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夜酒吧在落日時開門營業,到第二天日出時關門打烊。
要越過溼滑險峻的狹窄山路,通過潮溼而迷宮般的森林,才能抵達這裡。所以這裡的常客大多能力不凡,有的坐飛舟降落,有的化作大鳥,有的乘風踏雲。
羅伊因爲不需要休息,平時多是坐在樹上冥想,或到處尋找適宜釀酒的植物。
不到開門的時候很難見到瑞塔。
開門時,她總會站在酒吧內,優雅禮貌地歡迎每一個客人的到來。
作爲這裡唯一的工作人員,羅伊受到了不少關注。
其中絕大多數是女顧客,她們含蓄地送他手帕、羽毛筆、銀質或琺琅質地的領夾,奔放的則直接邀他去對方居住地或旅店做客。
羅伊一概拒絕。
和自己靠近的女性只會變得不幸。
這裡受到酒神的庇護,但離開之後就不見得了。
兩天後,金先生再次來到酒吧。
他這天精神看起來不錯,一改之前的鬱鬱寡歡,意氣風發地擡頭挺胸,似乎遇到了什麼好事。
“您今天要喝點什麼呢?”瑞塔問。
“酸莓酒,加冰。”
金先生高興地連續喝了三大杯,這才用大手擦了擦鬍鬚,哈哈大笑。
“爽,爽啊!”
他似乎也需要找一個人分享喜悅,不過瑞塔在忙,所以他就找到了羅伊。
“老兄,你是精靈,應該很清楚種樹這回事。如果沒有人手,光是去撒種子,就很難短時間裡鋪出大規模的林區,我們在做的就是這種事兒,需要很多人手,大量人手。”
金先生喝了一口酒:“之前我們的工人全跑了,這也是沒法子的事,工人們活不下去就只有跑,或者被其他人以更好的工錢僱走了。我們的生意做不下去,離開了之前的地方,那邊有很強的地方勢力,我們不是對手,只有離開。”
“然後我們投奔了現在的頭兒,也就是大老闆,他給了我們一塊地,很大一片地,還給我們找了工人。工人們也乾得很好,我們也有奔頭。一切都好起來了!”
“最重要的是,過去那些傢伙都在一片貧瘠的山裡爭來爭去。現在我們跳了出來,根本用不着,我們有着自己的地盤,要不了多久,我們就能打回去。我們會變得強大無比,我們會拿下大片的林子!”
羅伊舉杯:“恭喜。”
“哈哈哈哈!”
金先生得意地鬍鬚都翹了起來。
看得出他真的很開心,他很在意自己的林場。
金先生又說:“你的詛咒是怎麼回事?”
羅伊對他講了一遍。
“你這是舊神詛咒。”
金先生眯起眼。
羅伊一愣:“舊神詛咒,那就是神明隕落前的詛咒嗎?”
“不好說。”對方用手摸了摸鬍鬚:“我對詛咒瞭解不多,不過有個朋友倒是知道一些。我叫他過來問問。”
金先生走了出去。
羅伊還沒喝完一杯酒,金先生就帶着一個朋友進來。
那人全身都包裹在甲冑中,不過這模樣倒也不少見,幽靈或者特殊族裔都習慣披甲出行。
金先生介紹道:“這是覺大師,他是一位見多識廣的僧侶。”
覺大師端詳了一陣羅伊,說:“浮屠上記載,【舊神詛咒】有兩種方式,一是神明的神格破碎時能完成一個詛咒封印,二是曾是神明的存在也能用稱號施展詛咒。舊神詛咒的強度,和施展者本身強度相關。”
“你身上【舊神詛咒】是最高的LV99,普通人都無法辨認,是一個很難解除的負面效果。”
羅伊感覺到很奇怪:“也就是說,對我施展詛咒的是隕落的神明,或者過去的神明?”
“是的。”
盔甲僧侶繼續講着:“唯有神明才能解除舊神詛咒,不過這一詛咒等級太高,要將其抹除消耗極大。恢復總是比破壞要困難得多。”
金先生問:“消耗有多大?”
“上億的信仰之力,以及一枚神格來吸附詛咒。”
“……”
金先生也臉色一變。
羅伊嘆氣。
這樣的條件,自己根本不可能會有。
覺大師又想了想:“不過,有個地方,能消除特殊負面作用。”
“世界另一端的白銀平原,那邊是截然不同的世界,我們世界的規則力量進入那邊會失效,是比接壤帶還要徹底的神明禁區。”
在白銀平原,既有的力量會逐漸失效。
在那邊待夠15天,就會失去一切既有的超凡力量。換算成堯族時間,就是30年。
當地考察站工作的基本都是白骨先民,它們幾乎都失去自己不多的力量,連【耐力】和【秩序】也都會消失。
能依靠的只有彼此信任,以及身體本身的強度,還有腦子裡積累的知識。
當地會消弭的不僅僅是這些力量,也包括各種規則導致的負面特性。
僧侶告訴羅伊:“即使是最理想的情況下,你在那邊消除了舊神詛咒,但也將失去精靈的能力,不再具有悠長生命。”
“除此之外,那邊條件艱苦而危險,有着很多未知風險。請謹慎決定。”
羅伊感覺到了一絲希望。
對他而言,寧可失去短暫而自在地生活,也不願意被那陰魂不散的詛咒折磨。這就是羅伊對那位施加詛咒者的拒絕。
最重要的是,這是依靠自己的力量能做到的事,讓他覺得安心。
不過羅伊準備再瞭解一下白銀平原的事,需要做好準備。
……
羅伊在長夜酒吧呆了一整年,這一年裡,他搞清楚了爲什麼總有不少人來到這裡喝酒。
老闆製作的各種「甘露」能讓大家做夢。
比如「長夜」,會將各種壓力轉化爲夢境刺破,從而能釋放壓抑,減少精神負擔。
「陶醉」則是讓人專做美夢,將難以實現的事在夢中身臨其境,從而彌補遺憾,完成夙願。不少人都爲此而來。
「沉淪」卻是相反的效果,會構建出殘酷而備受折磨的幻境,讓人在半醉半醒之間體驗到痛楚。
最初羅伊覺得不解,喜歡沉淪的顧客還不少。
被折磨還會覺得高興嗎?
