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重的大門在沉悶的轟鳴聲中緩緩向兩側敞開，四位身穿盛裝、手持禮賓槍的儀仗兵昂首挺胸侍立在大門兩側，目不斜視。
蒂露輕挽着付羲的手臂，身着一席普普通通的高腰半身裙，與他共同跨越鋪設的紅毯，邁入錯落有致、氣派非凡的階梯大廳中。
大廳中人不算少，放眼望去起碼有兩三百個席位，每個席位桌前都擺放着立體的投影名牌。
女孩忍不住咂舌，朝付羲問道：
“老闆，星際開拓聯盟裡委員有那麼多麼？”
付羲稍微停頓腳步，扭頭柔聲答道：
“當然沒有，除開最前面的那一排是委員席位，其他都是爲旁聽者準備的席位。”
“旁聽者？”蒂露一愣。
付羲則環視一圈之後笑道：“就是有資格參會，但沒資格表決的人。”
此時此刻他們正在星際開拓聯盟所屬的‘信標’空間站上，這裡是聯盟的總部。
空間站如一支箭頭永遠牢牢指定着星空中某個方位，從那個方向前進四十四光年，就是開拓者們的故鄉——地球。站在蔚藍星夜晚擡頭看的話，也能看見空間站綻放出不亞於啓明星的強光，寓意爲離鄉的開拓者指明故鄉之路。
無論當下的境遇如何，在遙遠的太陽系中總有屬於人類的位置。
“資格參會，沒資格表決……”蒂露重複唸了一遍，困惑地問，“那這樣參會有什麼意義？”
在她身後，一道淡然而平靜的聲音回答了這個問題：
“因爲這樣的機會每年只有一次。”
蒂露回過頭，看見秘書打扮的除月，揚起眉頭：
“除月？你來幹什麼？”
除月雙手抱着平板電腦，沉靜說道：“來當秘書。”
蒂露睜大眼睛，指了指自己：“你來當秘書？那我來幹什麼？”
“來旁聽。”
除月指着階梯大廳中靠右側偏中間一些的方向，那裡有個投影名牌上赫然寫着蒂露的名字。
“啊！？”
定睛一看之後，蒂露愣在原地。
見狀付羲揉了揉眉心，無奈緩緩解釋道：“前兩天不是和你說過麼？靈光天能源雖然已經沒了委員資格，但並不是直接被星際開拓聯盟開除，而是被移到了旁聽席。”
星際開拓聯盟大會一年一次，除開29位擁有表決資格的委員之外，還有301席旁聽。
這些席位由洲級巨企和全球級巨企分潤，剩餘的部分則會邀請過去一年裡聲名卓著的學者和科學家。
千萬不要覺得旁聽沒意義！
能踏入這間殿堂，實際上已經是地位與權勢的象徵。
偌大蔚藍星數百億人口，最終只有三百多個人和他們背後所代表的勢力能踏足這裡。
蒂露的臉一下子垮了下來，
前兩天她不僅被纏繞在境界線同盟的公務漩渦中，還要參加玫瑰城高級聯合中學的期末測評考試。
付羲說要去星際開拓聯盟大會時，蒂露還以爲和之前兩人一同去過那些會議一樣，她是以秘書身份參加。
“既然知道了，那就趕緊過去吧。”
除月往前一擠，蒂露失神間一時不察，就被她從付羲身邊推開。
反應過來的時候，除月已經優雅地站在了剛纔屬於她的位置之上，還不經意地向她揮了揮手。
“去吧去吧。”
“你…我…”
蒂露的心中驟然涌起一種被冒犯的感覺。
內心糾結片刻，她還是按捺住自己的不爽，一步三回頭地走向屬於靈光天能源的旁聽席位上，目送除月與付羲走向前排。
該死！
蒂露捏着拳頭，牙齒咬的咔咔響。
等她坐下之後，身旁左右的其他旁聽席參會者紛紛友好地寒暄打招呼自我介紹，向她拋出了友誼的橄欖枝。
“幸會，女士，在下是通識文庫的首席執行官……”
“我是無冬航運集團的柯瑞……”
“在下來自拉瑞安項目組，幸會。”
“……”
蒂露擺出合適的商業寒暄姿態，禮貌地接過這些人的名片，一一回應着問候。
趁着會議還沒開始，這羣人的攀談逐漸升溫，氣氛漸顯熱烈。
然而，此時一句冷冰冰的聲音突然潑下一盆冷水，頓時澆滅了熱情的火焰。
“讓開！謝謝。”
聲音很冷，不是除月那種面無表情的淡然，更多的是一種自心底逸散出的冷意，一種徹頭徹尾的冷漠。
聊天的人羣戛然而止，紛紛朝聲音的方向望去，然後各自收回情緒，讓出一條道路。
聲音的主人穿着一雙可愛的圓頭小皮鞋，踏踏踏地從蒂露面前走過。
蒂露忍不住低呼出聲：“小孩子！？”
小皮鞋的主人腳步猛然頓住，轉過頭來狠狠瞪了她一眼，一字一頓地說道：
“我·不·是·小·孩·子！”
說完，那個看起來只有八九歲大小的可愛女孩兒憤然離去，走到蒂露側面一塊空曠只有一個席位的單獨區域，費力爬上椅子坐定。
