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空船
“那是英文嘛,”特德看着屏幕,眼睛一眨也不眨,“是用英文寫的。”
“是啊,”哈里說道,“絕對沒錯。”
“究竟是怎麼回事?”特德問道,“這開的是什麼玩笑?”
“不是玩笑。”哈里說道。他顯得十分沉着。
“這艘太空船怎麼可能是300年前的呢?上面的指令不都是現代英語嗎?”
“動腦筋想一想。”哈里說道。
一陣短暫的沉寂。“是啊,如果它真的是一艘外星人的太空船——”
“它不是外星人的太空船。”哈里說道。
又是一陣沉寂。“那麼,”特德打破沉寂說道,“既然你如此肯定,那你爲什麼不直截了當地告訴我們,它究竟是什麼東西?”
“好吧,”哈里說道,“這是一艘美國的太空船。”
“美國的太空船?半海里長?用我們還不知道的技術製造的?而且在海底躺了300年?”
“那當然,”哈里說道,“這從一開始就非常清楚。對不對,巴恩斯艦長?”
“我們曾經這樣考慮過,”巴恩斯承認道,“總統也這樣考慮過。”
“所以你們纔沒有向俄國人通報。”
“一點也沒錯。”
此刻特德已完全泄氣了。他的拳頭握得緊緊的,似乎是想揍什麼人。他從一張面孔看到另一張面孔。“可是你們怎麼知道呢?”
“第一個線索來自太空船本身的狀況,”哈里說道,“它幾乎完好無損,還是嶄新的。然而,任何太空船隻要落到海里,就沒有不損壞的。即使進入大氣層的速度較慢,比方說每小時200海里,對它來說,水面的硬度也不亞於鋼筋水泥。無論太空船多麼堅固,它與水面撞擊時總會產生某種程度的損傷。而這艘太空船卻絲毫沒有受到損傷。”
“這說明什麼呢?”
“說明它不是從水面上掉落下來的。”
“我不明白。它肯定是飛到這兒來的——”
“——它不是飛來的。它是開到這裡來的。”
“從哪兒來的呢?”
“從未來。”哈里說道,“這是一種地球上製造的太空船——它將於未來建成,然後從時空倒回到今天,出現在我們地球的大洋深處,是提前幾百年發生的事。”
“未來的人們爲什麼要這樣做?”特德有點不滿地說。他顯然是由於失去了他心目中外星人的太空船,失去了他心目中具有歷史意義的偉大時刻而感到沮喪。他有氣無力地倒在椅子上,癡癡地看着監視器的屏幕。
“我也不明白未來的人爲什麼要這樣做,”哈里說道,“我們還沒弄清楚。也許這是一次偶然事件,不是故意的。”
“我們繼續吧,把它打開。”巴恩斯說道。
“這就打開,長官。”
機器人的手向前移動到“開”的鍵上,一連接了幾次。只聽見咋啦啦的一陣響聲,卻未見任何動靜。
“出了什麼問題?”巴恩斯問道。
“長官,我們無法按動這個鍵。機械臂太大,伸不進去。”
“太好了。”
“要不要試試探針?”
“用探針試試看。”
機械手收回來後,一支探針朝那個按鍵伸過去。探針伸進面板後,準確地調好位置,然後輕輕頂住那按鍵。它向下一按——可是卻滑向了一邊。
“我再試一次,長官。”
那探針又向下按了一次,可是又打了個滑。
“長官,它的表面太滑了。”
“再試一試。”
“你們知道,”特德若有所思地說,“這仍然是一個很了不起的情景。從某種意義上說,它比跟外星人接觸還要了不起。我深信宇宙中有外星人。可是時間在運動!坦白地說,作爲一個天文物理學家,我曾經懷疑過。從我們現有的知識來看,這不可能,這是與物理學上的定律相矛盾的。可是我們現在卻有了證據,可以證明時間旅行是可能的——我們人類在未來也可以做到這一點!”
特德眼睛睜得大大的,笑了。他又高興起來。諾曼心想,這個人真令人羨慕——他總是那麼直接。
“現在我們已經面臨和未來的人類接觸的門檻了!”特德說道。“想一想吧!我們將和未來的人類見面了!”
探針接二連三地向下按,可是一次也沒有成功。
“長官,我們無法把鍵按下去。”
“我已經看到了。”巴恩斯說着站了起來,“好吧,關機,把機器人調回來。特德,看來你的願望終究要實現了。我們得過去,用手動方式將其打開。大家準備好。”
進入太空船
在A號筒體的更衣室裡,諾曼穿上自己的潛水服。蒂娜和埃德蒙茲幫着把頭盔爲他套上去,然後把脖子後面的環鎖住。諾曼感覺到背上背的水下呼吸器瓶沉甸甸的分量;那兩條揹帶緊緊地勒住他的雙肩。他呼吸着帶有金屬氣味的空氣。這時,他的頭盔裡的內部通信系統打開了。
他聽到的第一句話是:“用‘站在人類偉大機遇的門檻上’來形容怎麼樣?”諾曼笑了起來,非常感激這種打破沉寂的方式。
“你覺得這話挺滑稽嗎?”特德有幾分不悅地問道。
諾曼看了看房間那邊穿着潛水服、黃色頭盔上貼着“菲爾丁”標籤的那個人。
“沒有,”諾曼說道,“我只是感到有幾分緊張。”
“我也是。”貝思說道。
“這沒什麼好緊張的,”巴恩斯說道,“你們要相信我。”
“DH-8裡三個最大的謊言是什麼?”哈里的話一出口,他們又笑了起來。
他們一起擠進小小的密封艙,因此頭盔碰到了一起。左右艙壁上那個艙門的輪盤在轉動,很快地,艙門就封住了。巴恩斯說道:“好吧,夥計們,可以輕鬆地呼吸了。”他打開下面那個艙門,黑色的海水就在眼前,但沒有涌進艙裡。“居留艙裡有較高的氣壓,”巴恩斯說道,“所以水上不來。現在看着我,我怎麼做你們就怎麼做,如果你們不想把潛水服撕壞的話。”巴恩斯揹着沉重的氣瓶,步履蹣跚地走到艙門口蹲下,抓住兩邊的扶手,然後兩手一鬆,只聽到輕輕的嘩啦聲,他就消失了。
他們一個接着一個下到了海底,冰涼的海水立即將諾曼團團圍住,冷得他直喘大氣。這時,他突然聽見一隻小風扇轉動的嗡嗡聲,潛水服裡的電熱裝置啓動了。他的雙腳踩到鬆軟多泥沙的海底。黑暗中他四下看了看,發現自己站在居留艙的下面,正前方100碼處,就是那個閃閃發亮的長方形座標網格。巴恩斯已在向前運動。他的身體前傾在水流中,像登上月球的人那樣緩慢向前運動。
“這真可謂是妙不可言哪!”
