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舟山的晚風還有未散寒氣，遠處人造生態森林裡傳來雕鴞的咕唔咕聲，林鳥驚起，成羣結隊掠過羅森頭頂。
他的浮空車停在門口的人行臺階上，沒有帶其他任何人。
別墅門欄的昏黃燈光照在路面拉出長長影子，此處寂靜無聲，若不是遠處能看見玫瑰城[花蕊]閃耀霓虹，頗有種末日寂靜的氛圍。
羅森在踱步，從左到右。
眉頭緊鎖時不時朝別墅內觀望，感覺已經過去很久，實際從他停下浮空車不過才兩分鐘。
很快，別墅的金屬門欄朝兩邊劃開，仿生人女僕迎上前來，用禮貌的語氣將羅森迎進去。
“先生，我家主人在會客廳等您喵~請跟我來喵~”
羅森嘴角一抽，還是點點頭：
“謝謝你帶路。”
一路穿過花園，靠近正門時，付羲已經在那裡笑吟吟的等他。
“喲，羅少呀，今個兒什麼風把您給吹來啦？”
付羲用調侃的語氣問候，順便側身讓羅森走進屋內。
羅森大步流星，一邊走一邊擺手：“付少爺別打擊哥們兒我了，來找你當然有事，我就算不說你也應該已經猜到。”
付羲不可置否。
兩人走入會客室中，蒂露早已在那裡等候。
待到寒暄完坐定，付羲才從容自若慢悠悠開口：
“我猜猜，想必是伱們靈光天能源在巨行星[長生天]的氣態行星採集器爆炸的事。”
“差不多吧。”
羅森粗魯扯開領口幾顆鈕釦，整個人呈大字型癱在沙發上。
“真正問題是靈光天能源內部的火藥味已經蓋不住，一點就燃。”
“採集器意外爆炸就像薩拉熱窩事件開槍的槍手，火藥桶引線開始倒數，很快就會炸上天。哥們兒我這幾天搞得焦頭爛額，一天好覺都沒睡。”
“嗯哼。”
付羲翹起腿，雙手堆成塔狀，然後問：“那麼，這和你來找我有什麼聯繫。”
聞言羅森先是身體一頓，然後把頭從沙發上擡起來，唉聲嘆氣：
“得了我的付少，明知故問幹嘛？行，我也不賣關子，就直說吧。”
他一個鯉魚打挺站起來，略微醞釀之後娓娓道來。
“你知道的，前年底的時候，我們在厄裡特航空港鬧出點小誤會。當時我和你說，是因爲靈光天能源董事長羅素……也就是我伯爺人沒了。”
“他在公司內沒有繼承人，死後靈光天能源就直接陷入混亂。”
說到這羅森頓了一下，微不可查望了蒂露一眼，後者回以他客套的微笑。
羅森繼續說：
“當時董事會內部還是一條心，暫時壓制住內部矛盾一致對外，穩定了靈光天能源的主要業務份額和股價，好讓公司沒有直接陷入衰退。不過都是暫時手段，隨着時間推移，羅素伯爺的股份和其他資產懸而未決，董事會內部裂痕也越來越大，逐漸沒法子彌合。”
“前段時間，[長生天]的氣態行星採集器發生爆炸，與地面指揮部失去聯繫，事後搜救發現的倖存者寥寥……以這件事爲導火索，靈光天能源內部的矛盾集中爆發出來，利益相關的董事們聚着開了幾天會，吵翻天。”
付羲笑道：
“所以你來找我，是因爲靈光天能源快要分家了？恭喜啊羅少，飛黃騰達！得道昇仙！”
“如果不是有事求你，我真想上來就邦邦兩拳。”
羅森咬牙切齒。
氣態行星採集器採集的高能天然氣，是靈光天能源在能源市場的主要業務。
雖然叫做‘天然氣’，但並非是普通的烴類氣體，而是在氣態巨行星大氣層下幾千公里處，那些被行星引力強行捏成液態的液態氫中，提取的特殊稀有元素。
高能天然氣採集與二次加工的產業鏈，是靈光天能源立足根本。如今氣態行星採集器發生爆炸，等於直接斷掉其一條重要的臂膀，短時間內定然元氣大傷。
曾經看利益掩蓋掉的矛盾，一下子就尖銳起來。
採集器爆炸的消息並沒有在媒體中宣傳開，但友商各有各的渠道，不算什麼秘密。
自從爆炸發生，靈光天能源股價一直在跌，已經連續跌停好幾天。
靈光天能源肯定不會坐以待斃，之前付羲就一直在猜，羅森會什麼時候主動找上門來，沒想到比他想的還要能忍。
“不分家就是分贓咯，像引重生軍用入關？可以，開價吧羅少。”
“什麼入關不入關的。”
羅森擺手：“哥們兒來找你求助，畢竟靈光天能源是我家，董事們都是我的摯愛親朋、手足兄弟，我肯定希望公司能安然度過這道坎。”
他眼珠一轉，嘿嘿笑道：
“我更願意稱之爲一次刻不容緩的改革，一次機會，一次淨化。”
“你是知道的，咱們這些企業體量太大，裡面組織衆多派系叢生。常年擴張讓公司變得臃腫而低效，如果沒有定期自我淨化機制，遲早會被拖累沖垮。”
“放在靈光天能源身上，此時正是淨化之時。把公司內臃腫無用的低效業務和人員剔除，從外部引入高效技術和先進管理，靈光天能源或許會短時間看起來萎縮，當長遠而言卻是新生。”
付羲一陣無語，講那麼多冠冕堂皇的東西，說穿了還不是一個意思。
