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事情,會不會有些順利過頭了?”
林勃呆呆的看着肖囂與那個叫白澄的傢伙交易,咂了咂嘴,眼神隱隱的發虛。
理論上講,一切都是合理的,肖囂來到夜底城,本來就是爲了取得不熄心臟,而白澄提出來的計劃,也像是挑不出什麼問題的最合理化建議,甚至他擺明了準備要賺的這兩萬積分,在認真考慮過他承擔的風險之後,都是大家覺得合理的,應該給人這一定利潤空間的交易。
但是,這可是小十萬積分啊……
……這位肖會長,真的就一口答應,並且現場決定要轉賬?
……好歹你講講價?
本來是非常合理的交易裡面,因爲交易的雙方表現的太過大方,所以倒讓人感覺心裡有些不踏實了起來,在肖囂真的準備要將積分轉過去時,就連林勃都忍不住,忽然叫停:
“等等。”
“……”
周圍人都轉頭看着他。
就連林勃嘴脣抿了一下,陪着笑臉向白澄道:“朋友,別介意哈,不是針對你。”
一邊說着,一邊向穿格子衫的老喬使了個眼色。
這個一臉技術員迷茫氣質的男人,都是在怔了一下之後,才忽然反應了過來,從自己的揹包裡翻找了一下,拿出了一個銀亮色的電子圈,上面還接滿了各種線路,林勃接過了電子圈,有點尷尬的向白澄解釋道:“我當然不是信不過你,但是伱們這筆交易實在太大了……”
白澄明白了他的意思,笑道:“五萬積分而已嘛,至於這樣?”
“不僅是積分,還帶着你的性命呢……”
林勃心裡想着,臉色雖然有點尷尬,但還是向白澄點了點頭。
“那就來吧!”
白澄也不置可否,只是笑了笑,向着林勃伸出了自己的右手臂。
“好的,擡腿……”
林勃無視了他伸過來的手臂,主動蹲下身去,在他的右腿腳踝上扣上了銀色電子圈。
口中嘟嚷着:“設計的時候就想到了……”
“異鄉人裡可不缺敢把自己手臂砍掉的瘋子,但數據上看,捨得剁腿的更少一點!”
“……”
肖囂看着林勃的操作,並沒有開口阻止。
倒是也看了出來,林勃這屬於是某種防範措施,擔心這個傢伙拿了積分會跑掉?
心裡其實有點意外的,原本覺得林勃這個傢伙不老實,畢竟他是連幾十個積分都可以說成是整個身家,甚至好意思跟自己這種十幾萬積分的人對賭身家的傢伙,所以他哪怕說的再漂亮,心裡也提防着這個傢伙到了夜底城,是不是會給自己挖個坑,或是利用自己做什麼。
但現在看,自己居然小瞧了人家!
瞧瞧,不光中介費都願意主動放棄,還自動幫自己考慮對方耍賴的問題。
“別出事別出事……”
而林勃給對方戴上了電子鐐銬之後,也默默的退到了一邊。
只是臉色慘白,心裡不停的想着:“事情一鬧就大,所以千萬順利進行啊……”
……
……
雙方都已保證過,就連林勃都拿出了一定的保證措施,那麼交易的進行便不可能再終止,迎着白澄隱隱期待的表情,肖囂看了他一眼,忽然笑了笑,然後便將積分轉到了他的卡上。
【姓名:肖囂】
【等級:黑門城領主契約】
【積分:98235積分】
【交易:轉出50000積分】
【剩餘:48235積分】
【……】
積分變動之時傳出的金幣掉落聲音,異常清脆。
但衆人聽着,卻不由得心臟壓抑,彷彿被一座小山壓了上來。
一個個目光都有點失焦,只是呆呆看着這交易的兩個人。
“真不愧是名聲大噪的肖會長啊……”
白澄接到了積分之後,表現的很坦然,輕輕長嘆:“五萬積分,眼睛都不眨就轉出來了。”
肖囂不動聲色,心裡其實也算着。
與地獄組織這場賭約,自己一口氣賺了十萬積分,實際上這些積分,有一部分應該反饋給黑門城的異鄉人圈子的,畢竟在面對地獄組織的進攻時,這些人也都沒有躲起來,只不過,他們自己也在對抗地獄組織時賺了不少積分,再加上對自己比較客氣,還沒人提過這茬。
另外,小四當時可是給自己這場賭約投資了,自己也該分給他一點。
但因爲自己還沒想好給他多少,所以一直沒提,而小四也很懂事的沒催自己。
所以,這麼大一筆積分的支出,不心疼是假的。
可是,既然已經做了決定,又何必表現的那麼心疼,於是臉色愈發平靜,滿不放在眼裡。
一副這只是小錢的樣子。
而白澄瞥見了肖囂輕鬆的樣子,也輕輕嘆了一聲。
他看出來了,肖囂雖然表現的平靜,但一邊的林勃卻已經緊張了起來,甚至他的幾個手下,都身形不動聲色的微微後退了幾步,看起來遠離了自己,實際上是藉機站在了自己前後左右幾個方位,這是提防着自己拿到了轉賬過來的積分之後,立刻翻臉,奪路而逃……
倒是隻有旁邊的小四,一副對現在發生的事情滿不在乎的樣子。
趁着衆人都緊張兮兮的,注意力不在自己身上,偷偷把辦公桌上給患者準備的薄荷糖,悄悄的抓了一把,塞進自己兜裡,然後若無其事,裝作着正在打量這心理診所裝修的樣子。
白澄也沒有絲毫要逃的樣子,他一邊感嘆着,一邊將積分放到了身邊的電腦主機上。
輕鬆操作着,手指一劃一點,就已完成。
然後笑着向肖囂說道:“好了,現在積分已經完全轉出去了。”
衆人都跟着下意識的點頭,直到忽然察覺這話有哪裡不對勁:
“嗯?”
