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8章 218.亞伯拉罕,虔誠的終結
“世界上真的存在女巫嗎?”
戴利垂頭看向光溜溜的盤子,提出質疑,
“《女巫之槌》裡面寫道:如果被告過着不道德的生活,就證明她同魔鬼有來往。如果她虔誠而舉止端莊,就證明她在僞裝,以便用虔誠來轉移人們對她的懷疑…”
“所以只要女人被天主教的狗腿子抓到了,無論她怎麼爲自己辯駁,都會被認定爲女巫。”
翠施點頭,對女巫這種侮辱性的說法深惡痛絕,但仍然保持着理智,“這些被審判的也不全是普通女性,應該也有一部掌握特殊能力?”
“不止是特殊能力,”傑西凝視着餐廳外黑漆漆的大街,反駁,“女巫們最重要的特徵是能與魔鬼溝通,與魔鬼交易,使用邪術荼毒生靈,這纔是她們被視作異端的主要原因。”
特殊能力,與魔鬼溝通?
迪安聽到這裡腦海中閃過昨晚在警局,第一次與傑西·蓋·哈特曼見面時她最後的自我描述。
迪安深深看了傑西一眼。
……
“走吧,諸位,去找女巫。”迪安起身,掏出現金放到餐桌上結賬,轉身朝門外停靠的藍色水星美洲豹走去,
“去哪兒找?”翠施三人起身跟在他後頭,
“女巫與被燒燬的教堂有關係,找找教堂相關信息。”迪安打開了車門一屁股坐進了主駕,
翠施坐上副駕,搖頭,“抱歉,在我們出生之前,這個天主教教堂就廢棄了,我們對它一無所知。”
後排傑西有些心不在焉,“我從不禱告,所以我對舊教堂也不瞭解。”
“傑西女士,波浩縣從不祈禱的人很少吧。”戴利扭頭疑惑了句,
“我在孤兒院被欺負的時候就向上帝祈禱過無數次,可從來沒有靈驗過,從那時起我就對神明敬而遠之。”
“好吧,咱們去警局,”迪安發動汽車駛向漆黑的馬路,“問塔布斯局長。”
……
前往警局的途中,他們路過了教堂,晚上七點,火勢已經被撲滅,這地方徹底變成一片焦黑的廢墟,但仍能看到一部分警員不停往外搬運着屍體。
迪安嘗試着用上帝視角觀察地窖,卻發現內部面目全非,除了一具具被燒成焦炭的人形,別的啥也看不到。
……
波浩縣警局局長辦公室,四人找到了忙得焦頭爛額的塔布斯。
這位局長滿臉油光,眼球裡盡是血絲,原本濃密的黑髮裡摻雜了一絲醒目的斑白,筆挺的後背微微佝僂了下去,僅僅一天功夫,他彷佛蒼老了好幾歲。
他在堆滿菸頭的菸缸裡掐滅了煙,
“抱歉,我要爲犧牲的兄弟們處理後事,接待家屬,想辦法安置地窖裡的幾百具焦屍,應付新聞媒體,從昨天到現在就沒有閉過眼,實在沒空接待你們。”
迪安提醒,“你還得留足精力看好死皮的貨車和武器,防備它的下一次襲擊。”
塔布斯聞言神色一緊,“放心,東西都被死死鎖在倉庫裡,派專人24小時盯着,目前沒有異動。我也給局裡採購好發電機、準備了幾件重火力,死皮再敢來襲,除非踩着我的屍體,否則別想傷害我一個夥計!”
迪安眼皮跳了跳,瘋狂給自己立flag啊,
“局長,第三批人到齊了,都在會議室。”一名光頭的黑人警員輕輕敲了幾下辦公室大門,
“稍等,兩分鐘就來。”塔布斯無奈地看向衆人,眼神隱含催促,
“好吧,長話短說。我們要找到那所被燒燬得教堂最後一任神父的下落,或者教堂建立者的信息。”迪安強調,“這跟死皮有重要關係。”
塔布斯疲倦地揉着酸脹的太陽穴,“那所教堂第一任神父是幾百年前的事,他早該進了天堂。最後一任也距今幾十年。”
迪安臉色一沉。
塔布斯打開抽屜翻了翻一本記事簿,
“但你運氣不錯…東8街36號,託貝卡·蘭伯特,一位愛貓如命的老夫人,她曾經跟對峙警員們提起過舊教堂,或許知道點什麼。但伱們要注意,她脾氣很古怪,腦子好像還有點問題,極難相處,你們要做好心理準備。”
“謝了,局長。”迪安食指敲了敲桌子,轉頭看了眼傑西,“再拜託你幫忙找幾個人的家庭地址和電話。”
傑西把名單放到了桌子上,
局長抿了口咖啡瞅了一眼,滿篇的“哈特曼”讓他瞪圓了眼睛,就像看到了什麼不可思議的事,“我們的駐局靈媒終於厭倦了孤獨的生活,要跟分離幾十年的親人破鏡重圓?”
