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五最近總有一種感覺,自己似乎在被什麼東西盯着。
他不知道這是因爲飢餓引起的幻覺,還是誤服毒草所導致的中毒幻象,抑或只是戰爭恐懼所引起的癔症。
那種怪異的感覺揮之不去。
可自己又有什麼好被注意的?
陳五是一個跛子,跑不快,身體也並不強壯,哪怕在普通人裡也屬弱者。如果是那些怪物,大可以將他撲殺。
要說唯一的優勢就是年紀不算大,他今年十九歲,哪怕前一天疲憊不堪,第二天也能迅速恢復。
不像那些年紀較大的難民,身體已經不支持他們高強度去外面拾荒了,所以一個個都是儘量減少消耗,非常保守。
爲躲避戰火得連番遷徙,每個人都精疲力盡。
新營地建在一片荒無人煙的巖壁邊,這裡有足夠的高度和視野,又有山峰掩護。往外走一段路就是長在山腰的小樹林,可以撿到不少樹枝和落葉做柴火,還能找到一些可食用的塊根、堅果、蘑菇和甲蟲,運氣好碰見田鼠還能補一補油水。
最重要的是,巖壁後不遠就有一個地下水滲出的小水潭,裡面有可飲用的水。
有水,有取暖燃料,有一定食物,這裡的情況遠比陳五預想要好。
“大哥,這地方好,咱們可以住很久。你真是太神了!隔空就能勘查地形!”
旁邊的田原一臉興奮。
田原比陳五還要高半個頭,但其實他才十三歲,嘴角長出了絨毛細須,但眼睛還是少年的光亮模樣。
在這裡,沒有人再叫陳五跛腳陳。
大家都叫他大哥。
因爲是陳五一路帶着他們,準確找到了這片寒冷羣山背後的棲息地。
“注意警戒。”陳五拄着柺杖,慢慢從水潭走回營地。
“是,大哥。”田原跟在身後。
營地的居所都挖的地洞。
露天休息怕引來那些恐怖的蟲子,而且對燃料消耗很大。現在營地缺毯子和衣服,山裡夜晚非常寒冷。
地洞能保暖。這地方石頭風化,並不難挖,只要找到合適區域,要不了多少功夫就能做出簡易洞屋。然後再用石頭將洞口圍起,就能擋風。
燒火煮水,熄滅的火堆也爲洞內提供熱量。
新營地總共21人,都是半大孩子,14個男的,7個女的,都是陳五沿途找到願意一起走的。
邪神與天使大戰時,舊營地就被蟲羣襲擊,大家各自逃命。
“那些是咒蟲【蛙虻】,它們能識別生命的氣息,不過只要體內沒有信仰之火,就不是它們攻擊的首選。我們不用擔心,因爲信仰的是先祖,所以不屬於神明信徒。”
“不過蛙虻脾氣暴躁,它們喜歡溫暖地帶,捕獵高速移動的個體,越是奔跑和移動,越是會被它們攻擊。如果一動不動,反而會被它們認爲是臣服的體現,就沒事。”
陳五和阿多根是在野外認識的。
不同於那些到處逃命的逃難者,阿多根有一種成竹在胸的鎮定。
他是一個清瘦的同齡人,只是有一種古怪習慣——他目光飄忽,彷彿無法長期聚焦,一直到處看來看去。
阿多根教了陳五大量末日求生的實用技巧。
比如飲用水必須燒開,一定要用衣服將自己身體裹起來,不要讓皮膚暴露在外,避免劃傷出血和感染毒物,外出時用布將小腿綁起來。
其他不說,綁腿很好用。
它可以防止螞蟥等蟲子鑽入褲腿,同時也可以避免腿部被荊棘野草劃傷,還能減輕長期行走造成的紅腫和疼痛。
陳五佩服之餘又覺得吃驚:“你怎麼知道那麼多?”
阿多根講述每一種生存技巧,都說出了其用以規避的風險,彷彿他經歷了許多次的世界末日一樣。
這讓陳五腦子裡冒出一個驚人的念頭。
“難道你是未來的人?所以你已經經歷了末日,然後想辦法回來救我們的嗎?”
阿多根沉默。
“我猜對了?”
陳五興奮:“你肯定有辦法解決天災對吧?”
他是一個腦子容易胡思亂想的人,或許這也是年輕人的習慣。
陳五腦子快腿快,沒有爆發侵略戰爭之前他是一個信差,到處幫人送信,喜歡一邊奔跑一邊放飛大腦和自我。
“幫幫我們吧!未來人!”