“你說什麼?”
“……”
白澄笑着擡起頭來,看着衆人道:“我說積分已經完全轉出去了啊,包括剛剛肖會長轉給我的五萬積分,也包括我原本的一萬兩千三百四十一個積分,完全都劃到了別人賬上。”
衆人看着他的笑容,呆呆的反應不過來。
林勃臉色蒼白,說話都有點結巴了:“你……你什麼意思?”
“字面意思呀,你可是但丁組織神使一級的人物,怎麼會連這都聽不明白?”
白澄看起來無比的開心,笑聲都響亮了很多,忽然看向了肖囂:“還有你,肖會長……”
“你怎麼這麼容易上當受騙?”
“老實說,我爲了引你上鉤,準備了前前後後四套計劃啊,你拒絕了我第一次請求,那我還有三個別的理由來說服你,安撫你,直到你把這五萬積分轉到我的賬上,但是你……你你你你,太過分了,你怎麼可以這麼相信我?連我自己這輩子都沒有對自己這麼自信過……”
“你居然直接就把賬轉給我了,這也太容易了吧……”
“……”
“唰!”
林勃等人猶如觸電,瞬間起身,難以置信的看着他,眼神都在發虛。
很難形容這一刻的心情,便如同本就擔心某種事情的發生,偏偏就在自己眼前發生。
“你怎麼敢的……”
“……”
“哈哈哈哈哈……”
白澄大聲笑了起來:“有什麼不敢?這不是很合理的嘛……”
“肖會長,你最近名聲確實很響亮啊,嘖嘖嘖,擊敗了地獄組織的男人,聽說還眼睛都不眨就殺掉了地獄組織的幾百個人……可我怎麼不太相信呢?再說,就算是真的又怎樣,難道你不知道這裡不是黑門城,而是夜底城?我們夜底城,什麼事情都願意做的,但是……”
“……惟獨不吃虧。”
“……”
肖囂默默的,轉頭看着對方,看出了對方眼底的興奮。
微微沉吟,笑道:“所以,你其實一開始就沒打算跟我做交易?”
“交易?”
白澄連連搖頭,笑道:“不做。”
“雖然不知道你要不熄心臟幹什麼,但只要是別人要的東西,那肯定就是好東西,所以堅決不能給你,但是聽說你一口氣賺了幾十萬積分,我們又實在是感覺有點眼饞……”
“所以,我們跟會長商量了一下,決定跟你上一課……”
“……”
“太過分了……”
林勃拍案而起,死死的盯着白澄,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你他媽的……”
“要錢不要命了不成?”
“現在你人還在這裡銬着呢……”
“……”
“爲什麼一定要選擇要命?”
白澄笑道:“命這東西,尤其是我們的命,本來就是有價格的啊……”
“唰!”
林勃手底下的幾個人,已經皆是臉色大變,有人掏出了槍,有人把後背的炮筒對準了他。
白澄卻已忽然大笑:“不用這麼麻煩,我自己來……”
話猶未落,他嘴角已經有鮮血流出,臉色也因爲某種突如其來的痛苦,而露出了扭曲的表情,但是他臉上所表現出來的肉體痛苦,卻與他眼睛裡因爲精神愉悅而顯露出來的痛苦形成了強烈的反差感,幾乎是大笑着說道:“肖會長,我們曲大會長託我向你問好……”
“歡迎你來到夜底城呀……”
“籲……”
“……”
他一邊大笑着,一邊忽然向肖囂作了一個鬼臉,旋即臉色灰敗,鬼臉凝固在了臉上。
仍是向着衆人,彷彿無聲的嘲弄。
“嘀——”
同在這一刻,林勃戴在了白澄腳上的電子儀器,忽然發出了長音警報。
衆在這警報聲裡,只覺面面相覷,彷彿踩在了棉花上。
“死了……”
林勃呆呆的看着他:“這傢伙居然死了?”
