不下就不吃了。”她溫柔地笑了笑,將外賣盒收拾好,然後拿起裝蛋撻的盒子,柔聲說,“剛出爐的蛋撻,也嘗一嘗好嗎?”
他輕輕點了點頭,她連忙從盒子裡拿出一個蛋撻喂到他嘴邊,然後又好心地分給管家幾個,她猜測,蘭遙都沒有心情吃飯,想必管家也還沒有心情用餐。
待林蘭遙吃完蛋撻,簡寧拿出紙巾,細心地替他擦拭脣角,然後拿給他一杯飲料,剩下的一杯遞給了管家。
看着他身上穿着睡衣,就能猜到他昨晚多麼急迫地趕來醫院,她心疼地幫他理了理頭髮,柔聲道,“蘭遙,我去一趟你家,幫你拿一套衣服過來。”
“嗯,好。”林蘭遙遞給她一把鑰匙。
簡寧走到走廊盡頭,還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林蘭遙,他依舊安靜地坐在遠處,就像石雕一般,她心裡又疼又酸,連忙回過頭,摸了摸溼潤的眼角,快速走向電梯。
簡寧打車來到林蘭遙的別墅,他曾經邀請她到別墅吃過燭光晚餐,所以她對別墅還比較熟悉,快步上樓,來到他的臥室,在衣帽間拿了一套他平時穿的衣物,又到浴室拿了他的清潔用品,然後就匆匆趕往醫院。
回到醫院,林蘭遙還以同樣的姿勢坐在長椅上,手術室的燈還亮着,老太爺吉凶未卜。
簡寧氣喘吁吁地將東西交給林蘭遙,林蘭遙深深地看着她,低聲說了一句“辛苦了”,然後到洗手間換了衣服,打理好自己。當他再次出現在簡寧面前時,已經不再是一副頹喪沉悶的模樣,多了幾分冷毅堅強。
簡寧稍稍鬆了口氣,陪他坐在椅子上等待手術結束,大概等了十多分鐘,手術室的燈終於滅了,房門大開,醫護人員眉眼間難掩疲憊,緩緩走了出來。
“醫生,我爺爺怎麼樣?”
走在最前面的那位主刀醫生摘下口罩,臉上露出遺憾的表情,沉聲道,“很抱歉,我們已經盡力了。”
林老太爺被送到醫院來的時候,已經快不行了,即便經過七八個小時的全力搶救,他還是在手術檯上停止了心跳。
林蘭遙腦子“嗡”地一聲,就像爆炸了一般,瞬間空白,挺拔的身軀猛然一震,竟差點跌倒,簡寧動作飛快地攙住他,見他臉色白如金紙,心裡也不好受,想要安慰他,卻又不知如何開口,只好牢牢地攙着他。
整個世界突然變得昏暗,眼前一片迷濛,林蘭遙腳下不穩,身體開始失重,心臟不停地往下墜,往下墜,耳畔,似乎有人在說什麼,他卻一句都聽不清楚,腦子裡不斷地盤旋一個念頭:不在了,爺爺不在了,他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不在了!
他的目光渙散,臉色白得嚇人,怔怔地站在原地,如同沒有生命力的木偶,簡寧看得心痛,心驚,忽地將他緊緊抱住,一聲聲喚他,“蘭遙,蘭遙……如果難受,就哭出來吧……”
心臟似乎被人扯碎了一般,痛得難以呼吸,林蘭遙面色慘白地望着醫護人員推着老太爺的屍體遠去,他的喉嚨好像被人堵了一團棉花,又像是被人用手指緊緊扼住,即便張開嘴,也發出一點聲音。
喉嚨深處,泛起腥甜的味道,他突然握起拳頭,猛地一拳捶到牆壁上,指關節磨破,冒出鮮血,他似察覺不到疼痛,又擡起手臂,重重一拳捶到牆壁上,血珠染上白色的牆壁,觸目驚心。
簡寧心疼極了,流着淚抱緊他的手臂,“別這樣,蘭遙,求求你別這樣……爺爺看到你這樣,也會傷心的……”
“大少爺”管家老淚縱橫,一邊抹淚一邊勸他,“老太爺去得不明不白,你可要替他找出兇手,以慰他在天之靈啊!林家,林家也需要你來扛,你可千萬不能被擊倒,要趕緊振作起來啊!”