“鎮靜點兒,特德。”哈里說道。
貝思說道:“實際上,這下面幾乎看不見什麼生命,真奇怪。你們注意到沒有?沒有柳珊瑚,沒有裸鰓亞國軟體動物,沒有海綿,連一條魚也看不見。除了褐色的海底,可以說是空空如也。這裡一定是太平洋中的幾個無生命區之一。”
他們身後一盞很亮的燈打開了。諾曼看見自己的影子出現在前面的海底上。他回過頭去,看見埃德蒙茲手裡拿着一個體積龐大的防水箱,裡面是一臺攝影機和一盞燈。
“我們要把這一切都錄下來?”
“是的,先生。”
“注意不要摔倒,諾曼。”貝思笑着說。
“我儘量。”
他們此刻離座標方格比較近了。看見其他的潛水人員正在那兒作業,諾曼心裡覺得踏實多了。在他們有邊的是那高聳的鰭狀物。它從珊瑚叢中延伸過來,那巨大光滑的暗灰色表面像一堵峭壁,使他們相形之下顯得十分矮小。
巴恩斯帶領他們繞過鰭狀物,進入在珊瑚中開鑿的一條通道。這條通道有60英尺長,不寬,裡面裝着燈。他們魚貫而行。諾曼覺得就像走在礦井的坑道中一樣。
“這是潛水員們開鑿的嗎?”
“是的。”
諾曼看見一個形狀像箱子、由波紋鋼製成的建築,它的周圍是一些壓縮氣罐。
“前面就是密封艙,我們就要到了。”巴恩斯說道,“大家感覺怎麼樣?”
“還好。”哈里說道。
他們進入密封艙後,巴恩斯把艙門關上。空氣呼呼地灌進來。諾曼看見水位逐漸下降到他頭盔的護面板,繼而降至腰際、膝部,隨後退至腳下。空氣的呼呼聲停下之後,他們走進另一扇艙門,然後將艙門關上。
諾曼轉身面對着太空船的金屬殼體。機器人已被移至一邊。諾曼覺得自己彷彿是站在一架大型噴氣式客機旁邊——流線型的金屬表面,以及與殼體在同一表面上的門、這種金屬呈暗灰色,看上去有一種不祥之感。諾曼不由得緊張起來,他恨自己沒出息。但從別人呼吸的聲音中,可以聽出他們也比較緊張。
“怎麼樣?大家都到了吧?”巴恩斯問道。
“請稍等一下,長官,”埃德蒙茲說道,“我們先錄個像。”
“好吧,那就等一下。”
大家在門口排成一行,不過頭上都還戴着頭盔。諾曼心想,這種樣子拍出來也看不出什麼名堂。
埃德蒙茲說:“開始了。”
特德說道:“我想說幾句話。”
哈里說道:“天哪,特德,你有完沒完?”
特德說:“我覺得這太重要了。”
哈里說:“好吧,那就發表你的講演吧!”
特德一本正經地說道:“諸位,我是特德-菲爾丁,現在正站在這艘無名太空船門前。這艘來歷不明的太空船是剛剛被發現……”
“且慢,特德,”巴恩斯打斷他說,“‘現在正站在這艘無名太空船門前’這句話聽起來就像‘現在正站在這座無名戰士墓前’。”
特德說道:“你不喜歡這句話?”
巴恩斯說道:“這麼說吧,我覺得它會使人產生這種錯誤的聯想。”
特德說道:“我原以爲你們會喜歡這句話呢。”
貝思說道:“我們能不能繼續錄像,各位?”
特德說道:“沒有關係。”
哈里說道:“怎麼,你生氣了?”
特德說道:“沒事。我們對這樣一個歷史性的時刻不作評論也可以。”
哈里說道:“那好吧。我們來把它打開。”
特德說道:“我想此刻大家都知道我現在有什麼感覺。我覺得應當爲我們的後人簡單地講幾句話。”
哈里不高興地說:“好吧,有屁快放!”
特德說道:“聽着,你這個混蛋,你不要耍老大,好像什麼都懂,少跟我來這一套。”
巴恩斯說道:“把錄像停下來。”
埃德蒙茲說:“停下來了,長官。”
巴恩斯說:“我們大家都冷靜一點。”
哈里說:“我認爲這些形式根本沒有必要。”
特德說:“不是沒有必要,而是很有必要。”
巴恩斯說:“好吧,我來說吧。開機。”
埃德蒙茲說:“已經開了。”
巴恩斯說道:“我是巴恩斯艦長。我們即將打開艙門了。在這具有歷史意義的時刻,和我在一起的有特德-菲爾丁、諾曼-詹森、貝思-哈爾彭,還有哈里-亞當斯。”
哈里說:“爲什麼把我放在最後?”