嗯……分家確實不準確，應該是在靈光天能源框架下的資源再分配，簡稱內鬥爭權奪利。
“那麼，羅少的意思是，讓我來當這個外部引入的‘先進管理’，替靈光天能源淨化污穢？”
付羲饒有興致陪羅森兜圈子。
羅森搓了搓手，身體前傾神神秘秘說道：
“不知付哥你有沒有聽過古地球歷史，漢諾威王朝建立的故事。”
付羲和他眼神對視。
片刻後，兩人同時哈哈大笑。
付羲鼓掌：“有意思，是你小子自己的主意，還是你家的主意。”
“有什麼區別嗎？”羅森嬉皮笑臉：“付哥考慮考慮，這對你而言也是個機會。”
付羲笑聲慢慢變淡，眼睛慢慢眯起。
羅森說的沒錯，這對他而言也是個不可多得的機會。
漢諾威王朝建立的故事，是指古地球時代公元1714年，英國安妮女王駕崩又沒有直系子嗣，因此英國的王公貴族們去到德國，將前國王詹姆斯一世的曾孫子，德國漢諾威侯爵喬治請到英國，繼承英國國王。
史稱喬治一世，這也意味着斯圖亞特王朝的終結和漢諾威王朝的建立。
簡而言之，就是‘國王’死了，‘國家’即將大亂，危機之際從‘外國’請個‘外國人’來當新‘國王’，保證局勢穩定。
漢諾威王朝建立後，貴族還是貴族，權貴還是權貴，民衆也還是民衆，除了換個名字，一切都沒變。
羅森的意思很明瞭，想請付羲去當這個‘國王’。
準確說，是請流落在靈光天能源外、有法理繼承權的蒂露回去，繼承她爺爺羅素的股份和資產，擔任靈光天能源董事長。
公司會不會因此被外人掌控，會不會成爲其他友商的附庸，羅森不關心。
只要蒂露繼任完成，作爲率先押注付羲的一方，他也會獲得巨量回報，在靈光天能源內得到更大利益和話語權。
畢竟，蒂露只是‘外國人’，想要統治‘本國’，還得有‘本國人’幫助不是麼？
付羲意味深長看了羅森一眼。
這個總喜歡錶義氣裝哥們拉近關係的狐朋狗友，在巨企名利場歷練幾年之後也有長足成長。
此時的邀約，恐怕從厄裡特航空港突然偷襲付羲失敗後，他就開始謀劃。
羅森肯定知道，付羲既然知曉蒂露身份，就一定不會放過靈光天能源這塊肥肉。
與其在無休止的公司內鬥中讓靈光天能源分崩離析誰也落不着好處，不如現在就‘太君這邊請’當個帶路黨，引付羲入局。
若付羲真有本事能讓蒂露繼承股份，成爲董事長。
那靈光天能源交給他又如何，羅森一家該是公司股東還是公司股東，甚至權力還能跟進一步。
若付羲失敗他也不虧。
重生軍用這條過江龍能幫羅森大幅削減鬥爭對象的勢力，毫髮無損取得優勢。
羅森百無聊賴左顧右盼，靜靜等待付羲給出答覆。
……
房間內靜悄悄的，付羲還在思慮。
商業就是商業。
只有利益，沒有感情。
別看兩人一見面就笑嘻嘻，付羲也知道，羅森是走投無路纔會來找他。
畢竟如果有機會成爲‘國王’，哪怕多付出一些代價，也不會有誰願意從外部請外援呢？
靈光天能源內部局勢肯定沒有羅森輕飄飄一筆帶過那麼簡單，定然已經糜爛到焦灼的地步。
付羲擡起頭，眼神與蒂露美麗如黑色棕色瑪瑙的眸子對上。
一年多來的默契讓蒂露明白他的想法。
這是在詢問她的意見。
可是這種層面的商業博弈，用得着詢問她意見麼？
蒂露心裡一暖，於是回以一個堅定的表情，點點頭。
付羲嘴角一勾，忽然豪邁笑起來，用力拍羅森的肩膀：
“好兄弟你可就見外了，什麼機會不機會，我付羲不是那種只看錢的人。”
他擺擺手：
“靈光天能源是你家，好兄弟家裡出事，我肯定要幫幫場子！和利益無關，都是情分！”
羅森也跟着大笑，豎起拇指：
“好兄弟！我就知道沒看錯你，夠義氣！”
他直接站起身，把脫開的鈕釦重新扣好。
“有你這句話我就放心……時候不早了，我就先告辭不打擾你的夜生活。相關資料之後我會讓人送來，下一次靈光天能源例行董事會就在兩天後，其他董事會的叔叔阿姨們也從外面請了外援，哼，這幫吃裡扒外的東西。”
羅森滿臉鄙屑，付羲站起來送他：
“我一定準時參加，你那幫叔叔阿姨真不是東西，竟然找外人染指自家產業。”
“就是！”
羅森臉皮夠厚，兩人都沒提付羲也是外人這件事。
“到時候就看付哥表演，我就走了，再見。”
“一路順風。”
送走羅森，方舟山別墅再度恢復寂靜。
“老闆……”
蒂露喊了他一句，爲他披上外套。
付羲順手摸摸女孩的腦袋：“別擔心，我們只是去拿回原本就屬於你的東西。”
蒂露閉眼享受，沒有出聲。
以前的她從未對金錢或權力有過渴望。
但此時不同，
蒂露心想，如果她真的能繼承那些東西，到時候，或許她就有資格，真正以平等的身份，站在他身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