林蘭遙擡起的手臂緩緩落下,鮮血順着指縫滴答滴答落在地上,他頹然地閉上雙眼,耳畔,傳來簡寧壓抑的抽泣聲,還有老管家聲淚俱下的勸慰聲,腦中那團混沌漸漸散去,心臟的跳動也越來越有力……
是啊,爺爺去得不明不白,連兇手是誰都還不知道,他又怎麼能被悲痛擊倒?爺爺一心盼着他撐起林家,將林家的事業發揚光大,他又怎麼能讓爺爺失望呢?
清晨的陽光透過窗戶玻璃,照射在醫院的走廊上,林蘭遙挺拔的身軀猶如石雕一般矗立在原地,簡寧從手袋裡拿出一條手帕,替他包紮手背上的傷口,就在這時,一陣慌亂匆忙的腳步聲傳來,伴隨着女人驚慌失措的叫聲,“蘭遙,老太爺怎麼樣了?他沒事吧?”
簡寧擡頭望去,只見一個漂亮的中年女人,穿着高跟鞋一路小跑而來,她的身後,跟着西裝革履的林承驍。
她在心裡揣測,這個中年女人,應該就是林承驍的母親,曹榮華。
林蘭遙微微低着頭,長長的睫毛遮住了他的雙眼,也遮住了他眸底一閃而過的陰霾,他垂在身側的手指微微握緊,一言不發。
“蘭遙,我問你話呢?你爺爺怎麼樣了?他住在哪一間病房?”曹榮華一臉急切。
林蘭遙依舊不搭理她,倒是管家,看不慣曹榮華在醫院叫叫嚷嚷的行爲,冷冷地瞥了她一眼,說道,“二太太,這裡是醫院,請你不要大呼小叫的,影響不好。你跟二少爺來晚了一步,沒能見到老太爺最後一面。”
“什麼?最後一面?”曹榮華不敢置信地睜大眼,緊接着,右手扶額,軟綿綿地向後倒去。
林承驍趕緊上前一步,牢牢地扶住她,“媽,您怎麼樣?”
“承驍……你爺爺他……”曹榮華順勢倚靠在林承驍的懷裡,掩面痛哭,“老太爺啊,是我們來得太遲了,你怎麼就去了啊……”
“爺爺他……”林承驍臉上也露出悲傷的表情,“我昨晚去看他的時候,他還好好的,怎麼就發生了這種事?爺爺,我昨晚應該陪着您啊!”
曹榮華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一邊抹淚,一邊說,“承驍,我們去陪陪你爺爺吧……他一個人躺在那種地方,多孤單啊……”
林承驍扶着曹榮華離開,林蘭遙依舊站在原地,看也沒看他們一眼,等他們的腳步聲消失在走廊盡頭,他才緩緩擡起頭,望向站在電梯口等待電梯的那對母子,眼底浮動着凌凌冰川,那眼神就如利劍一般,令人膽戰心驚。
他緩緩開口,低沉沙啞的聲音壓抑着某種情緒,“管家,昨晚林承驍是在什麼時候離開老宅的?”
管家連忙回答,“大概是九點鐘。”
“你看着他的車離開?”
“是的。”
林蘭遙沉默半晌,緩緩道,“爺爺是在什麼時候遇襲的?”