女靈媒臉上閃過一絲惆悵,
局長點頭,“我抽空讓夥計們幫你找找。”
“我們趕時間,再遲幾天死皮又要復活大開殺戒。”迪安雙手搭在桌子上,強調,
塔布斯抓狂地捋了一把稀疏的黑髮,“好吧,又熬一晚上,最遲明天上午九點,來局裡取消息!”
……
得到了想要的結果。
四人迅速趕往警局大門。
沿途只見一片愁雲慘淡,會議室裡傳來清晰的啜泣聲,上百位眼眶發紅的老弱婦孺在裡邊抹着眼淚。
不止警局犧牲警員的家人,也包括過去一些年波浩縣失蹤人口的家屬。
四人也受到感染,情緒變得低沉,接下來一路安靜無話地開車趕到了東8街36號馬路邊停下。
木柵欄後的小院子很別緻,和其他院子裡滿是綠油油的草坪,觀賞植物不同,左右兩邊的土地被直接改造成了農田,一根根掛滿“彈藥”的玉米稈就跟哨兵似地挺直腰桿放哨。
地裡還種了些青翠喜人的蔬菜,養活一家人沒問題。
衆人推開木柵欄,往前靠近了幾步。
院子後頭的一層平房鐵窗紗裡,一個穿着絲綢睡衣,抱着一隻懶洋洋的橘貓、披頭散髮的老太太聽到了聲音走了過來,隔着門質問,
“什麼人,站住別動!大晚上的來我家幹嘛?”
“您是託貝卡·蘭伯特夫人嗎?”迪安遠遠地朝她喊,
“是的,回答我,你們是誰?”
“警局的塔布斯局長推薦我們來找你瞭解老教堂的信息。”
“啥警察?”老太太突然情緒激動地問,“別想把警察叫到這兒來,他們就會說廢話,限制我養貓的數量!老孃想養幾隻貓就養幾隻!”
“聽着,夫人,我們不關心你養了多少隻貓。”翠施有些不耐煩地上前一步,“但有很多人被殺了,殺人兇手跟老教堂或許有點關係,請回答我們幾個問題!”
咔嚓!
門裡面燈光亮了起來,一個白髮蒼蒼、滿臉橘皮的老太太貼着門口的鐵紗網,瞪着渾濁的眸子,滿臉驚慌,“被殺了?”
“是的,很多警察。”戴利補充。
“上帝保佑!”老太太摸着懷裡的橘貓,慶幸地舒了口氣,“愛管閒事的警員多死點沒關係,只要不是我的小貓咪們。”
這時迪安飛快地朝着門口靠近幾步,好似引爆了一個炸彈。
喵嗚——
一陣潮水般浩大的貓叫聲響了起來。
老太太懷裡的橘貓瞬間炸毛跳了下去,兩側走廊玻璃窗後的黑暗裡突兀地亮起幾十團鬼火一樣的黃光,數十隻顏色各異、品種不同的貓咪蹦了出來,翹着屁股倒退,朝着迪安發出恐懼的低吼,尾巴就像天線一樣筆直地豎立,又左右搖擺。
“停下,教堂來的小魔鬼兒?你把我得寶貝們嚇壞了,你要對它們做些什麼?!”老太太沖迪安怒斥了一聲,以不符合年齡的靈敏身手轉身衝進屋內,再出來的時候雙手就端起了一杆霰彈槍,“我給你十秒鐘馬上後退!”
迪安捂着額頭後退一步,翠施姐弟看着他吃癟的樣子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
“夫人,別誤會,我們也很喜歡貓咪,還有狗狗。”傑西朗聲說着上前一步,雙手合攏在胸前,誠懇地說,“我們知道你養育這麼多小寶貝很艱難,所以我們想資助你偉大的事業。”
“贊助你一百美刀。”迪安變魔術般從虛空中抓出一張鈔票晃了晃,“兩百刀?”