“很正常。”
肖囂這時開口,看着白澄的鬼臉,道:“騎士契約,可以被城市意志記住,並復活。”
“所以,就按他所說的,異鄉人的命都是可以用錢買到的。”
“他騙走了這麼大一筆積分,然後用死來擺脫我們的控制,再從別的地方復活。”
“這仍是一筆很賺的買賣。”
“……”
邊說着,他邊笑了笑,轉頭看向了窗外,那無盡深邃的城市夜景,涌入了自己視野:
“所以,這算是夜底城的同行,共同跟我開的一個玩笑?”
“……”
那可是足足五萬積分被騙走,他怎麼會表現的這麼淡定?
林勃以及手底下的幾個人已經驚恐到了極點,但肖囂愈是這個樣子,林勃便愈是緊張,忽然轉頭看向了肖囂,大聲道:“肖會長,你別多疑,我保證,這件事跟我們沒有關係……”
“我當然相信你了。”
肖囂笑着看向了他,道:“你一共幾十個積分的身家,野心怎麼會大到騙我十萬?”
林勃眨了眨眼睛,一時不知該高興還是生氣。
只是不理解的看向了表情輕鬆的肖囂,道:“那……那我們該怎麼辦?”
“沒關係。”
肖囂緩緩吁了口氣,走到了窗臺邊緣,看向了窗外,良久,才輕聲說道:
“別忘了,我是洞察者。”
“基本上,除非我自願,否則沒人能騙得了我。”
“……”
“……”
“嘀——”
“下載完成!”
“……”
同一時間,就在夜底城,距離這個免費心理診所不到十公里的地方,隨着某個精密儀器的電子音響動,一個腦袋上被衆多複雜的線路與管道連接着腦袋的年輕男人,恍然之間睜開了眼睛,他先是有些迷茫的看了看周圍,又低頭看向了自己的手掌,臉上忽然露出了笑容:
“會長,積分拿到了?”
“……”
“拿到了拿到了……”
在他身邊,一個腦袋光禿禿的老頭,身上穿着皺巴巴的西裝,幾乎興奮的跳了起來:
“足足六萬兩千三百四十一個積分啊……”
“我攢了十幾年,也才攢了五萬積分,這一下子比我一輩子身家都多……”
“……”
“太好了……”
年輕男人也猛得跳了起來,旋即想起了什麼,嚴肅道:“其中一萬多是我的……”
禿頭老頭皺了下眉頭:“自家人分這麼清楚幹什麼?”
見這男人臉色不對勁,忙道:“別慌,別慌,等趕走了他們,我們就分掉,該是你的還是你的……另外,感覺這身體怎麼樣?按你之前要求的,年輕,無不良嗜好,下面的傢伙也大,就是你原本的強化元素,需要從頭再進行購買,但有個七千積分,也就足夠了……”
年輕男人得到了提起,忙扯開褲子看了看,頓時放下了心,滿意道:“可以可以……”
“咳……”
見他們聊的興奮,旁邊一人咳了一聲,道:“現在還不是高興的時候。”
“那個傢伙看起來不太聰明,但他如今卻是好大的名氣,一場賭約裡就贏了地獄組織和但丁組織,聽說就連黑手楊佳那種了不起的傢伙,都甘願留在了黑門城做他的副手……”
“我們賺了他這麼一筆積分,他肯善罷甘休?”
“……”
“呸!”
禿頭男人聞言,表情得意,道:“他甘不甘休又怎樣?”
“我們是把他當成了傻子,但是,那也是他先把我們當成了傻子的……”
“嘿嘿,不熄心臟……”
“他真以爲,我不知道這東西是做什麼用的?”
“……”
一邊說着,一邊也走向了窗邊,雙手按在窗臺,看向了陰沉黑暗的城市,可以看到,整座城市,如今都在變得扭曲,一片片鮮紅色的觸手,正從城市深處,緩緩抽離了出來:
“我倒真想看看,名氣如此之大的傢伙,能不能對抗得了我們的絕對防禦體系……”
“……”
“……”
“你是主動被騙的?”
心理診所,林勃聽了肖囂的話,露出了一臉的驚奇。
但與自己的隊友們對視了一眼,卻都看懂了彼此心裡的想法:
“肖會長這是往自己臉上貼金呢……”
“先別拆穿他!”
