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去,開門。”蘇子航看了一眼陸子舟,拉了拉扶手,車門已經被鎖死了。
陸子舟彷彿根本沒有聽到他的聲音,一路車開得飛快,停在一片山區,看向蘇子航,“下車。”
蘇子航警惕地看了一眼陸子舟,跟着他下車,站在那裡不動,看向要上山的陸子舟妲。
陸子舟站在高處,已經劃了一個黑影,看向蘇子航,“這個時候,沒有計程車路過這裡,你想走回去就站在那裡。”
蘇子航向周圍看了一眼,不知道這是什麼地方,入夜的緣故,入眼的是一片黑色,周圍稀稀疏疏亮着幾盞燈,少得可憐,站了一陣,還是跟着陸子舟上山窀。
如今已經是深秋,快要入冬,天氣已經十分寒冷,夜風又涼,吹在身上,冷颼颼刺骨,即便是爬山,也感覺不到一絲暖意,口裡熱氣一呼出立馬變冷,凝成一團白茫茫的霧氣,吸入口中的空氣似乎跟着冷了幾分。
走了許久,陸子舟才停住,停在一個半山小亭的位置,低頭看着裡面端端正正的無字墓碑,手落在墓碑頂端,來回撫摸,眼角漸漸被溼潤,被冷涼浸透。
蘇子航站在旁邊看着,已經猜到,默默地跪下,不聲不響地磕了三個頭。
夜很靜,周圍都是風吹動樹葉的聲音,他磕頭的聲音再小,陸子舟還是聽見了,閉上眸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站到了一旁,挽起袖子,等蘇子航站起來輕聲問,“磕三個頭就完了?”
蘇子航沒有出聲,拍了拍膝蓋上的土,還沒有擡起頭,伴隨着一道悶哼聲,身體一晃,步伐不穩退了好幾步,差點跌倒,撞在後面一顆樹上,勉強穩住身形。
他擡頭看向陸子舟,摸了摸嘴角,低頭一看,指腹上上沾了血,“這一拳,打得夠狠。”
風迷亂了陸子舟的雙眼,他低頭看了一眼自己拳頭上的血,眸光落在墓碑上,“芊芊,到今天,我才知道蘇子航身體裡面流出來的鮮血竟然是紅色的。”
蘇子航眸色陰鷙地盯着陸子舟,同樣帶着笑,“這一拳是我欠你的,你恨我,我認了,但是小姨的死,真的和我無關,如果……”
下一瞬,蘇子航的衣領被陸子舟狠狠揪起,近乎粗魯的一拳重重砸在他鼻樑骨上,一瞬間,就像芥末涌入鼻腔和喉嚨,酸熱的嗆人,然後,鼻血迸涌。
蘇子航抹了一把,低頭一看滿手是血,明顯地感覺鼻樑骨錯了位,緊蹙着眉頭,渾身痛,還是擡頭看向陸子舟,“你該恨的人不是我!”
他揮出一拳,打在空處,緊接着陸子舟一拳又落在蘇子航臉上,蘇子航背撞在小亭的柱子上,背上的傷口撕裂一般痛,痛到漸漸麻痹,靠在柱子上急促地喘息,“舒舒和外公和外婆是被沈家和顧家害死的,她母親和他舅舅眼睜睜地看他們的父親被槍斃,母親割腕自殺,沈家把他們兄妹逼走,安然嫁給舒程換他們兄妹在a市的平靜生活,這些年,他們恨透了沈家每一個,我小姨的忌日就是舒舒外公和外婆的忌日,你自己想想怎麼回事!”
陸子舟頓在那裡,屏住了呼吸,一眼不眨地盯着蘇子航,“你是說是舒舒害死了芊芊?”
蘇子航勉強站起來,風瓜在背上,特別是傷口上,嗖嗖冰涼似要刺骨,“不,她什麼都不知道,是她的母親和她舅舅,當年我舅舅愛的人就是舒舒,你想想他爲什麼會放棄舒舒,因爲他知道這一切,他心裡過不去那個坎。”
“照你這麼說,害死芊芊,沈天擎也有一份?”
蘇子航手扶着墓碑跪在地上,生意悲愴,“我沒有這麼說,我舅舅一向最護着我小姨。”
墨夜裡,陸子舟俊雅的面龐上帶着沉沉的戾氣,“你他媽的少給我扯淡,他要是真護着芊芊,芊芊不至於到今天還喊冤未雪。還有你——蘇子航,也別把我當傻子,如果真的是安然兄妹害死了芊芊,安家都倒了,他們沒權沒勢,也沒有靠山,沈家老爺子會放過他們?”