管家一臉悲痛地說,“凌晨一點左右,傭人聽到老太爺呼救,趕上樓的時候,老太爺已經受傷倒地,兇手從窗口逃走了。”
林蘭遙手指握得很緊,眼底藏着濃濃的悲傷,雖然他失去了很多年的記憶,不知道自己以前跟老太爺感情如何,但是,自從他失憶之後,老太爺待他非常親厚,老太爺是他唯一的親人啊。
他心裡就像被人用刀割了幾道口子,血流如注,痛徹心扉,不知道過了多久,他才鼓起勇氣,在管家和簡寧的陪伴下,來到停屍房,與老爺子道別。
家屬不能在停屍房久留,所以,當林蘭遙等人過去的時候,曹榮華母子已經出來了,坐在走廊上哀哭不止。
林蘭遙看也沒看他們一眼,徑直從他們身側越過,走進停屍間。
他顫抖着手指,將遮擋在老太爺臉上的白布拉開,當他看到他血肉模糊的額頭,再也不會睜開的雙眼,林蘭遙眼淚滾滾而下。
簡寧扶着林蘭遙的手臂,看着老太爺熟悉的面容,也傷心地落下眼淚。
“讓我跟爺爺單獨待一會兒。”林蘭遙深深地望着老太爺的臉,聲音沙啞地開口。
簡寧和管家互望了一眼,什麼也沒有說,悄無聲息地從房間裡退了出去。
“爺爺!”林蘭遙雙腿曲起,緩緩跪在了*前,悲傷的眼淚不停地掉落。
林蘭遙獨自一人在停屍房裡面待了十多分鐘,簡寧又擔心,又心疼,雙手緊緊握着,時不時擡頭望一眼緊閉的房門。
終於,他出來了,挺拔的身軀猶如松柏一般,周身透着令人窒息的壓抑,他俊美的臉上沒有絲毫表情,幽深的雙眼猶如深潭一般,不起一絲波瀾,冷得令人心驚。
曹榮華母子看到這樣的林蘭遙,就像看到從地獄裡爬出來的惡鬼,心裡竟然升起一絲絲害怕,曹榮華握了握手帕,抽泣道,“蘭遙,你爺爺生前最是心疼你,現在他去了,你也要節哀順變,別讓他擔心纔是……”
林蘭遙淡漠地瞥了她一眼,聲音低沉地說,“爺爺去世,家裡沒有長輩,阿姨和承驍就搬回老宅,幫忙操持他老人家的後事吧。”
曹榮華連忙道,“是這個道理,就算你不說,我們也會搬回去的。”老宅裡面可還有不少好東西,她怎麼捨得讓林蘭遙一個人獨吞呢。
以往素雅安靜的老宅,因爲這樁兇案,籠罩了一層愁雲慘霧,顯得有些陰森森的。
簡寧跟在林蘭遙身邊,偷偷瞄了一眼他晦暗的臉色,悄悄握住了他的手,他手指微微一顫,緩緩握緊她的手指,兩人沉默不語地走進了宅子。
走進客廳之後,他鬆開她的手,說道,“你在客廳休息一會兒,我去書房看看。”
她柔聲道,“我陪你去吧。”
“沒事,我自己上去,你乖乖在這裡等我。”林蘭遙輕輕撫了撫她的臉頰,然後轉頭看向僕人,“給簡小姐泡一杯玫瑰花茶。”
書房是兇案現場,已經被警方拉起了警戒線,以防破壞現場,林蘭遙只能站在警戒線外往裡望去,一面書架倒在地上,書籍散落一地,保險櫃的門敞開着,依稀可以看到裡面放置着一些文件和小件古董,椅子上、地板上,都染上了很多血跡,從書桌到房門口這段路,也殘留着一行行血跡,估計是僕人們在移動老太爺時留下來的。
林蘭遙垂在身側的雙手倏然握緊,臉色陰沉得可怕,眼底涌動着傷痛跟仇恨,心裡就像有一團火在燃燒,燒得他快要爆炸。
兇手,那個可惡的兇手,如果是求財,他拿了錢財走人就好,爲什麼一定要對一個手無寸鐵的老人下毒手!
