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秦雪蓮而言,她這一年多以來不知道在夢中見過多少次這樣的一幕,可是,她並不相信這一幕會真的到來。
“正,正兒……”秦雪蓮的口裡輕輕的念着,身體依舊愣愣的站在原地。
而石屋二樓的小棚中,方厚德同樣愣在了原地,那張經過歲月洗涮的臉上有着一種男人不該有的酸楚。
他同樣不相信。
因爲,這根本就不可能。
“正兒回來了?”方厚德在愣了片刻後,一隻拳頭也下意識的捏緊了,“不是,你不是正兒,我的正兒不長你這個樣子,你是誰?敢來冒充我家的正兒,快滾,滾吧!”
方厚德的聲音幾近咆哮。
而方正直則是靜靜的望着石層二樓小棚中的方厚德,一年多不見,自己這位在這個世界的父親,真的老了很多。
“爹!”
“快走!”
“是的,快走,你不是我家的正兒,我家的正兒不會回來的……求求你,快走啊!”秦雪蓮這個時候也反應了過來,她的身體劇烈的顫抖着,腳下一軟,便直接朝在地上坐了下去。
而就在這個時候,一個身影也到了秦雪蓮的面前,一把扶住了秦雪蓮的身體,那雙真實的手也讓秦雪蓮壓仰在心裡的酸楚終於再也忍耐不住。
“正兒,我的正兒啊!”秦雪蓮一邊喊的同時,也一把將身影擁入了懷中,眼中的淚水如雨簾一樣的掉了下來。
“你這一年多去了哪裡,娘想你,真的好想你……”
“外面吃得好不好?有沒有被人追殺?”
“正兒,我的正兒……你終於回來看娘了……”
壓仰良久的爆發,讓秦雪蓮的情緒再也按耐不住,一雙柔弱的手,死死的將懷中的人影抱住,抱得很緊,很緊……
方正直沒有動,他只是默默的感受着那久違的溫暖,眼中有些溼潤,這一刻,他同樣等得太久。
“雪蓮,你快放開正兒,現在走還來得及,要不然……要不然……”方厚德看着這一幕,眼中同樣閃爍着淚花,但是,很明白,現在的北山村中有着多的視線。
“爹,娘,沒事的,真的沒事的!”方正直慢慢的擡起頭,他當然知道方厚德心裡在想着什麼。
“什麼沒事?怎麼可能沒事,你現在是通輯犯,全王朝都在通輯你,懷安縣到處都貼了你的告示……”
“爹,我知道的。”
“你知道還不走?現在走,馬上走,有爹幫你攔着,你陽平伯伯他們也會幫你攔着,你快走!”
“爹,北山村裡面的眼線,我已經全部拔掉了!”
“什麼?!你……那也不行,他們肯定已經給懷安縣裡面發了信號,你不能在北山村再待下去了,必須現在就走。”方厚德根本不理會方正直的話。
方正直很想說自己在來之前就已經在懷安縣露過面了,可是,他知道這樣說出來,方厚德只會更加擔憂。
所以,他真的很難和方厚德解釋這一切。
“娘,我餓了。”方正直將目光看向秦雪蓮。
“好,娘現在就給你做吃的。”秦雪蓮一聽,也立即用手擦了擦眼淚,一把拉住方正直就準備往屋裡走。
“雪蓮!”
“厚德,我,我……”
“雪蓮,你不能這樣,你這樣是害了正兒!”
“就吃一頓飯,一頓飯也不行嗎?”秦雪蓮望着方厚德,眼神之中有着乞求,那是一個母親發自內心的乞求。
“唉……”方厚德重重的嘆出一口氣,終於沒有再說什麼。
因爲,即使是他,也能明白方正直說的拔掉眼線估計是真的,要不然,現在那些人早就應該出來了。
正這樣想着的時候,小院門口也現出十多個人影。
每一個人影的頭上都戴着一個黑色的斗笠,斗笠上垂落的面紗遮擋住了他們的樣子,而最主要的是,他們的手上都是拿着各式各樣的兵器。
“不好,正兒,快走!”方厚德一看,臉色直接就變了。
“爹,這些是我的朋友。”
“朋友?”