蘇子航扶着墓碑站起來,走向陸子舟,靠在他身上,陰暗地笑起來,“因爲他們兄妹知道沈家一個見不得人的秘密。”
他挨近陸子舟耳際,在陸子舟耳邊說了一句話,看向他,“現在你還信嗎?”
陸子舟沒有出聲,看向蘇子航,彷彿被一桶冷水自頭頂澆下,澆得身心冷到麻木,半天才反應過來,眸子陰寒地盯着蘇子航,“你說的是真的?”
墨夜掩去了蘇子航眼中的悲傷、嫉恨和緊張,聲音小了又小,“當然是真的,你覺得我會拿這種事開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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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子舟跪到芊芊墓碑前,大掌撫摸着粗糲的墓碑,閉上了眼睛,呼吸漸漸粗重,哽得喉結滾動,“芊芊,放心,就算全世界的人都拋棄了你,還有我,你和孩子在那個世界好好生活。等我爲你們報了仇,我去陪你們。”
一貫清冽冷靜的人,在最後一句話,聲音突然兇殘到了極點,然後有溫柔了到了極點——
他不停地撫摸墓碑,墓碑上一棱角的凸出的一粒碎石子刮破了掌心也沒有知覺,一顆心急速下沉,心跳也跟着一下一下艱難,彷彿時間回到了七年前,她被推進手術室裡,手指涼得沒有一絲人氣,依然緊緊抓着她的手,口中不停地呢喃着,“……阿…阿舟,一定要保孩子,保孩子…”
她的聲音不停地迴旋在耳邊,這種感覺彷彿一根常年鯁隱在喉嚨裡的刺,突然露出刺尖,一下一下戳着他喉嚨,明明很痛,卻已經麻木,血腥味瀰漫在脣齒間,也沒有知覺。
——芊芊,我永遠不會放棄你,永遠不會,你一直陪着我,一直,還有我們的孩子。我一直陪着你,一直,陪着你和我們的孩子,在夢裡!
…………
如果有燈光打在陸子舟臉上,會發現他臉上急遽變化的神色,時而被沉沉的陰氣籠罩,眸底全是寒意,時而恍惚一笑,眸底全是溫潤,再然後是,是太多說不清道不明的隱晦和黯然。
許久,他平靜下來,回頭看向蘇子航。
蘇子航看向陸子舟,輕聲說,“舒舒懷孕了,我舅舅和我太姥爺都很在意這個孩子。”
陸子舟笑了一聲,笑裡透着陰沉,“蘇子航,你真他媽的混蛋,一肚子的壞水。”
蘇子航染滿血的手在空中攤了攤,似乎被血痂束縛着不能自如伸展,五指勉強地撐開,“我要她,但是接受不了她和我舅舅的孩子,就這麼簡單。”
陸子舟站起來,看了一眼掌心的血色,居高臨下的俯視着蘇子航,突然笑起來,“你真不是個東西,不過不是東西的很好。”
蘇子航費了很大力氣,撫摸了一下被陸子舟打破的嘴角,才勉強扯出一抹虛弱的微笑,冷冷的看着陸子舟,“現實就是,他先搶了我的老婆,我還免費爲他養了三年的孩子,他沒有資格和我爭。”
陸子舟沒有出聲,聽到孩子,心裡狠狠一瑟,如果他的孩子還在,如今已經快七歲了,已經上小學了,他會開着車載着芊芊每天去校門口接他們的兒子,他沒每天早上個他的兒子打一杯熱牛奶,看着孩子一口口喝下,送孩子上學;他他會認真地輔導孩子作業,教他打籃球、打乒乓球、教他練劍……沉澱經年的仇恨,長時未發泄,被風一吹,神思恍惚,隨着嘴角卻揚起一抹笑,沒入夜色裡。
面對面站在那裡,距離他們幾米遠的地方,是無字墓碑,昔日,他、沈天擎、蘇子航都是關係交好哥們,但是今日,這一塊墓碑,將他們切割到三個不同的季節,他不知道蘇子航和沈天擎在什麼季節,他只知道他的世界,從來只有冬季,大雪瀰漫的冬季……
兩人相繼下山,渾身的血和汗在冷風裡凝結。
蘇子航受的傷很重,到了車裡,乍一看,背上是血,臉上是血,手上是血,額頭上凝了一片傷疤,嘴角濡溼殷紅,縱使如此,陸子舟也沒有絲毫憐憫,看向蘇子航的時候,臉上沒有任何情緒,只有那雙眸子,深濃一片,“那天,她爲什麼會出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