蒂露順着她的足跡，看見席位名牌上的字樣。
【特邀觀察員·郗琅大使】
疑竇叢生的她習慣想找人詢問，卻又發現她如今是獨身一人。
“可惡！”
她自喉中發出僅有自己能聽清的聲音，“早知道就讓姐姐陪我一起來的，不至於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
蒂露不由自主地朝付羲方向望去，結果看見除月伸手去摸他的臉，而他還對除月回以微笑。
硬了！
拳頭硬了！
蒂露怒目而視，拳頭關節處迸發噼裡啪啦的脆響。
“那個女人！已有取死之道！”
……
……
除月的手臂輕輕展開，細膩的指尖輕柔地觸碰到付羲的側臉。
在後者愣住的時候恰到好處出聲提醒：“不要動。”
一根大約二十釐米的髮絲被從臉頰側面緊貼脖頸的位置被抽出來，落到她的掌中。
很顯然，這樣長度的頭髮不可能屬於付羲。
“……謝謝。”
付羲的眼神一瞬間的停留在除月手中的頭髮上，他笑了笑，禮貌對她表示感謝。
而除月則把髮絲攥在手中，眼神中露出一絲不易被察覺的困惑。
他身邊異性不少，沾上一根頭髮是很正常的事情。可這根頭髮卻非常陌生。
它不屬於蒂露——蒂露是短髮，髮梢只到頸部，而這根頭髮顯然有披肩的長度；同理，也不屬於瑪姬和夜清歡——瑪姬長髮及腰，夜清歡是微曲的捲髮，沒有那麼筆直。
除月自己若是把紮起的馬尾放下，長度倒是挺符合，但她的髮色是銀灰色。
那麼，這根髮絲到底屬於誰呢？
她陷入沉思中，一言不發。
就在重生軍用席位不遠的位置，夜清歡朝付羲投來了一個眼神的暗示，點了點頭。
付羲回以一個笑容，重新把注意力放到眼前。
見除月表現出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纔想到這是家裡蹲無口美少女第一次來到這種場合，還以爲她不適應。
於是笑着挑起一個話題：
“說起來，人類組織形式已經許多年沒有迭代過。從地球時代開始，只要脫離基層崗位，面對的就是永無止境的會議。彙報會、開題會、研討會、交流會、表決會、慶功會……好像不開會，人類這個種族就無法組織起來一樣。”
除月回過神，暫時按捺住疑問，決定好好調查。
她稍微擡起頭，平靜迴應道：
“會議的作用是信息交流，同步進度和想法。人類之間通過聲音互相交流，而非直接通過意識，聲音交流不可避免產生延遲和損耗，只能通過延長交流時間來保證信息通暢，於是演變出各種會議形式來。”
付羲點了點頭，認同道：
“沒錯，不過若人與人之間意識是連接在一起，那就變成了集體思維的格式塔文明。沒有秘密，也就沒有斡旋的餘地。”
“哈哈哈哈，聽付君這麼說，你反倒認爲現在這種會議形式更好一些？”
插入兩人對話間對話的人，是雨宮蓮也。
重生軍用是上一任委員長企業，而叢雨重工是下一任，兩家巨企間的席位自然是相鄰的。
雨宮蓮也算是姍姍來遲，那尊精緻的‘冒牌貨’雨宮寧寧則半邊身體躲在爺爺身後，羞怯地朝他露出友善笑容。
“會議就是鬧劇，而我們就是劇中的小丑演員。拿着陌生的資料，頂着虛假的身份，說着難懂的名詞，編造不存在的事實……所有人都帶着私心，進行不同程度的隱瞞，聲嘶力竭地爭取其他人的信任和支持。”
老人中氣十足批判道：
“倒不如說，這種組織形式反倒是人類缺陷的一種展示，而很多人卻把能參加這場大會當做榮耀沾沾自喜。”
“雨宮老爺子看起來精神不錯。”
付羲朝着老人打了個友好的招呼，也對那羞怯的雨宮寧寧點點頭。
“看事情的角度不同，得到的結果自然也不同。若把人類視作集體，那老爺子說的話自然有道理；若把自身視作獨立的個體，與同類毫無阻礙的分享本來就是異想天開。”
“哼！”
雨宮蓮也雙手抱胸，沒有在這個問題上和付羲辯經。他的眼神變得銳利，轉而換了個話題說道：
“叢雨重工已經減少了投放到市場中的能源總額，我的誠意已經展現過，接下來就看你了。”
付羲自然明白，輕鬆寫意地笑道：
“那是自然，我這個人的優點就是從不會讓盟友失望。”
說完間，付羲感受到一束目光如利劍般落到他身上，目光的存在感甚至已經快要從無形變爲有形。
於是他朝目光襲來的方向望過去，反應與蒂露一樣。
付羲微微一愣，喃喃道：
“小孩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