“啥?給錢,怎麼不早說!”老太太一聽這話,雙眼像是燈泡一樣亮了起來,收回步槍,打開了木門,咧開一口爛牙,樹皮似的老臉上露出極度討好的笑容,態度天翻地覆,“天使一樣英俊、美麗的人啊,晚上外邊涼,快快請進,我把寶貝們送到後院裡,免得它們嚇唬到你們。”
“呃,”戴利轉頭朝姐姐吐槽了一句,“這老太太遲早會被打死。”
……
沾滿牆壁、地毯和電燈的貓毛,空氣裡涌動的濃烈的貓屎味,組成了老太太的愛貓之家。
迪安目光轉向沙發左邊,戴利小心翼翼地啜了口熱茶,隨即露出一個怪怪的表情,伸手到嘴巴里一拉,拉出了一根藍色的貓毛。
嘔哇…
旁邊的翠施慌忙放下手頭的茶杯,只有傑西仍然淡定地一口口喝着熱茶。
而對面收到錢的託貝卡老太太滄桑的臉上流露出回憶之色,整個人突然從神經質變得慈祥和藹起來,說話也條理分明,
“我的父親死前,在舊教堂裡當過幾年的維修工人…但教區經營不善,縣裡面的天主教徒慢慢搬走,連週日都沒人去做禮拜。新教徒倒是越來越多,所以天主教的教堂廢棄了,縣另一頭聳立起了一座新教教堂。”
迪安問,“你認識教堂的神父嗎?”
老人搖頭,“記不得了,但他們比我年長許多,早該去世了。” “那你父親活着的時候,有沒有提到過舊教堂裡發生過一些奇怪的事件?比如神職人員、信徒失蹤,或者地下傳來奇怪的聲音?”
老太太點燃了一支葉子yan,繚繞的煙霧中,說出了一番令人震驚的話來,
“教堂有問題。我父親曾經警告我晚上不要靠近那地方,但我偏偏犯了錯。”
“差不多46前,1945年,我十七歲叛逆期,不聽話,在入夜以後靠近了教堂,結果有個什麼人從身後抓住了我。”
“天色太黑我看不清他的模樣,但他手上的力氣大得驚人,鋼鉗一樣捏住我的嘴巴,讓我發不出聲音。它貼着我的脖子使勁嗅氣味,伸出滑溜溜的舌頭舔我的側臉,像是飢餓的野獸要把我吞進肚子裡。”
46年前,符合23規律。
迪安和同伴們交換了一個眼神,都看到對方臉上的振奮之色。
“我嚇得直接尿了出來。”老太太自嘲一笑,又滿懷感激地看向後院的方向,“但我養貓,身上的貓味讓他厭煩,頭髮裡的貓毛被他吸進鼻子裡,令他不停打噴嚏,他直接丟開我就逃得不見蹤影。”
“後來我看報紙發現那段時間有很多其他人失蹤了,我確定他們都被那晚強壯的男人抓走。”
“既然知道教堂有危險,這麼多年你爲什麼不搬走?”迪安問,
“沒錢,我的貓咪們也經受不住長途跋涉。”老太太臉上流露出一絲心悸,眼眶微微發紅起來,“它們讓我安然無恙地活了這麼多年,是我的守護神和孩子,我會照顧它們到死。”
迪安沒想到這個愛貓如命的婆婆還有這麼一段往事,看對方的眼神稍微柔和了一些。
不過貓狗也真是天地間神奇小生靈,不僅能看到幽靈,看出自己的與衆不同,還能防死皮。
“這些年,我從廣播裡聽到過幾次大規模的失蹤案,我一直知猜測那擄人的怪東西還藏在教堂附近…但我沒證據,也沒有能力阻止他作案。”老太太走進屋子裡,不久以後取出一盒子文件放到了衆人面前,“這些東西是教堂徹底廢棄以前,我父親從裡邊偷出來的文件。其中或許有你們要尋找的線索。”
“你們先看着,我去照顧寶貝們,有了這兩百美元,又可以給它們多買點罐頭了。”
老太太滿臉欣然地走進後院。
四人相視一望,取出盒子裡的文件開始翻閱起來。
文件不多,大部份都是些信件,教士的懺悔信、教堂的宣傳手冊。
一部分經歷的年代太久遠,發黃發脆,稍微使點勁兒就碰碎,另一部分是更加昂貴、堅韌的羊皮紙製品。
可惜,沒有跟女巫相關的隻言片語。
“嘖嘖,這位路易牧師居然跟另一位男性工作人員維持着特殊的關係。”戴利翻着一封懺悔信,只覺得眼界大開,
“這不奇怪,”翠施說,“天主教要求禁慾,神職人員沒辦法和女性發生親密關係,所以咯。”
“某種程度上,天主教的獵巫行動對女性大力迫害,也是因爲這個禁慾的規矩讓他們對女性失去了興趣和同情心。”傑西補了一刀。
迪安沒有理會這些無聊的話題,很快就找出了一份介紹舊教堂過去每一任管理者的文件,包括半身像,生平——
納納·史密斯:1940年7月-1950年7月
羅貝爾·漢納:1920年7月-1940年7月
十幾任之後。
迪安一直翻到最前面…波浩縣天主教教堂第一任管理者——
這是一位白人男性,大約四十歲,穿着黑袍、白領帶、白袖釦等,頭髮鬍鬚梳得一絲不苟,鼻樑高挺面容威嚴,但顴骨和眼球凸出,病態得消瘦。
半身像下邊有他的生平介紹:
亞伯拉罕·莫羅:1682年9月-1682年10月
從法國來到美國肯塔基州,波浩縣,出資建立教堂,並擔任牧師,一個月之後失蹤。
“教堂的出資人和管理人都是這位亞伯拉罕,僅僅當了一個月的牧師就失蹤,然後出現了死皮!”迪安眼前一亮,隱隱看到了光明就在前方,轉向身邊,“亞伯拉罕·莫羅,有他的文件嗎?”
