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是夜底城,或者說,母體?
在那個女孩定定看着自己的時候,肖囂也在看着她。
他珍惜這次機會,所以集中注意力,非常認真的看着她,不肯放過一絲一毫。
但結果,卻是肖囂感覺到了些許茫然。
看不懂。
很難形容這一刻的感覺,在肖囂的觀察下,她看起來像是一個真真正正的人,就那麼真實的坐在那裡,與自己所理解的,以及平時見到的人,沒有任何不同……但若真是自己平時見過的人,肖囂是可以一眼將其看穿的,洞察者的能力,使得肖囂可以看穿任何一個人。
但這個看不穿。
肖囂哪怕將洞察者的力量,發揮到了極致,三隻洞察者之眼,已瞪的溜圓,卻也無法從這個安靜坐着的女孩身上,感受到任何一種深層次的情緒,她似乎獨立於整個世界之外,這證實了原住民的猜測,這種生命體,本身就是外來的,與這個世界沒有任何的聯繫……
……不對。
肖囂剛剛纔想得出答案,卻又忽然否決了自己。
他更加努力的看向了這個女孩,忽然意識到自己剛剛其實看錯了。
她並不是完全獨立於這個世界之外,恰恰相反,她與這個世界每一部分都緊密相連。
無法形容這一刻的茫然。
肖囂哪怕早就做足了準備,卻仍然無法定義她。
而隨着這一刻自己以洞察者之眼觀測到的結果來看,自己此前想要驗證的事情,也忽然陷入了深深的混沌之中,本來已經在心裡有所傾向的答案,卻忽然變得不堪一擊……
如果她是夜底城本身,那麼,她與所有事物相連是必然的。
如果她只是外來的母體,那麼,她獨立於這個世界之外,也是必然的。
可她偏偏兩者都有。
這使得肖囂在見到她的第一眼,便陷入了迷茫與困惑。
直到,肖囂在思維爆炸狀態裡,經歷了無數的念頭生滅與碰撞撕裂,才恍然驚醒:
是了,她既不是城市本身,也不是單純的母體。
她是神秘源頭!
……
肖囂忘了自己是從誰口中,第一次聽說了這四個字,但以前並無特殊感覺。
直到如今,親眼看着這個女孩,感受着她身上傳遞給自己的複雜認知,才忽然明白了過來,自己無論是以城市意志還是以母體來定義她,都不準確,只有神秘源頭,才最合適。
因爲她就是偌大一個夜底城,所有幻想的源頭。
她是一切詭異與污染,一切超現實現象出現的根本,一切不合理的源頭。
終極驗證成功了。
在看到了這個女孩的一刻,肖囂心裡便生出了一種難以形容的沉重與壓抑感。
早先在與夜底城的白澄聊過之後,他就好奇,真的有城市意志會現身於異鄉人面前?
也正因此,他這一番從前往夜底城的列車上,就開始動了心思的驗證,有了一個最終指向的目標,想的再多,也不如見一見這個源頭來的踏實,反正,雖然現在的自己根本無力去解釋這種生命,但她既然出現過,自己就應該能見到她,不然……不然她就是看不起自己。
Emmmm
最終結果看,她還是很給面子的。
……
……
腦海裡閃爍着各種有用或沒用,符合邏輯或混亂的念頭,肖囂打起了萬分的精神。
他努力控制着自己的顫慄情緒,面上帶着溫和與穩重,一點點調整着自己面部的肌肉,打算向眼前這個未知的、神秘的、深不可測的生命體,傳達出自己友善而無害的信號……
然後他就聽見這個女孩放下咖啡杯後,面無表情的聲音:
“你們也太欺負人了吧?”
“……”
“?”
肖囂剛剛努力調整出來的笑容,都一下子僵在了臉上。
這是什麼走向?