巴恩斯說:“我是按從左到右的順序報的,哈里。”
哈里說:“把唯一一位黑人的名字放在最後,這難道還不奇怪嗎?”
巴恩斯說:“哈里,是從左到右的順序,我們現在不是這麼站着的嘛。”
哈里說道:“而且還排在唯一一位女士的後面。我是一名正教授,而貝思只是一名助教。”
貝思開口說道:“哈里——”
特德插上來說:“你知道,哈里,也許應當把我們的頭銜和工作單位全加上——”
哈里說道:“——那麼根據字母順序有什麼不可以?”
巴恩斯說道:“——得了!別嚷嚷了!不拍了,不拍了。”
埃德蒙茲說:“攝影機已經關閉,長官。”
巴恩斯不由自主地說了一句:“我的天哪!”
他轉身離開了這夥人,無可奈何地搖了搖戴着頭盔的腦袋。他打開那塊金屬面板,露出了兩個鍵鈕。他按了按其中一個。“準備完畢”的黃色燈光亮起來。
“大家都用自己的空氣呼吸。”巴恩斯說道。
大家繼續使用身上揹着的氣瓶中的氣呼吸,爲的是防止太空船內部的氣體有毒。
“大家都準備好了吧?”
“準備好了。”
巴恩斯按下標有“開”字樣的鍵。
這時出現了“正在調節大氣”的提示。接着那扇門朝一側滑動,像飛機上的艙門一樣打開了。諾曼一時還看不見裡面的東西,只覺得是黑漆漆的一片。他們小心翼翼地向前,把燈光射進此時已洞開的門裡,看見了由縱橫交錯的金屬管構成的桁樑。
“貝思,檢查一下空氣。”
貝思把手上拿着的小型氣體監測器的探頭拉出,監測器的讀出屏幕顯現如下的信息:
“氦、氧、二氧化碳和水蒸氣。比例正確,大氣是增壓的。”
“這艘太空船自動調節裡面的大氣?”
“看來是這樣。”
“好了,一個接一個進入。”
巴恩斯首先拿掉了頭盔,呼吸裡面的空氣。“看來還可以。有點金屬味,有點刺鼻,但還行。”他又深深地吸了幾口氣,接着點了點頭。其他人先後取下頭盔,把它們放在甲板上。
“這樣好多了。”
“我們走吧!”
“走。”
大家還有些猶豫,這時貝思很快走到前面來:“女士優先。”
其他的人跟在她的後邊。諾曼朝後看了看,看見他們的頭盔都放在甲板上。埃德蒙茲把攝影機放到眼前說:“詹森博士,請向前走。”
諾曼轉過身,走進了太空船。
太空船內
他們站在一個5英尺寬的天橋上。諾曼用手電筒往下照去:手電筒的光穿過黑暗,落在40英尺外的下部殼體上。在昏暗的光線中,他們隱隱約約地看見四周密如蜘蛛網的支撐結構和管道。
貝思說道:“就像在煉油廠一樣。”她用手電筒照着一根鋼粱,看見上面的標籤是“AVR—09”。所有標籤都是英文的。
“你們現在所看見的大部分是結構部件,”巴恩斯說道,“是支撐外層殼體的交叉應力支撐結構,向所有的軸提供巨大的支撐力。正如我們所料,這艘太空船建造得十分牢固,可以承受異乎尋常的外界壓力。在外殼下可能還有另一層殼體。”諾曼聽到這裡時想起,巴恩斯以前曾經是一位航空工程師。
“不僅如此,”哈里用手電筒照着外殼說道,“看看這個吧,這是一層鉛。”
“是防輻射屏障?”
“肯定是的,有6英寸厚呢。”
“所以說這艘太空船可以防止多種輻射。”
“大量的輻射。”哈里說道。
太空船裡瀰漫着薄薄的霧氣,空氣中帶有一絲絲油的感覺。金屬管道上似乎有一層油,可是當諾曼用手去摸時,那油又不會沾到他的手上。他意識到這是這種金屬本身所具有的特殊質地:表面看起來油滑,摸上去有點軟,跟橡膠差不多。
“真有意思,”特德說道,“是一種新型材料。我們總是把力度和硬度聯繫在一起;而這種金屬——如果它是金屬的話——既牢固又柔軟。顯然材料技術已經比我們現在的大大進步了。”
“顯然如此。”哈里說道。
“不過,這是有道理的,”特德說道,“如果你拿50年前的美國跟現在來比較,其中最大的變化之一就是材料。我們今天所使用的各式各樣的塑膠和陶瓷,在當時幾乎是不可想象的……”特德滔滔不絕地說着,他的聲音在洞穴般深邃的黑暗中迴盪。諾曼可以聽出特德聲音中流露出的緊張情緒,他認爲特德這是在黑暗中吹口哨——給自己壯膽。
他們繼續向太空船裡面走。在這麼高的地方行走,而且又這麼暗,使諾曼感到有點頭暈。他們來到天橋上的一個分叉點。眼前盡是些管道和支撐結構,他們彷彿置身於金屬的叢林之中,看不清該往哪兒走。
“朝哪兒走啊?”
巴恩斯手腕上戴着一個指北針,它的錶盤是夜光的。“向右拐。”
他們沿着天橋向前走了10分鐘。諾曼逐漸明白了巴恩斯說得對:在外層圓柱體內有一箇中央圓柱體,它是由許多密如蜘蛛網的支撐結構與外殼隔開的,是太空船中的太空船。
“他們爲什麼把太空船建造成這個樣子?”
“這你得去問他們了。”
“這其中的道理一定非常令人折服。”巴恩斯說道,“對於一艘雙層殼體的太空船,再加上這麼厚的鉛屏蔽,它所需要的動力……要把這麼個大傢伙飛上天,它的發動機要有多大,實在是難以想象。”
三四分鐘之後,他們來到內層殼體的門前面。這道門看上去和外層殼體上的門一樣。
“要不要戴上呼吸器?”