“……”
同時飛快起身解下白澄腳踝上的電子儀器,同時快速的商量着:“找到他們。”
“夜底城的異鄉人不可能完全藏起來。”
“有我們但丁組織的人作證,這筆積分無論如何也不會被他們騙走……”
“……”
但他們這番商議,還完全沒有討論出一個結果,便已忽然停止了說話,一個個都異常緊張,擡起了頭來,彷彿感覺到了什麼危險的來臨,數息之後,林勃更是忽然一個箭步,衝到了窗邊,然後就被眼前發生的景象嚇到,聲音都因此而失去了聲調:“王八蛋,這麼狠?”
從肖囂的視野中,也可以看到這座城市的變化。
只見遙遠的街道盡頭,那些森然座落的高樓大廈,都已經變得柔軟而扭曲,彷彿融化了的冰激凌,而在融化之後,則忽然抽離出了無數的觸手,帶着鮮紅色的顏色向前涌來。
他們都見過原住民褪皮的樣子。
褪皮之後,便會迎來原住民那不可理喻的惡意衝擊。
但在這一刻,他們看到,整座城市都在褪皮,帶着波濤洶涌般的惡意鋪天蓋地而來。
“這羣王八蛋真要破罐子破摔了嗎?”
“他們爲了五萬積分就敢於做到這種程度了?”
“……”
林勃猛得轉頭看向了肖囂,聲音都有些許的變調:“他們直接驅動了城市的力量來對付我們,一旦我們反抗,就將引發整個城市對我們的惡意,夜底城的城市意志,應該做不到直接扣除我們的積分,但是卻會形成一種極度的排斥,我們將會面臨整座城市的敵意……”
“他們……”
他眼睛裡面,露出了深深的驚恐:“他們不僅騙了積分,還要將我們直接驅逐出去……”
肖囂在他的緊張裡,則顯得前所未有的平靜,眼睛裡倒映出了城市扭曲的樣子。
“很過分是麼?”
看着窗外街道上蠕動而怪異的血肉,以及那一條條的觸手,他似乎若有所思。
“當然過分……”
林勃只覺這時的肖囂有些難以理喻,身爲正常人根本不明白他此時這裝模作樣的樣子:
“但你到現在了還要問這個?”
“……”
肖囂不回答,只是輕吁了口氣,他眼神也有剎那的失焦。
但這失焦的時間,只有不到一秒鐘的時間,別人甚至察覺不到,但肖囂卻已經將來到了夜底城,或者說,是從黑門城對原住民視角的研究,再到路上的體驗,再到來到了夜底城之後經歷的一切,都默默的思索了一遍,再度確認了自己這番嘗試的可行性,才慢慢點頭:
“他們先對我們做的過分了,那我們無論對他們做什麼,便都不算過分了吧?”
“……”
直到這時,林勃才愈發覺得有點不對味。
肖囂此時的冷靜不像是強撐着,那份令人捉摸不透的態度,更像是某種早有打算的表現。
“你究竟……在想什麼?”
“……”
“驗證一些問題而已。”
眼見得窗外整座城市的蠕動血肉與翻騰的觸手已經涌至了窗前,肖囂也不再囉嗦,而是快速思索了一下,轉頭向林勃說道:“既然你們是專門研究過以原住民視角出發的質疑學派,那想必原住民眼中對‘母體’基本邏輯的理解,你們應該都沒有什麼問題的吧?”
“當然……”
林勃莫名有點緊張:“然後呢?”
“沒什麼,你按我說的去做一些事情就可以。”
肖囂道:“做成之後,我非但給你一筆中介費,還送你一份禮物。”
說着,快速交待了幾句,甚至不等林勃完全消化,便又看向了小四,道:
“至於你,小四,我需要你等我信號,然後幫我殺幾個人。”
“……”
小四正撕開了糖紙,偷偷往嘴巴里塞了一顆糖,急忙點頭:“好的肖哥。”
“你是在說什麼?”
林勃這時已忍不住道:“你說的事情倒不難,可現在整座城市的力量都已經被喚醒……”
“我們都受到了城市的排斥,哪有時間來做這些?”
“……”
“不用擔心。”
肖囂則是輕吁了口氣,看向了窗外,道:“這座城市的力量,由我來對抗。”
“我是聽錯了嗎?”
林勃的聲音裡都帶着恐慌勁:“你剛剛是不是說了由你自己來對抗這座城市的力量?”
“對啊……”
肖囂一邊向他笑着,一邊轉身,拿起了外套,向着樓下走去:
“你們去做我安排的事情,我來對抗這座城市。”
“或者……”
下面的話他沒有說出來,只是自己心裡默默的想着:“……殺死這座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