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城正下着微微細雨,厚重鉛雲再度壓在城市頭上,光線很暗,歌町街霓虹招牌與漸變色燈帶順房屋屋檐延展,把雨幕下街面積水照亮。
擁擠的人羣亂糟糟。
妝容妖豔的舞女們聚在一起,她們臉上惶恐,瑟瑟不安,眼睛時不時瞟過面前熄滅燈光的黯淡招牌,‘盛開的百合花’。
這裡是歌町街極負盛名的脫衣女郎俱樂部,匯聚從全下城區各處而來的舞女性偶,客人絡繹不絕。
媽媽桑百合子也算江湖上有頭有臉的人物,手下幾十號精壯打手大漢,自己年輕時混雅庫扎,做過全身義體改造,還有不少部件是軍用版,實力不俗。
這樣一個在玫瑰城摸爬滾打十幾年的傳奇人物,此時被雙手反翦跪在泥水裡,看着她一手建立的俱樂部招牌。
百合子在歇斯底里怒吼,聲音尖銳。
“你沒有權力損害一個合法公民的合法財產!你沒有執法權!是挑釁玫瑰城警務司!”
百合子面前,陸赧笙舉着一個金屬打火機,夜行者福利院的老兵們在脫衣女郎俱樂部內外灑滿助燃物。
等到伍德點頭示意,陸赧笙就將打火機扔了出去。
熊熊烈焰逆着雨幕竄起,爭先恐後蔓延開來。
很快濃煙滾滾,黑色天穹下多了一抹顯眼的橘紅色。
焰光倒映在陸赧笙臉蛋的雨珠上,她轉過身來看着百合子,一字一頓:
“不,我有。”
“如果不服氣可以去向市政廳的老爺們舉報我濫用暴力,侵犯他人財產,讓警務司來抓我。但你在這之前,伱將被判處終生強制勞動,向被你傷害過的無辜者贖罪,直至死亡。”
“你死後的身體將被賣掉,金錢會補償因你貪婪而破碎的一個個家庭。”
百合子雍容的臉上滿是猙獰:
“你以爲你是誰!英雄麼?你憑什麼審判我!說這些冠冕堂皇的話。”
“我已經介紹過了,百合子。我叫露娜,是一個賽博朋克,來自夜行者。”陸赧笙平淡望着她。
下一刻,少校伍德走上前來,將特製的芯片插入百合子側頸的外部接口,然後爲她腳踝鎖上一個滴答作響的金屬鐐銬。
鐐銬中探出尖銳的針,刺破百合子皮膚血管,將納米神經機器人注入其血液循環。
“‘百鬼’已經爬滿你體內,任何違規行爲都會觸發它們。通常情況它們不會致死,但相信我,你不想承受那種痛苦。”
伍德沉聲說道。
“會有人來制止你,你壞了規矩!”百合子滿是怨毒,“賽博朋克,你死定了。”
“老實點吧,渣滓。”
伍德給了百合子一記肘擊,讓其乾嘔。
他扣押着百合子,對陸赧笙點點頭。
陸赧笙看不出悲喜轉身,面向驚慌失措的俱樂部舞女們,走上前去高聲大喊:
“你們自由了!”
“從今往後不會再有人強迫你們!回家去吧!不用再當性偶、再當別人的玩物!”
“如果遇到麻煩,可以到野火街找我!我叫露娜,是夜行者的一員!”
說完後,百合子用於奴役這些舞女的魔熵契約被拋上天空。
一陣密集的槍響後,化作碎屑隨細雨共同飄散。
很多舞女不可置信捂住嘴巴,她們中一下子就炸了鍋,議論與嘈雜蓋過雨聲。
陸赧笙沒有再去看她們的表情,只是轉身,雙手插袋默默離去。
她任由並不潔淨的雨線落在臉上,仰望天空。
明明最開始只是接了個簡單的催債活兒,最後怎麼會演變成這樣?