“我不知道。可以冒冒險嗎?”
貝思毫不遲疑地打開控制按鍵的面板,按下“開”鍵。在隆隆的悶聲中,門開了,眼前看到的又是一片黑洞洞的空問。他們走了進去。諾曼注意到腳下軟軟的,用手電筒向下一照,發現是米色的地毯。
他們用手電筒向四面八方照射,發現這是一個很大的棕灰色控制室,裡面有三張高背厚坐墊椅。顯然這間房子是爲人類建造裝修的。
“肯定是駕駛臺或駕駛艙。”
可是這間略帶弧形的房間卻空空蕩蕩的,什麼儀表都沒有。座位上也是空的。黑暗中他們不斷晃動着手電筒。
“看上去像個實體模型,不像真的。”
“不可能是實體模型。”
“可是它看起來像。”
諾曼用手在房間光滑的支柱上摸了摸。這種支柱做工精細,手感很舒服。他又在表面上壓了壓,感到它還有些彈性。又像橡膠。
“又是一種新材料。”
諾曼的手電筒光又照到了幾件東西。在房間那頭,貼着一張3×5英寸大小的文件報,上面有手寫體的“走吧!寶貝走吧!”的字樣。離它不遠的地方,有一個形似松鼠的可愛小動物的塑膠雕像,它的底座上有“幸運的利蒙蒂娜”的字樣。不知道那是什麼意思。
“這些座椅是皮革的嗎?”
“看上去像是。”
“那些見鬼的控制鍵在什麼地方?”
諾曼仍在不停地用手電筒對房間進行探索。突然之間,棕灰色房間的四壁似乎有了一定的深度,似乎出現了一些儀器、儀表和監視屏幕。這些儀器、儀表似乎都嵌在牆壁裡面,給人一種光學的幻覺,就像一幅鐳射照片。諾曼看了看儀器、儀表上方的文字。“正向推進器”……“F3活塞助推器”……“助滑器”……“過濾器”。
“又是一些新技術,”特德說道,“使人聯想到液晶,但性能優越得多,是一種先進的光電子技術。”
突然所有的監視屏幕顯示都變成了紅色,還伴有嘟嘟的叫聲。諾曼一驚,連忙向後退了一步。現在控制面板進入了工作狀態。
“大家注意看着!”
一道閃電似的強烈白光突然照亮了房間,給大家留下了支離破碎的殘留影像。
“哦,上帝呀……”
接着又閃了一下——再度閃了一下——天花板上的燈全部打開了,把整個房間照得通亮。諾曼看見大家那一張張驚訝和恐懼的面孔。他嘆了口氣,接着慢慢地深吸了口氣。
“天哪……”
“這究竟是他媽的怎麼回事?”巴恩斯問道。
“是我,”貝思說道,“是我按了這個開關。”
“如果你們不介意的話,我們還是不要隨便去按這裡的鍵鈕。”巴恩斯十分惱火地說道。
“這上面標着‘房間照明燈’。按下這個開關似乎沒有什麼不妥。”
“我們還是靠得緊一些。”巴恩斯說道。
“哎呀,天哪,哈羅德——”
“貝思,不要再按別的鍵了!”
他們開始在房間裡走動,觀察儀器、儀表的控制面板,察看那幾張椅子。只有哈里一動也不動地站在房間中央。他說:“有誰看到什麼地方標有日期了嗎?”
“沒有日期。”
“應當會有日期,”哈里說這話時突然變得很緊張,“我們得把日期找出來,因爲這毫無疑問是一艘未來的美國太空船。”
“那它怎麼會在這兒?”諾曼問道。
“我要是知道那就厲害了。”哈里說着聳了聳肩。
諾曼皺起了眉頭。
“怎麼啦,哈里?”
“沒什麼。”
“真的?”
“真的沒什麼。”
諾曼心想:哈里肯定是想到了什麼問題,而且爲此感到擔憂,但他又不肯說明是怎麼回事。
特德說道:“看來時間旅行機器就是這樣子了。”
“這我不知道,”巴恩斯說,“但這控制面板像是用於飛行的,這個房間很像是個飛行駕駛艙。”
諾曼也是這樣想:這個房間裡的所有東西,都使他想起飛機上的駕駛艙。那三張椅子是正駕駛、副駕駛和領航員坐的。儀表板的佈局也像飛機上的。這是一個飛行器,他對此深信不疑。可是有的東西確實也很怪……
諾曼輕輕地坐到其中一張椅子上。那柔軟的皮革般材料坐上去真是舒服極了。他還聽見呼嚕呼嚕的聲音:裡面有水?
“我希望你別把這傢伙給飛起來。”特德笑着說。
“不會,不會。”
“那個呼嚕呼嚕的聲音是怎麼回事?”
突然,諾曼坐的椅子把他緊緊地夾住了。他一時驚慌失措,只覺得那把椅子死死地纏住了他,裹住他的雙肩和臀部,皮墊一下子竄到他頭上,往他頭上裹,蓋住了耳朵,一直裹到額頭。他在椅子裡愈陷愈深,最後消失在椅子裡,整個被椅子給吞沒了。
“哦。上帝……”
這時,那椅子猛地向前移動,移到緊挨着控制檯的地方停了下來,那呼嚕呼嚕的聲音也隨之消失。
這時,一切又都恢復了正常。
“這椅子以爲你要讓它飛起來呢。”貝思說道。
“唔……”諾曼在極力控制自己的呼吸,想盡快平靜下來。“不知怎樣才能出來。”
他身上唯一還能自由運動的就只有兩隻手了。他用手指在椅子扶手上摸,摸到了一排按鈕,就按了其中一個鈕。
說時遲,那時快,椅子已滑向當初的位置,像一堆軟夾板似的鬆開了諾曼。諾曼從椅子上下來,回頭看着自己的身體在椅子上留下的凹印,那凹印正隨着椅子呼嚕呼嚕的自我調節而逐漸消失。
哈里用手指試探性地戳了戳椅子上的墊子,聽見裡面有呼嚕呼嚕的聲音。“裡面是水。”
“很有道理。”巴恩斯說道,“水是不可壓縮的,坐在這樣的椅子上,你可以承受極大的重力。”
“這艘太空船本身就可以承受極大的壓力。”特德說道,“也許時間旅行是十分艱難的?從結構上來說十分艱難?”