“見過方叔,見過方嬸!”十幾個人影在這一刻也都是整齊的朝着方厚德和秦雪蓮恭敬的躬了個身。
“這……”方厚德和秦雪蓮面面相視,接着,兩人也很快整理了一下衣服:“呵呵,既然是正兒的朋友,那就快請屋裡坐,我們村裡人家也沒有什麼好東西招待,都是一些野味,不知道能不能吃得慣?”
“方叔,方嬸,客氣了,我們就在外面守着就好了。”蘇九這個時候站了出來,臉上洋溢着恭敬的笑容。
“守着?這怎麼行,客人來了怎麼能站在外面,這可……”秦雪蓮一聽,立即也急了起來。
“一起吃吧。”方正直看了看蘇九,他一直都不是那種高高在上的人,更何況,他知道自己爹孃的性格。
“多謝供奉大人!”十幾個人影齊齊應道。
“供奉大人?”秦雪蓮和方厚德看着外面十幾個人影,又看了看方正直,臉上有的完全是不敢置信。
自己的兒子不是通輯犯嗎?
而且,聽傳說都已經被廢掉了修爲。
爲什麼還會成爲供奉大人?
“……”方正直確實很難跟方厚德和秦雪蓮解釋這一切,但好在有着這麼多的外人在,方厚德和秦雪蓮也並沒有再多問。
而方正直回村的消息也終於傳開了。
村長張陽平在方正直剛剛踏進小屋時就跑了出來,口裡不停的喘着粗氣,一口一個:“正直快跑啊,正直快跑啊……”
而在張陽平的身後,還跟着他的幾個兒子和無數的村民們,甚至連學院的幾十位先生也全部到場。
望着這一幕,方正直唯一能說的就是,家裡的飯好像不太夠。
……
這一夜的北山村註定是熱鬧的,村長張陽平一聲令下,廣場上便擺上了幾十張大大小小的桌子。
只不過,令北山村民們好奇的是,那些原本四散在北山村各個角度裡面的陌生人,今日居然一個也沒有出現。
很神奇的一幕。
但即使再神奇,他們也知道,這只是暫時的。
因爲,該來的終究會來。
“正直,我這裡有點銀子,你帶着路上去花,千萬別嫌少!”
“對了,正直,我這還有點家裡的土物產,你二叔自己做的,味道還不錯,帶着路上和你朋友們一起吃點。”
“我這也有點銀子。”
“我也有!”
一個個村民們在吃完飯後,也都紛紛的來到了方正直的面前,一個個都不停的往外掏東西。
“李叔,張嬸,我不要!”
“怎麼能不要?正直啊,你現在情況不一樣了,這些東西在外面用得着,這北山村也不是說回就能回的,外面花銷大,拿着吧,我們現在和以前也不一樣了!”張陽平望着不斷推卻的方正直,板起了臉。
“是啊是啊,拿着吧!”一羣村民們都是紛紛點頭。
“陽平伯伯,我現在不走,而且,我也不缺銀子。”方正直的臉上露出一絲苦笑,他當然知道這些人在想什麼。
可是要說到銀子,他現在真的不太愁。
“不走?怎麼能不走,現在就走,趁着天黑了,趕緊走,從蒼嶺山上那條小路走,別走大路!”
“我真不走!”
“正直,別任性,陽平伯伯知道你有本事,可有本事歸有本事,朝廷的軍隊那可不是說着玩的!”
“是啊是啊,村長說得對,正直,我們都是一些種莊嫁的,我們不怕死,可是,你有出息啊,現在又當了他們的供奉,不能就這樣死了!”一羣村民們同樣勸道。
方正直真的有些無語。
他知道自己無論怎麼和他們解釋都不會有任何的效果,因爲,在北山村的村民們眼中,朝廷,那就是真正的天。
不可圍逆的天!
“走吧走吧!”
“我不走!”
“別任性,快走吧!”
“不走!”
“……”
方正直不知道自己說了多少次不走,也不知道村民們是何時散去的,他只知道他現在有點累,想好好的睡一覺。
要說服這些村民們離開,真是比打一場仗還要難。
入夜。
星光點綴。
秦雪蓮坐在方正直的牀邊,小心的爲方正直整理着身上的被子,而在她的身後,還站着一臉愁容的方厚德。
“雪蓮,要不然我們就把他給綁了吧?”