“停一停……首先,我不是來自未來。”阿多根擡起手掌,做出了一個打住的手勢:“我只是一個末日愛好者,對世界毀滅和末日略有研究,常年都在考慮這種事。”
陳五有些失望。
他們組成搭檔,一起行動了近一個月。在這不到三十天的時間裡,陳五學到了很多。
然而阿多根的怪病卻越來越嚴重,他視線不斷掃過周圍的一切,就像是雞或者蛇一樣。這看起來像是一種緊張下的反應,似乎總是覺得周圍有危險。
關於【蛙虻】的事,陳五告訴大夥兒,結果卻被嗤之以鼻。
根本沒人信,也沒有人願意拿自己的命去嘗試。
陳五也不敢。
直到那一場邪神和天使之戰爆發,蟲羣鋪天蓋地俯衝。
陳五看到,阿多根跑得最快。
邊跑他還邊說:“不要動啊,記得啊。去找我說的地方,我們在那邊匯合。”
阿多根跑得就像是一陣風,眨眼就不見蹤影。幹!
讓我不跑,自己跑得飛起。
陳五也想跑,可是實在跑不動。腿骨受傷讓他行動一直不便,跑不了幾步就得失衡而摔倒。
沒辦法。
他只能硬起頭皮鑽入泥地裡,準備聽天由命。
耳邊都是那些巨型昆蟲振動翅膀的嗡嗡聲,它們將一個個逃竄的難民撲倒,用長針一擊致命,而後擊殺下一個。
營地裡的難民根本跑不了幾步,就會倒地不起。
陳五嘴脣直打哆嗦,他拼命咬牙繃緊身體,控制住逃跑的本能,努力讓自己變成一塊無害的石頭。
有一頭【蛙虻】來到了他面前,停下。
陳五趴在泥裡,只能看到對方那長滿尖刺的粗壯四肢,以及身上散發出的一股一股的發熱臭氣,蛙虻趴在旁邊泥裡不知道在幹什麼。
片刻之後,他聞到一股更強的腐爛惡臭,這才發現,蛙虻是在拉屎。
然後那怪物就離開了。
陳五心裡暗暗鬆了口氣。
阿多根說的是真的,蛙虻的確不會攻擊保持安靜的生命。而且它們似乎認爲泥潭是廁所,甚至不怎麼來這邊出沒。
這些蟲子是天使的護衛和手下,與邪神的戰鬥結束後,蟲羣也隨之退去。
陳五這才小心翼翼活動僵硬麻痹的四肢。他從泥潭裡站起來,看向四周,發現營地裡已經沒有了活人,烏鴉們開始啄食地上的屍體。
來不及爲這一切而低落和消沉,他開始快速收集屍體身上的必要物資,衣服,鞋,水,還有一些堅果。
陳五揹着行囊拄着柺杖,按照之前阿多根所說,向北方趕路。
沿途他零散遇到了一些其他難民,願意和他一起走的,只有年紀較小的半大孩子。他們還有一種年輕人特有的不服氣。加上這個年紀吃得多,經常捱餓,營地根本吃不飽飯。
年紀稍大些的人不相信羣山後面有生存地,或者說,他們並不願意相信一個自身都難保的跛子。
越過三座荒涼的山丘,就如阿多根講的那樣,這裡有一個適合生存的棲息地。
現在只差阿多根本人了。
陳五等了兩個月,都沒有等到他。
阿多根是死了嗎?
陳五不相信。
常年研究末日毀滅的阿多根,應該能比自己這個跛子活得更久纔對。
他繼續等待着。
……
洞內被餘火烤的乾燥而還有暖意。
陳五收集着篝火燃燒後的草木灰。
這是一種用處廣泛的材料,阿多根特別強調過,說它容易製取,但需求量會很大。
草木灰可以用來清洗頭髮、身體和衣服,避免長蟲子。它能治療一些紅腫和止血,還是種植食物的肥料,能促進種子發芽,也是營地發展種糧食的必備原料。
可以說,草木灰越多越好。
“大哥。不好了,出大事了!”
田原慌慌張張跑來。
“天,天上,變成了五個太陽!”
“太陽們打起來了!”
陳五從洞裡鑽出來,發現營地裡幹活的人都仰着頭。
天上原本有兩個太陽,一個是正常的發光發熱的金色太陽,另一個是橘紅色的太陽——它是戰爭時就出現的,彷彿象徵着末日天災的降臨。
如今卻又多了三個太陽。
那三個太陽是藍色的,就像是閃電形成的光球,它們環繞着橘紅色的天災太陽。
然後陳五忽然發現,那三個閃電太陽鎖住了天災太陽。它們將它擠壓在中間,撞得橘紅太陽抖來抖去,就彷彿在推搡和圍毆它一樣。
天災太陽寡不敵衆,被圍着打,渾身電光環繞。
這一幕奇景看得陳五目瞪口呆。
忽然,耳邊傳來一個聲音。
“衛星……”
那聲音是如此熟悉!
阿多根!
陳五扭頭看去,卻看不到對方的身影。
可耳邊還是傳來那聲音。
“來了,它們來了。”
“三顆衛星啊……堯神大人生氣了……熒惑星完蛋了,嘿嘿。”
阿多根的聲音還在耳邊。
陳五懵了。
這又是怎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