“也許吧。”諾曼對這種說法表示懷疑。“不過我認爲巴恩斯說得對,這是一個能飛的飛行器。”
“也許只是形狀上像,”特德說道,“不管怎麼說,我們畢竟懂得如何在太空旅行了,但我們卻不知道如何在時間中旅行。我們知道時間和空間其實是一個東西的兩面,這個東西就是時空。也許在時間中飛行跟在空間飛行的方式一樣。也許時間旅行和空間旅行的相似程度比我們現在想象的更接近。”
“我們是不是忘記了很重要的一點?”貝思說道,“船裡的人呢?如果有人在時間或空間中飛過這個東西,那麼那些人現在在哪兒?”
“也許在這艘太空船上的別處。”
“我看不見得,”哈里說道,“看看這些椅子上的皮革,還是嶄新的呢。”
“也許這是一艘新太空船呢。”
“不,我說的是嶄新的。這皮革上沒有任何擦刮過的痕跡,也沒有咖啡潑灑過的斑點。沒有任何跡象可以說明這些椅子曾經有人坐過。”
“也許它根本沒有乘員。”
“如果沒有乘員,那要椅子幹什麼?”
“也許他們在最後一分鐘把乘員撤走了。看來他們對放射性問題很擔心,內層殼體也是鉛屏蔽的。”
“防輻射問題跟時間旅行有什麼關係?”
“我知道,”特德說道,“也許這艘太空船的發射是一次意外事故。也許當它處於發射架上,而它的乘員還沒有上去的時候,有人就按下了發射鍵鈕,所以它就飛起來了。”
“哦,你是說按錯了鍵?”
“這個錯誤就太大了。”諾曼說道。
巴恩斯搖搖頭。“我不信。不說別的,就憑它這麼大的體積,在地球上就發射不起來。它得在軌道上進行建造和安裝,然後從太空進行發射。”
“這你又怎麼解釋?”貝思指着靠近駕駛艙後面的另一個控制檯問道。離那個控制檯很近的地方還有一張椅子。
那張椅子的皮革裡似乎包着一個人。
“簡直不敢相信……”
“那裡面有個人?”
“我們來看看。”貝思按了按椅子扶手上的幾個鍵。椅子呼的一下離開了控制檯,並自動打開。他們看見那人眼睛睜着,目光平視。
“我的天哪,經過這麼多年,居然保存得這麼完好。”特德說道。
“你要是想到他是個模型,就不會感到奇怪了。”哈里說道。
“可是他看上去太逼真了——”
“我們的後代還真有出息,”哈里說道,“他們在技術上已領先我們半個世紀。”他把模型人向前推了推,露出從它背後脊椎下方引出的一束線。
“電線……”
“不是電線,”特德說道,“是玻璃,是光纖。這艘太空船使用的不是電子技術,而是光學技術。”
“不管怎麼說,有一個謎已經解開了。”哈里看着這個模型人說道,“顯然這艘太空船建造後是由人來操縱的,然而它卻在無人操作的情況下到了這裡。”
“爲什麼呢?”
“也許是因爲這次計劃中的飛行太危險,所以他們在發射有人操縱的太空船之前,先發射一艘無人駕駛的。”
“他們要把它送往哪裡呢?”貝思問道。
“在時間旅行時,不是把它送往某個地方,而是把它送進某個時間裡去。”
“那好,他們要把它送進哪個時間中去呢?”
“現在還無可奉告。”哈里聳聳肩說道。
諾曼心想,哈里又賣關子了,他腦子裡究竟想着什麼呢?
“這艘太空船有半海里長,”巴恩斯說道,“我們要看的東西還多着呢。”
“不知道他們有沒有飛行記錄器。”諾曼說道。
“你是說像商用飛機上的黑匣子?”
“是的,就是用來記錄這艘太空船在航行中的活動情況的東西。”
“他們肯定會有的,”哈里說道,“從模型人身上的光纜去摸索,肯定能找到它。我也很想看一下它的飛行記錄器。我認爲它對我們來說是至關重要的。”
諾曼看了看控制檯,掀開一塊鍵盤控制面板。“你們看這兒,”他說道,“我發現這兒有個日期。”
他們聚了過來。在鍵盤下方一堆塑膠板上有個戳記,寫着:“英特爾公司。美國製造。系列號碼:98004O77 8/5/43。”
“2043年8月5日?”