林蘭遙心裡痛極,恨極,他暗暗發誓,一定要查出兇手,替爺爺報仇!
當天下午,警方又對兇案現場進行了詳細的勘察,然後撤消了警戒線。
負責辦案的刑警隊長將一個小塑料袋交給林蘭遙,說道,“林先生,這是我們在林老太爺的書桌上發現的書信,經過檢驗,上面只有他的指紋,跟本案沒有關聯,現在可以將它交還給你了。”
林蘭遙說了一聲“謝謝”,然後接過那個小塑料袋,袋子裡裝的是兩張帶血的信紙,待警察離開之後,他將信紙拿了出來。
這是老太爺留下的親筆信,一封是給他的,一封是給林承驍的,林蘭遙先展開了自己那一封信。
老太爺在信上說林蘭遙是林家的驕傲,他以蘭遙爲榮,他相信蘭遙會將林家的事業發揚光大,在感情上,他希望簡寧能夠通過考驗,希望蘭遙和簡寧能夠得到幸福。
老太爺還說,林承驍野心大,以後可能還會做出對蘭遙不利的事情,讓他多加小心,但同時,他們二人畢竟是親兄弟,不管有什麼仇怨,也不要做得太絕,林家就只有他們兩個血脈了,讓他看在血脈相連的份上,將來一定要給林承驍留下一條生路。
林蘭遙雙手捧着這封信,心裡猶如針扎一般疼,雙眼發熱,咬緊牙關,將胸腔內洶涌的情緒緊緊壓制住。
緊接着,他展開了老太爺寫給林承驍的那封信。
“……承驍,你說我偏心,我也承認,我是很偏心,我重視傳統,堅持讓嫡子長孫繼承家業,以至於忽略了你的感受,對於你疏於管教,造成你如今自以爲是,傲慢偏執的性情……如果時間倒流到二十年前,我年輕二十歲,你七歲,我定然會好好教導與你,不再讓你走上歪路,只可惜,我已經老了,自知沒有多少時間了……等你看到這封信,我可能已經躺在了棺材裡面,唯一讓我放心不下的,也就是你們倆兄弟……等你活到我這個年紀,你就會明白,功名利祿都是過眼浮雲,也只有親情讓人割捨不下,你跟蘭遙雖然不是出自一個孃胎,但是血管裡流淌的都是林家的血脈,做事之前,萬萬要顧念兄弟情份,血脈淵源……”
這封信,滿是長輩對晚輩的諄諄叮囑,字裡行間,透露出老人對林承驍的遺憾、疼愛、恨鐵不成鋼的複雜感情,薄薄的一張紙,卻讓人覺得沉甸甸的,重如千鈞。
林蘭遙看過這兩封信之後,在原地矗立了很久,很久。
下午,林承驍和曹榮華搬進了老宅,林蘭遙將老太爺寫給林承驍的那封信交給了他,同時,目光幽深地望着他,緩緩道,“這是爺爺去世那晚寫給你的,你好好看一看吧。”
林承驍先是一怔,後又露出悲傷的表情,伸手接過信,看到信紙上乾涸的血跡,他手指微微顫抖,悲痛地叫了一聲,“爺爺!”
林蘭遙面無表情地看着他這番作態,薄脣緊緊繃着,什麼也沒有說。
林承驍當着衆人的面展開信紙,看着信裡面的內容,眼眶漸漸泛紅,當他看完整封信,眼裡閃起淚光,骨節分明的手指緊緊攥住信紙,似乎竭力隱忍着悲傷的情緒,啞聲說道,“爺爺,我一定不會讓您失望的!”
林蘭遙淡漠地看着他,語氣沒有絲毫起伏地說,“希望你說到做到。”
“大哥!”林承驍情緒激動地說道,“以前是我太狹隘,總是跟你作對,現在,爺爺去世,我真的體會到親情纔是最重要的,請你原諒我以前的所作所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