而那個放下了咖啡杯的女孩,則是在這一句話說出了口之後,淡漠的表情上,也漸漸多出了很多憤懣的情緒,甚至可以從那雙微微發紅的眼睛裡看到委曲:“我本來就是最弱小的一個,一直感覺害怕,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被那些大傢伙給吃了,所以我一直都躲着……”
“我都因爲害怕,躲到了夜色的最深處來,不聲不響,不招誰不惹誰的……”
“偏偏你們還就逮着我欺負,截斷我的觸鬚,消滅我的影響,還威脅要毀掉我的錨……”
“……”
她彷彿越說越氣,忽然擡頭看着肖囂,小腦袋都往前湊了湊:
“你直接打死我算啦……”
“……”
“……臥槽!”
事情的發展,太出乎肖囂的意料了,擁有思維爆炸能力的他,表情都差點完全失控。
怎麼事情的走向自己想的完全不一樣?
看着那個女孩委曲的表情,他都想要掐自己一把,看是不是還在夢裡。
思維爆炸狀態裡,時間其實過去了很久,肖囂努力調整着心情,揣摩着自己究竟該說什麼話,但在現實角度來看,肖囂彷彿只是微微一頓,便忽然直勾勾的看向了這個女孩,道:
“伱們究竟是什麼東西?”
“……”
女孩怔了一下,頓時又氣又急:“到現在了你還罵人是吧?”
“不……”
肖囂立刻搖頭,只是臉上的認真與疑惑表情愈發的濃烈,認真的詢問道:“我是真的好奇,你們究竟是什麼?地獄裡的惡魔?還是天上來的上帝?你們究竟是外來者,還是誕生於這個世界的原住民?你們與這座城市什麼關係?你們在這裡追求着什麼?痛苦物質?”
隨着他一連串的話問了出來,女孩表情似乎也有些沉默。
在她的身上,肖囂感受不到任何變化,卻直覺的感受到,她正在快速的思索。
肖囂不知道她思索的速度有多快,但她明顯思索了很長時間。
彷彿有一些問題得到了確定,又似乎她只是做下了某些決定,臉上的笑容隱約了有變化。
看着肖囂,她輕聲道:“你都已經知道怎麼威脅我,卻還要問我這些?”
“威脅你們不需要做到了解你們。”
肖囂知道現在自己說的話很重要,但面對着這個看不透的女孩,他還是決定說實話,無論自己的認知,還是見識,在神秘源頭的面前,都太過淺薄,他相信自己的謊言不會起到應有的作用,所以,他決定用最誠實的話語,來完成自己與這第一個神秘源頭的交流。
於是他慢慢回答道:“我只是基於一些理論,推測出了你們的某些行事邏輯,然後以截斷這些邏輯作爲威脅,來逼你……來請求你現身與我相見。但我仍然好奇,你們屬於什麼?”
聽着肖囂的話,這個女孩的表情似乎有些錯愕。 щщщ ☢TTKΛN ☢co
但在肖囂有些模糊的視野裡,這種錯愕,似乎本身就是一種幻覺。
女孩只是笑着,看着自己:“說說你理解的。”
“我知道你心裡有着某種猜想,否則你見我沒有任何意義。”
“……”
肖囂點頭,身爲洞察者的自己,面對着這個女孩,有種被洞察者盯上的感覺。
於是他深呼了一口氣,低聲道:“你們彷彿就是這座城市本身,又彷彿是這座城市之外的一個降臨者,你們從天而降,落進了所有人的腦袋,我知道,你並不是真實存在的,你應該……只是生存於精神世界,你影響着一些人,讓他們看到你想讓他們看到的一切……”
“但你也拿一些人沒有辦法,只能通過,污染……或是購買的形式控制他們……”
“我能確定一點,你可以幹予這座城市的運行,控制這座城市本身的力量,但這種控制並非堅不可催,殺死了那些被你污染過的人,這座城市就可以拒絕你的支配,我還能看出來,異鄉人……或者說,城市使者,就是你最後的錨點,他們存在於這座城市,你才能存在。”
“如果殺掉了這些異鄉人,你的下場又會是什麼?”