“好像是。”
“這麼說我們現在正在一艘50年後才能建造出來的太空船中走……”
“這種說法使我感到頭疼。”
“看這兒!”貝思向前走去,離開了控制室,走進一處像居住區的地方。那兒總共有20個鋪位。
“20名乘員?如果只需要3個人駕駛,其他17個人幹什麼呢?” ωωω★тт κan★¢○
誰也回答不上來。
接着他們走進一間很大的廚房,又走進一間廁所,然後走進居住區。這裡的東西全是嶄新的,而且造型也非常優美,其功能則一目瞭然。
“你知道嗎,哈羅德,這裡比起DH-8來要舒服得多了。”
“是啊,也許我們應當搬到這裡來住。”
“絕對不行,”巴恩斯說道,“我們是來研究它,而不是到這兒來住的。我們還要做大量的工作,才能逐漸對這裡的一切有個初步瞭解。”
“住在這裡來對它進行研究,效率將會比較高。”
“我可不想使到這兒來,”哈里說道,“那樣我會渾身起雞皮疙瘩的。”
“我也會的。”貝思說道。
他們進入太空船已經一個小時了,諾曼感到腿有點酸。他沒有想到在一艘大型的未來太空船中進行考察,兩條腿竟也會發酸。
但是巴恩斯繼續帶着大家向前走。
離開乘員居住區後,他們走進了一條兩側是巨大密封艙的狹窄通道,這條通道一直延伸到他們視野所及的遠處。這些巨大的密封艙是貯藏東西用的。他們打開了其中一個艙,發現裡面存放的是很重的塑膠貯藏箱,其形狀與當代飛機上所使用的貯藏箱極爲相似,只不過體積要大得多。他們打開了一個貯藏箱。
“簡直難以置信。”巴恩斯朝裡面看了看之後說道。
“是什麼呀?”
“食品。”
這些食品是密封包裝在鉛箔和塑膠薄膜中的,就像美國國家航空航天局的配給食品一樣。特德拿起一包。“未來的食品!”他邊說邊嘖嘖不已。
“你準備嘗一嘗?”哈里問道。
“那還用說。”特德說道,“你知道,我以前曾經有過一瓶1897年的佩里尼翁香檳酒,但這卻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吃未來的食品,而且是2043年的食品。”
“可是它又已經有了300年的歷史了。”哈里說道。
“也許你想把我吃這個東西的場面攝入鏡頭?”特德對埃德蒙茲說道。
埃德蒙茲把攝影機拿起來,用眼睛對着它,然後打開燈光。
“我們現在還是先別拍這個,”巴恩斯說道,“我們還有其他事要做。”
“這是一樁很有趣的事嘛。”特德說道。
“現在不行。”巴恩斯說話時態度很堅決。
他打開了第二個、第三個貯藏箱,發現裡面裝的都是食品。他們又來到另一個貯藏艙,又打開了一些貯藏箱。
“全都是食品,沒有別的東西。”
這艘太空船居然載着這麼多食品飛行。即使有20名乘員,這些食品也足以吃好幾年。
他們愈來愈累了。貝思發現了一個按鈕,於是饒有興味地說:“不知它有什麼用……”
巴恩斯立即喊道:“貝思——”
腳下的通道開始移動,橡膠腳墊向前移動,還發出輕微的嗡嗡聲。
“貝思,我跟你說過別看到什麼鍵鈕就亂按。”
不過其他人都沒有表示反對意見。由於腳下的通道在移動,他們毫不費力地從十多個完全一樣的貯藏艙前經過。最後他們向前移動了相當一段距離,來到一個新的地方。諾曼估計他們此刻離開位於太空船後部的乘員居住艙大概有1/4海里,也就是說,他們現在大約處於太空船的中部。
在這兒的一個艙室裡,他們發現了一間有維生設備的房間,裡面掛着20件航空服。
“啊哈,”特德洋洋得意地說道,“現在終於清楚了嘛。這艘大空船是準備進行星際旅行的。”
其他人聽到這種可能性,都激動起來,開始竊竊私語。一切似乎突然變得很有道理:這麼大的體積,內部這麼大的空間,控制檯又這麼複雜……
“哦,看在上帝的分上,”哈里說道,“它不可能是爲星際旅行而建造的。這艘太空船儘管很大,但顯然是一艘常規太空船。而按照常規速度飛行,它若要到離地球最近的星體,也得飛上250年。”
“也許他們有新技術。”
“新技術在哪兒?沒有任何證據嘛。”
“這個嘛,也許——”
“不要回避事實,特德,”哈里說道,“這艘太空船儘管很大,上面也只有幾年的食品,最多15年或20年。這段時間它能飛多遠呢?恐怕還飛不出太陽系,對吧?”
特德怏怏地點點頭。“一點也沒錯。旅行者號用了5年時間才飛到木星,9年時間飛到天王星。15年……他許可以飛到冥王星吧。”
“爲什麼有人要到冥王星那兒去呢?”
“我們現在還不知道,不過——”
無線電通信系統響了起來。蒂娜-錢說道:“巴恩斯艦長,地面上要與你進行加密通話。”
“好吧,”巴恩斯說道,“反正也到了該回去的時候了。”
他們開始穿過這艘巨大的太空船,朝剛纔進來的那個入口走去。
空間和時間
他們坐在DH-8的休息艙內,看着在座標方格中作業的潛水員。巴恩斯此刻正在另一個筒體裡與地面通話。萊維在忙着準備午飯。也許是晚飯——反正是一頓飯。海軍方面的人所使用的“地面時間”,把他們搞得糊里糊塗。
“地面時間在這兒已沒有什麼意義。”埃德蒙茲說話的聲音簡直與圖書管理員的別無二致。“在這兒,白天和夜晚沒有區別,你們得適應這兒的情況。”
他們微微點了點頭。諾曼看出,此刻大家已十分疲憊,剛纔去看太空船時的緊張心理和奔波勞累是直接原因。貝思的腿蹺在咖啡桌上,粗壯的手臂交叉放在胸前,已進入了夢鄉。
舷窗外,有三艘小型潛艇剛剛抵達,此刻正在座標方格上方遊弋。有些潛水員聚集在一起,另一些則朝他們的居留艙DH-7運動。
“看來是出了什麼事。”哈里說道。
“跟巴恩斯接的電話有關?”
“可能。”哈里仍在專心地思考自己的問題,沒有分散注意力。“蒂娜-錢在那兒?”
“她一定是和巴恩斯在一起。怎麼啦?”