“有一份。”翠施將一份書寫着相關名字的發黃信封擺到他面前,迪安迫不及待地打開,唸了出來:
我主、我天主、我信你是永遠不會有錯的真天主。
我堅定不移地崇拜着你,遵行着你的信條。
我從八歲到四十二歲,每日念你的名,手捧聖經指引迷途的羔羊,高舉指枷、烙鐵、鐐銬尋找惡魔印記,審判褻瀆聖餐的人、替魔鬼洗禮的人、向撒旦宣誓的人,溝通惡魔的異端…
我無數次審訊和刑罰,揭露了使用巫術荼毒人民、殺害修士的女巫和巫師。
但我向您懺悔,我也犯過錯,我誤入歧途,被狂熱的同伴挾裹着,被無法抗拒的命令驅使着,把許多的無辜者架上了火刑柱。
整整二十四年。
我記不清對多少無辜者進行了比惡魔更加殘酷的折磨,上至八十歲的老婦人,下至不滿十歲的女童,強迫她們承認了異端的罪名,
她們臨終哀嚎一直在我耳邊迴響。
我能感受到,她們死前的痛苦、恐懼、怨恨統統地進入了我身體,緩慢地摧毀了我的健康。
四十二歲,我吞下了惡果,患上了不治之症。
而當我病死後,我的歸宿絕無可能是天堂,靈薄獄也向我緊閉大門,只有更底層的地獄向我敞開了懷抱,一旦進入,我將承受遠比火刑痛苦百倍的責罰,永不得解脫。
仁慈的天主,我向您懺悔,請您賜予我平安快樂的最後人生,洗盡我這滿身罪孽和血污,將我這迷途的羔羊拉出地獄。
仁慈的天主,你是純潔美善,完整無缺的,你不捨棄我們罪人。
爲了重新沐浴你的光輝,我離開家鄉,遠渡重洋,到異國建立您的聖所,傳播您的信仰。
至此,那美好的仗我已經打過了,當跑的路我已經跑盡了,所信的道我已經守住了。
但即便我付出如此努力,您都不願意給我任何啓示和憐憫,漠然地注視着我在病痛和地獄幻象中沉淪。
天主,你拋棄你的僕人了嗎?
容我最後一次向你懺悔,禱告。
異國他鄉,此時此刻,對於地獄的恐懼充斥於我全身,刻入我的骨髓,這種恐懼動搖了我數十年的信仰。
我不想死,更不想下地獄,爲此不惜一切代價。
1682年9月25日,夜。
……
看完信封。
迪安陷入漫長的沉寂。
亞伯拉罕·莫羅,十七世紀的法國,獵巫行動的一員,天主教信徒。
二十四年,折磨了數不清的無辜女性,把她們當成女巫,異端,燒死。
自知罪孽深重,死後下地獄。
從法國趕到美國波浩縣建立教堂,但未能得到上帝的救贖。
忠誠的信徒沒有得到迴應,在大限來臨前,對於死亡和地獄的恐懼,迫使他做出了某種深刻而瘋狂的改變。
這種經歷,是另一種物極必反,符合23律。
調查進度跳到了百分之九十。
迪安再度審視亞伯拉罕那張威嚴的白人臉,隱隱覺得這張臉開始和死皮的臉重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