“就此消失,還是失去了與這座城市最後的聯繫,被迫流浪在迷霧海?”
“……”
隨着他說出了這些,咖啡店裡的氣氛已經顯得有些凝重,周圍的時間與空間都停滯了,肖囂注意到,那個櫃檯後面的店員,已經保持着同樣的動作很久,而眼前這個神秘的女孩,則是用一種空洞的眼神,定定的看着自己,那眼睛太過深邃,自己無力窺見它的盡頭。
“你們,太強大了,可以做到太多我們無法想象的事情,但是,在某些時候,你們又似乎並非那麼無所不能,你們擁有着我們所理解的一切力量,但又偏偏像是在追求什麼……”
“所以,我不太懂……”
他沉默了一下,才慢慢問出了最後的問題:“你們究竟是誕生於精神世界的神明……”
“還是來征服這個世界的魔鬼?”
“……”
“……”
直到說完這些,肖囂才深呼一口氣,停了下來,安靜等着對方的回答。
他不確定對方願意告訴自己什麼,但確定一點:無論對方回答什麼,哪怕只是向自己說了一個謊,對於原住民的研究,與神秘源頭的瞭解,都會是一個意義重大的證據與進步。
“你能說出這些,真的已經很了不起了。”
沒想到,這個女孩開口時,居然對自己表現出了讚揚:“人是一種囚禁於認知的生物,所以當答案存在於認知之外時,甚至很少有人能夠想到去懷疑一些什麼,大概是你與其他人有着某種本質上的不同,又或者是其他的因素在故意驅使你看到這些接近答案的事物……”
“但你能問出這些,便代表着你已經開始試圖打破認知的囚籠。”
“而你感覺迷茫,也是合理的……”
她忽然笑了笑,道:“因爲你的生命層次還沒有發生變化,無法理解更高維的事物。”
“或許我確實無法理解。”
肖囂立刻回答,甚至顯得有些着急:“但我想知道一個答案。”
“原住民看到的,和異鄉人看到的,究竟哪個纔是真實的?”
“原住民真的都只是你變化出來的?還是說,異鄉人一直生活在你製作的幻想裡?”
“……”
“這就是問題所在了……”
女孩看着他有些着急的樣子,忽然笑了起來,道:“爲什麼不能都是真的?”
“……”
肖囂忽然怔住,良久纔回答:“這不是一個答案。”
“不知道你玩沒玩過遊戲……”
女孩笑眯眯的看向了肖囂,道:“那些遊戲裡有精美的畫面與背景,有些甚至還有着完整的歷史與起源,有人在這個遊戲的世界裡寄託着生命的期望,他相信遊戲裡的一切都是真實的,也有人在後臺對遊戲進行着修改,在他看來,遊戲的表象下只是一羣混亂的代碼……”
“……那你說哪個是真實的?”
“……”
肖囂內心裡彷彿被觸動了什麼,但卻抿緊了嘴角,沒有開口。
他擔心自己開口打斷,對方便不肯多說些什麼了。
“不用這麼小心……”
女孩忽然長長的鬆了口氣,聲音裡竟帶了些埋怨的味道:“不知道的還以爲你纔是被欺負的那個呢……我不知道你是這個世界的異類,還是某些可惡的傢伙在藉着你來對我進行敲打,但是,我很生氣,我躲的這麼辛苦,都被挑了出來,所以,我現在很沒有安全感……”
“既然如此,我確實願意告訴你一些事情。”
她看着肖囂,臉上竟似有幾分坦然:“鬧唄,反正我已經是最慘的了。”
肖囂忽然有些激動,強行保持着沉默,道:“告訴我什麼?”
女孩道:“你最想知道的答案……”
肖囂心裡微顫:“你們究竟是……”
“我說過了,你現在的生命層次太低,直接告訴你答案你理解不了……”
女孩笑吟吟的,彷彿想到了什麼,低聲道:“但或許有個方式可以讓你明白一點,你來到夜底城之後,所做的一切我都知曉,也包括你見到了那個通過我的力量來下載意識到一具全新的身體裡而重生的人,所以,你爲什麼不能理解爲,我們也是正在下載自己的意識呢?”