“我想跟她談談。”
“談什麼呢?”特德問道。
“是私事。”哈里答道。
特德揚了揚眉毛,卻沒有再說什麼。哈里朝D號筒體走去。休息艙裡只剩下諾曼和特德。
“他這個人有點怪。”特德說道。
“是嗎?”
“你是知道的,諾曼。還有點傲氣,也許是因爲他是黑人。自我防衛,不是嗎?”
“我說不上來。”
“我覺得他習慣挑釁,”特德說道,“他似乎對這次考察活動中的一切都感到不滿。”他嘆了口氣。“當然,數學家都是些怪人。也許他根本沒有什麼生活,我指的是私生活,像女人什麼的。我跟你說過我又結婚了嗎?”
“我是從什麼地方看到的。”諾曼說道。
“她是個電視記者,”特德說道,“非常好的女人。”他笑了笑。“我們結婚後,她就把這輛雪佛萊考維特小跑車給了我,一輛非常漂亮的58年產雪佛萊考維特小跑車,是結婚禮物。你知道50年代那種漂亮的消防車一樣的大紅色吧?就是那種顏色。”特德在房間裡踱着步,接着看了貝思一眼。“我覺得這一切是如此不可思議,如此令人激動。我是不可能睡着的。”
諾曼點點頭。他覺得也真有意思,大家的脾氣性格竟會如此不同。特德是個樂天派,就像小孩子一樣精力旺盛。哈里則總是那麼冷冰冰的,愛挑剔,但頭腦卻十分冷靜,眼睛幾乎眨都不眨。貝思不那麼有學問,也不太肯用腦子,但卻身強力壯,感情比較豐富。這也就是爲什麼大家都很疲勞的時候,她能倒頭就睡。
“我說,諾曼,”特德說道,“我想是你說的,說我們此行總是令人毛骨悚然。”
“我覺得是這樣的。”諾曼說道。
“唔,在所有對這次考察探險可能作出錯誤判斷的人中,我很高興的是,是你說了這話。”
“我也爲此感到高興。”
“雖然,對於你爲什麼把像哈里-亞當斯這樣的人選到考察隊中來,我實在難以想象。這倒並不是說他沒有名氣,可是……”
諾曼不想議論哈里。“特德,記得剛纔在太空船上的時候,你說時間和空間是一件事物的兩個方面,是嗎?”
“是的,時空問題。”
“對這個問題我從來也沒有弄懂過。”
“是嗎?其實這個問題很簡單。”
“你能解釋給我聽聽嗎?”
“當然可以。”
“用英語?”諾曼問道。
“你是說不要用數學來解釋?”
“是的。”
“唔,我試試看吧。”特德皺了皺眉頭,不過諾曼知道他的心裡很高興,因爲他就是喜歡賣弄自己的學問。特德略微停了停,然後說道:“好吧,我們來看看從哪兒開始。引力是可以用幾何方式表示的,這你熟不熟?”
“一竅不通。”
“時空是彎曲的,懂不懂呢?”
“不行,也不大懂。”
“唔,那麼愛因斯坦的廣義相對論呢?”
“很遺憾。”諾曼說道。
“那也沒關係。”特德說。他們面前的桌上有一碗水果。特德把水果倒了出來,把它們放在桌上。
“好了,這張桌子是空間,一個平坦的空問。”
“對。”諾曼說道。
特德開始在桌上擺起水果來。“這個柳橙代表太陽。這些是它的行星,是繞着太陽旋轉的。這張桌子上的水果擺法代表了太陽系。”
“我明白。”
“好,”特德指着桌子中央的那個柳橙說道,“太陽非常大,所以說它具有很大的引力。”
“對。”
特德遞給諾曼一粒軸承中的鋼珠。“這是一艘太空船,我要你把它送出太陽系。讓它貼近太陽飛,行嗎?”
諾曼接過鋼珠,讓它從那個柳橙旁邊滾了過去。“好了。”
“你注意到沒有,鋼珠是筆直地從桌上滾過去的。”
“是的。”
“可是實際上,當你的太空船在貼近太陽的地方飛過時,會出現什麼情況呢?”
“會被太陽吸進去。”
“對了,我們說它‘掉進’太陽裡了。這艘太空船將偏離原先的直線方向,向太陽偏轉,最後撞擊太陽。不過你的太空船沒有發生這種情況。”
“是沒有。”
“所以我們知道這張平面的桌子有毛病,”特德說道,“真正的空間不可能像桌面這樣是平的。”
“不可能?”
“不可能。”特德肯定地說。
他把那隻空碗拿過來,把那個柳橙放在裡面。“現在把鋼珠從太陽邊上滾過去。”
諾曼把鋼珠彈進碗裡、那鋼珠不是筆直地前進,而是沿着碗的內壁向下作弧形滾動,然後撞在柳橙上。
“好了,”特德說道,“太空船撞到太陽上了,在實際中發生的情況就跟這個一樣。”
“但是如果我給它一個比較快的速度,”諾曼說道,“它就會從柳橙旁邊滾過去。它會先滾下去,然後從碗的那邊滾出去。”
“對呀,在實際中也是如此。如果太空船達到了一定的速度,它將逃過太陽的引力場。”
“是的。”
“所以說,”特德說道,“我們剛纔看到的情況,說明在實際生活中,當一艘太空船從太陽附近飛過時,它就好像進入了太陽周圍的彎曲空問。太陽四周的空間就像這隻碗一樣,是彎曲的。”
“唔……”
“如果你那顆鋼珠的速度比較適當,它就不會逃出這隻碗,而只會繞着碗內側無休止地旋轉。太陽的行星就是這樣旋轉的。它們在太陽生成的這樣一個碗當中,永無休止地旋轉着。”
特德把抑橙放回桌子上。“實際上,你應當把這張桌子想象成橡膠製成的,這些行星都會在橡膠上留下凹痕。空間實際也是這種情況;真正的空間是彎曲的——而空間的曲度則是隨引力的大小而變化的。”
“唔……”
“所以說,引力使空間發生彎曲。”特德說道。
“唔……”
“這也就是說,你可以認爲引力只不過是彎曲的空問。地球有其引力,是因爲地球使它周圍的空間發生了彎曲。”
“唔。”
“當然那也不像我說的這麼簡單。”特德說道。
諾曼嘆了口氣說:“我也不認爲是那麼簡單。”
哈里走進房間,看見桌上擺着的水果,卻一聲未吭。
“當你讓小鋼珠從碗邊上往下滾的時候,”特德說道,“你注意到它不僅是滾下去的,而且會愈滾愈快,對吧?”