難道痛苦也是一種享受嗎?
後來他慢慢懂了。
沉淪編織出的殘酷夢境,能讓人保持清醒和丟棄軟弱,也能讓一部分人看到失敗將讓自己變成什麼模樣,對於不少人更像是一種自我警醒。
有一天,酒吧裡來了一個身着黑裙的女人。
她一出現就讓這裡瀰漫着不安的氣氛。
之前的長夜酒吧雖然吵鬧,大家卻保持着一種不言而喻的默契,會將衝突和矛盾控制在一個範圍內。
然而今天黑裙女人的到來,卻一下打破了某種平衡,先是兩個本來笑着聊天的顧客大打出手,他們直接掏出兩把黑魔術對噴,當場一死一傷,現場陷入混亂。
緊接着是一羣人也從搶救傷員到爭執,再到變成了混戰一團,整個酒館都瀰漫着一股濃烈的血腥味。
黑裙女人坐在椅子上,面帶笑容欣賞着這一切。
老闆告訴她:“這裡不歡迎你,請離開。”
羅伊還是第一次看到瑞塔這麼生氣的模樣。
“真是過分,我不過喝杯酒,明明是他們的問題,爲什麼要歸結於我身上呢?”女人單手託着腮,一臉哀愁:“難道看看也有罪嗎?”
“你明知自己在這,就會讓他們變得瘋狂。”瑞塔冷冷說:“請不要再來這裡。”
女人翹起長腿,側臉看向老闆:“那給我一杯「長夜」。”
“沒有。”
“真是冷酷。”
女人皺起眉:“我千里迢迢過來,就是爲了喝一杯酒,待會兒還得去爲大人物收集情報,做好播報和表情管理呢。辛勞工作之餘都不能得到一杯美酒,真是何等的慘淡的人生。”
她注意到了旁邊的羅伊:“精靈先生,能將你的「長夜」給我嗎?”
羅伊遞給她自己還沒喝的酒。
“謝謝噢。”
對方接過酒杯,輕輕喝了一口,眯起眼露出開心的樣子:“繁忙的工作後,來一杯長夜是最棒的。”
“謝謝你的酒,既然我們有緣,那我也幫助你做一點點小小改變。”
她左右端詳了一番羅伊。
“你的狀況不太好,身中【舊神詛咒】,咦,得罪了一位厲害角色。”
羅伊簡要講自己的情況。
“我知道是誰對你下了詛咒。”
她露出思索的神色:“那種行爲,還有用詞口吻,以及這種力量方式,是【天之女主宰】伊什塔爾。不會再有別的人了。”
“伊什塔爾就是會做這樣的事,對於得不到的男人,就會施加詛咒折磨他們。你當然不會記得她的模樣,她的出現不會讓人記住。”
“不過現在她大概已經忘了你,伊什塔爾非常喜新厭舊,總是會不斷尋找喜歡的新人。可憐的精靈,你真是很不幸。”
羅伊還是第一次聽到這個名字。
“那麼再會了。”黑衣女人站起來,放下酒杯,輕盈地走入黑夜。
她一離開,整個酒吧忽然就恢復了正常。爭執死斗的顧客們迅速停止干戈,彼此臉上都浮現出一絲迷惑,彷彿無法理解爲什麼之前會變成那種局面。
羅伊問瑞塔:“老闆,剛纔那位是誰?”
“【魅惑之舌】切茜婭,一位大惡魔,來的是本人。”瑞塔看向門口:“她出現時,會改變一切既有面貌,讓局面朝着另一個極端進行。這是她的本性,也是她的愛好。”
“切茜婭雖然不是惡魔協會的惡魔,卻是堯神大人的地獄播報員。在這裡她恢復本性亂來,到堯神大人面前卻肯定是乖巧聽話,她應該是壓力很大憋壞了……”
羅伊恍然。
長夜酒吧,看來也是惡魔的加油站。
他忽然想到。
難道告訴自己舊神詛咒的源頭,也是她遊戲的一環嗎?
羅伊覺得,是時候改變了。
他不確定這是不是切茜婭力量的影響。
他必須要消除那位【天之女主宰】的詛咒,不能再當被標記的獵物。
瑞塔說:“那麼祝好運,回來我請你喝酒。”
兩人舉杯相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