在大鳥轉不停酒吧找到那個醉鬼,他的妻子爲了他自願出賣肉體與靈魂給歌町街的百合子,還裹脅了尚未成年的女兒。
等陸赧笙找到她們的時候,已經奄奄一息,不成人形。
以此爲契機,陸赧笙發現了隱藏在脫衣舞俱樂部背後的惡孽。
綁架販賣、威逼利誘、誘拐強迫……所有女郎都是性偶,甚至還包括年紀不大的小女孩和小男孩,來滿足某些變態客人的變態嗜好。
一怒之下,陸赧笙摧毀了俱樂部。
她單槍匹馬從正門衝進去,打倒所有保鏢幫兇,找到百合子。
又經歷苦戰擊敗這位戰力不俗的街頭傳奇,宣判她罪行。
陸赧笙摸了摸側腰,那裡還在隱隱作痛。
不用看就知道,貼身機兵的裝甲下肯定淤青一片。
戰鬥中百合子的熱能太刀狠狠劈中這裡,機兵阻擋了緩釋大量傷害,但還是沒能阻止陸赧笙受傷。
在她獨有的視角里,左上角漂浮的綠色血條少了一截,並且還有個[內出血]的Debuff提示。
斯卡因贈與的‘鑰匙’給了她很大幫助,這個奇怪的、像是遊戲系統一般的界面,能在戰鬥中提示敵人攻擊到來的方位、時間,看透敵人的狀態。
否則一年前的她,可能並不是百合子的對手。
從手續和程序規範上看,百合子是一個合法商人,所有操作都合法合理,俱樂部中的舞女們每一個都是出於‘自願’,纔來這裡工作。
如果遵循刻板的法律條文,這種人永遠不會遭到審判,他們只會隨着盤剝加深,日子過得越來越好。
在星際開拓聯盟制定的法律框架下,她纔是違法者。
但陸赧笙不在乎。
市政部門對下城區的執法力度想到弱,基本處於三不管。
在這裡,法律法理只是一紙空文,拳頭大才是硬道理。
百合子說陸赧笙無權審判她,可當陸赧笙講她擊敗那一刻,權力就已經握在她手中。
最近一年左右的時間裡,她設計了戰鬥義體,幫老兵們重新武裝起來,充當義警和執法者;又設計了剛纔給百合子使用的鐐銬,用納米機器人介入血液循環,作爲落到她手裡惡人‘服刑’的‘刑具’。
每個惡人和他們的爪牙,都將按罪行在夜行者福利院中服刑,發揮餘熱。
陸赧笙當然知道百合子說的是對的。
她不是執法者,沒有執法權和審判權。
可當正義來得太遲時,總要有人先站出來主持公道。
玫瑰城的公正只是秩序公正,從來不是正義公正。
她要當正義的夥伴。
如果正義與秩序衝突,那她就做秩序的反對者,一個反派角色。
陸赧笙只希望在未來被推上絞刑架之前,能把她的夢想用行動傳達給更多人、幫助更多人,讓被壓迫者們團結起來。
……
快要回到野火街的時候,雨停了。
伍德打來通訊,告知百合子以及她旗下打手們的處理安排。
確認無誤後,他才主動提起道:
“露娜,我們這個月已經第六次做得那麼過火,警務司的RCPD盯上我們,已經放出風來給我們警告。”
陸赧笙問:“警告?警告什麼?動用私刑還是強制奴役?”
伍德回答:“都不是,RCPD警告我們不要再繼續破壞城市公共設施,製造消防隱患,那些都是玫瑰城的公共財產。”
陸赧笙啼笑皆非。
就和她看到的一樣,市政部門完全不在乎下城區居民的死活,只在乎能撈到手裡多少錢。
巨企組成了這顆星球的天,市政的官員們在巨企面前也只是二等人,和下城區廣大的騾馬跪族們沒有本質區別。
當資本造成的差異過大,最上層和最下層實際上就已經變成兩個物種,僅有基因、外貌和語言仍然互通。
“知道了,不用理市政那幫人。”
陸赧笙在通訊中回覆道,停頓片刻主動詢問:
“野火街的夜行者福利院籌備得怎麼樣?”
“已經到最後階段,有拾荒者街福利院的經驗,我們前期準備少走很多彎路,生活必需品的供應商也已經都是老熟人,訂單合同已經簽下來。”
伍德立即答道:
“我已經賣下了你說的那間廢棄診所,地價很便宜,進展很順利。”
陸赧笙露出笑意,用輕鬆地語氣開口:
“那麼少校,夜行者的第二間福利院就交給你了。”
“受寵若驚,我會盡心盡力管理好它。”
兩人都在通訊中笑起來。
過了一會,伍德才突然擡起頭說:
“能問問你爲什麼一定要開福利院嗎?露娜。”
陸赧笙訝異:“怎麼突然問這個?”
伍德面色真誠,略帶嚴肅:
“我一直有這個疑問……你從未說過你的出身和來歷,但我在夜行者中當了那麼久的助手,能感覺到你的談吐、素養、知識、天賦都與下城區格格不入,下城區很少有你這樣的人。”
他猶豫一瞬,
“你是巨企出身吧,還在精神病院的時候,我們第一次見面,那個副院長居然會親自陪同你參觀,下城區的人做不到這種事。巨企的人,爲什麼要爲普通人做那麼多?”
陸赧笙聽完,一時間沒想好要怎樣答覆。
沉默大約半分鐘,她總算慢慢開口回答道:
“不爲什麼……想要知道原因的話,你就當我是個想當英雄想瘋了的狂徒吧。”
通訊那頭伍德怔住。
陸赧笙笑了笑,打聲招呼後掛斷通訊。
她明白理由只是說笑,絕對不能準確描述內心全部思緒。
幫助他人其實不需要理由,想這麼做,自然而然就去做了。
同時她明白,新夜行者能走到今天這一步絕對不是她一個人的功勞,有人在背後幫她很多。
陸赧笙停下腳步,望向不遠處聯通上下城區的高速公共電梯,從這裡擡頭看,上城區像是浮在雲端的天上宮闕。
那個人真和她想的一樣是個好人嗎?
還是說,他到現在的全部付出都是因爲喜歡自己?
陸赧笙抓緊衣角,忽然回想到那時候荒誕的全城告白。
曾經她滿是羞惱和心煩,現在這些情緒和回憶都成爲心中沉甸甸的負擔。
因爲無論怎樣,那個人一直在幫她。
不管基於正義還是愛慕,陸赧笙都欠他一份情。
很快,她的目光又再度堅定起來,大踏步走向前方。
陸赧笙現在無力迴應這份愛慕,她只能衷心地祝願,那個人能遇見更好的人,找到真正幸福。
她踏入熟悉的野火街,融入街頭。
就像雨水融入大海,消失於人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