“是的。”
“當一個物體的運動速度愈來愈快的時候,在那個物體上,時間就變慢了。這一點愛因斯坦早在本世紀初就證明了。這意味着你可以把空間的彎曲看作是時間的彎曲。這隻碗的彎曲度愈深,時間就變得愈慢。”
哈里插上來說道:“不過嘛……”
“外行人的話,”特德說道,“給我一次機會。”
“是啊,”諾曼說道,“給他一次機會嘛。”
特德把碗端起來。“現在,如果你用數字的方式來解決這個問題,你會發現這隻彎曲的碗既不是空間,也不是時間,而是兩者的結合,這就是所謂時空。這隻碗就是時空,而在它裡面運動的物體,就是在時空中運動。我們並沒有以這種方式去認識運動,可是這卻是運動時所發生的情況。”
“是嗎?”
“是的,以棒球爲例。”
“白癡玩的遊戲,”哈里說道,“我討厭這種遊戲。”
“你懂不懂棒球?”特德問諾曼。
“懂。”諾曼答道。
“那好,想象一下擊球手向中場手打出一個平飛球。那球幾乎是筆直地飛了出去,比方說用了半秒鐘時問。”
“嗯。”
“現在再想象一下,這位擊球手向同一名中場手打出一個高飛球。這一回球沖天而起,中場手六秒鐘之後才接住它。”
“是的。”
“那麼這兩種球——平飛球和高飛球——的運動軌跡看來是大不相同的。然而這兩種球在時空中的運動都是完全一樣的。”
“不是的。”諾曼說道。
“是的,”特德說道,“而且是以一種你已經知道了的方式。假定我讓你向中場手打一個高飛球,但要讓球到達中場手那邊的時間是半秒鐘而不是六秒鐘。”
“這不可能。”諾曼說道。
“爲什麼?你打擊的力度再大一點嘛。”
“力度大了,球就飛得更高,結果時間就更長了嘛。”
“好吧,那麼向中場手打一個滾地球,讓他在6秒鐘內接住呢?”
“這我也做不到。”
“對了,”特德說道,“你實際是告訴我你無法做到隨心所欲地擊球。那顆球在時間和空間中的運動軌跡,是受到某種固定關係的制約的。”
“是的,因爲地球具有引力。”
“對呀,”特德說道,“引力就像我們剛纔看到的這隻碗,是一種時空的曲面,這一點我們已經有了共識。地球上任何一顆棒球都必然是在同一個時空曲面中運動,就像鋼球在碗裡的運動一樣。你再看。”說着他把柳橙放回碗裡。“這是地球。”他把兩個手指分別放在柳橙的兩邊。“這是擊球手,這是中場手。現在讓鋼珠從一個手指向另一個手指滾動,你會發現你必須考慮這隻碗的曲面。你輕輕地彈一下鋼珠,它滾動的時候就向柳橙偏過去多一些,如果你用力彈,它就會向碗的另一側上方滾,然後從另一側滾下來。你不可能讓這顆鋼球依你想要的方式滾,因爲它是在碗的曲面內運動的。你的那顆棒球也是這樣,它是在彎曲的時空之中運動的。”
諾曼說道:“我似乎有點明白了。可是這與時間旅行又有什麼關係呢?”
“這麼說吧,我們認爲地球的引力場很強——我們摔倒時,這個引力場使我們感到疼——不過實際上它很弱。它幾乎不存在。所以地球四周時空的彎曲度很小,而在太陽四周時空的彎曲度就大得多了。在宇宙的其他地方,時空的彎曲很厲害,以致於產生環形滑車那樣的起伏,並且發生各式各樣的時間彎曲變形。其實,如果你考慮一下黑洞——”
他忽然停了下來。
“怎麼啦,特德?黑洞怎麼啦?”
“哦,上帝呀。”特德輕聲說道。
哈里把鼻樑上的眼鏡向上推了推,說:“特德,你這一生之中,這一次也許是正確的。”
他倆都抓起一張紙,開始在上面塗塗畫畫起來。
“它不可能是一個施瓦茲希爾德黑洞①——”
①Schwartzschild hole:根據施瓦茲希爾德1916年得到的愛因斯坦真空場方程式精確解所導出的無旋轉、球對稱黑洞。
“——不,不。一定是旋轉的。”
“——角動量可以保證——”
“——可是你到不了奇點——”
“——不,潮汐的力量——”
“——把你撕碎——”
“但是如果你僅僅低於黑洞表面……”
“可能嗎?他們有這樣的膽量嗎?”
兩個人都不說話了,開始埋頭進行計算,不時還在嘴裡叨唸兩句。
“黑洞怎麼啦?”諾曼問道,可是他們兩人都在潛心運算,沒有理睬他。
內部通信系統響了起來。巴恩斯說道:“請注意,我是艦長。請所有人員馬上到會議室去!”
“我們已經在會議室了。”諾曼說道。
“馬上就去,快!”
“我們已經在這兒了,哈羅德。”
“就你們幾個?”巴恩斯說道,接着內部通信系統就自動關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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