“你敢!這可是我的兒子,你敢綁他,我就跟你拼命!”秦雪蓮一聽,也馬上展示出了內心中堅強的一面。
“可是……”
“等明天天一亮,我就讓他走,親自勸他走!”秦雪蓮說到最後的時候,眼中也再次泛起了淚水。
等了一年多,盼了一年多,夢了一年多。
兒子終於回來了,可是,作爲母親的她,卻只能不停的勸着兒子離開,這種痠痛又有什麼人可以理解。
……
北山村的夜,慢慢的靜了下來。
可懷安縣城,北漠五府,甚至炎京城,卻完全震動了。
方正直在懷安縣露面的事情,就像一枚爆開的巨大氣浪一樣,以一種襲捲之勢,朝着四面八方擴散着。
炎京城,東宮太子府中無數個花瓶被打破,接着,無數騎着快馬的門客們也紛紛從各個府門中衝了出來。
除了東宮太子府。
端王府,左相府,鎮國候府,也都幾乎在同一時間收到了這個消息。
“方正直回了懷安縣!”
“而且,還去到了北山村!”
這個消息的威力絕對是巨大的,對於他們來說,這個消息幾乎是不可置信的,但是,整個懷安縣都看到了。
又如何能有假?
“好大的膽子!”
“抓人!”
“這一次,絕對不能讓他跑了。”
一個個聲音在炎京城中迴盪着,表達着他們的立場。
畢竟,自從一年前太子林天榮回到了炎京城,在整個朝廷中的勢力已經幾乎達到了如日中天的地步。
就連一年前能與太子在朝廷上對局的端王也不得不退避其鋒。
畢竟,南域一戰,取得了空前絕後的勝利,而且,南域世子山凌一死,也等於南域的危機完全解決。
這樣的功勞,再加上當朝太子的地位,也使得無數朝臣們紛紛表明了自己的立場,提前露出了自己的“忠貞之心”。
而太子林天榮自然也樂意看到這樣的場面。
軍門,各州各府,一個一個勢力建立,讓朝臣們更加明確的肯定,這位當朝太子,不久之後必然成爲天下之主!
……
……
在整個王朝都在涌動的時候,方正直卻依舊沒有離開北山村,至於秦雪蓮的勸,方厚德的勸,張陽平的勸,村民們的勸,他依舊每日從早到晚的享受着。
當然了,享受多了,便也慢慢的應對自如了。
“好,吃完中飯就走!”
“行,等我吃完晚飯,吃完晚飯一定走。”
“這麼晚了?明天早上再走吧,沒事沒事……”
方正直知道解釋沒有用,便使出一個拖字訣,無論怎麼催,怎麼勸,他都只是一個字應對,那就是拖。
三天後,清晨,陽光明媚。
張陽平的身影便出現在了方家小院的大門口,只不過,與往常相比,張陽平今日的表情明顯急切了太多太多。
或者說,這是一種恐懼,一種發自於內心的恐懼!
“不好啦,正直啊,快跑,來人了,好多的人,是軍隊,軍隊過來了,快點,趕緊從蒼嶺山上走!”張陽平一邊喘着氣,一邊大聲的喊着。
而在張陽平聲音落下的一瞬間。
一個身影也出現在了張陽平的面前,那是一個罩在黑色斗笠下的女子,身上透着一股莫名氣寒意。
“供奉大人正在休息。”女子看着張陽平,聲音有些冰冷。
“我知道,可是……外面真的來人了,這幾天我讓人在村口五里處一直監視着,現在消息傳到這裡,恐怕已經不止三裡了!”張陽平看着女子,他想繞過女子衝進去,可是卻發現根本做不到,那麼,便只能解釋。
“嗯,知道了。”女子淡淡的點了點頭。
“那還不叫上正直快跑?”張陽平一臉急切。
“供奉大人正在休息。”女子依舊冷淡。
“……”張陽平一瞬間竟然有些說不出話來,眼睛轉了轉,終於也不再繼續解釋,而是往後退出一步:“正直啊,大軍殺過來了,快跑啊,厚德,秦妹子,快讓正直起來啊,你們想他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