“這……”
肖囂恍然驚起,縱是思維爆炸的能力,也無法讓他冷靜。
反而恰恰因爲思維爆炸能力的存在,他越想越多,越想越可怕。
下載的意識?
神秘源頭若只是正在下載的意識,那麼等待意識入駐的軀體又是誰?
城市?
城市若是開始被下載的意識佔據,那麼,這座城市原有的意識,又去了哪裡?
“這只是一個比喻……”
女孩看到了肖囂心裡的震憾,表情更加的開心了起來:“但是,這個比喻真的讓你理解了很多,不是麼?當然,你也不用先這麼急着害怕,我需要提前聲明的是,就算我們是這個世界正在下載的意識,但我們也不是主動入侵到這具軀體裡面來,反客爲主的……”
“我們……”
她看着肖囂的眼睛,沉聲道:“是被邀請過來的!”
這一瞬間,彷彿有雷擊一樣的力量,瞬間打在了肖囂的腦海之中,他呆呆擡頭看向了這個女孩,有那麼一瞬間,感覺她正變得異常高大,遠比這座城市還要高大,又忽而覺得她虛無縹緲,甚至並不存在,耳邊彷彿響起了深沉而痛苦的哀鳴,是某種事物被吞噬的絕望。
自從離開了自己的臥室,他的大腦,已經很少有失控般的感覺。
但這一刻,那種失控般的感覺忽然再次出現。
無數真真假假的畫面,瞬間在腦海裡閃過,他想到了自己同學聚會上,那些陰冷的目光,想到了地鐵站裡的老鼠人,想到了被生活窒息而死的男人,也想到了那條腐爛的街道,想到了化成無盡血肉的城市,想到了黑門城異常陰冷的目光,而這種種詭異至極的畫面快速閃動。
最後,卻忽然變成了一雙眼睛。
恐懼,絕望,閃爍,蘊含着無盡的痛苦。
那是自己在進行洞察者路線強化時,看到的錄相帶裡的女人。
“看吧,我就說你不該追求這種答案……”
女孩似乎能夠感受到肖囂心裡的壓抑,有些興奮的笑了起來:“我都很難理解,究竟是誰會捨得把這種力量交給你們呢?你們本來只需要聽話就行了,就像我那些使者一樣……權柄的分配是必須的事情,可一但將錯誤的權柄交給了某些人,可是很容易受到反噬的哦。”
肖囂無力回答這些問題,只是混亂的腦海裡不停的思索着。
他初時驗證這些,本就沒有任何目的。
驗證本身就是目的。
因爲在老會長的小樓裡,看到了太多原住民對母體的研究報告,所以也產生了對自我認知的懷疑,所以會下意識的去尋找答案,但最終接近了答案,卻發現自己根本無力理解。
自己見到了夜底城的神秘源頭,甚至對方表現的這麼坦承。
可自己知道了又有什麼用呢?
……
……
“既然已經開始,那就不要再停下來哦……”
而同樣也在肖囂的混亂裡,這個穿着洛麗塔裙的女孩,忽然臉上帶着神秘的笑容,傾身過來,輕輕拍了拍肖囂的肩膀,在他耳邊道:“其實我看出了你跟其他人有些不一樣的地方,但你放心,這件事我會幫你保秘的,你找到了我,確實讓我很沒有安全感,可再想想……”
“也許這正是惟一讓我不被吃掉的機會呢?”
“……”
她臉上帶着神秘的笑容,輕輕捧起了肖囂的臉:“所以,我們結盟吧?”
“爲了表現誠意,我把這份禮物送給你!”
“……”
旁邊的店員,這時從櫃檯後面的架子上,拿出了一個精美的禮盒,遞了過來。
女孩將這禮盒,鄭重的放到了肖囂的面前,聲音神秘而又蠱惑:
“好好利用哦……”
“……可憐的世界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