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進了傅府,傅望舒去向傅老太爺請安,沈梅君迴流觴軒,踏進院門,雙鶯在廂房門口坐着,見了她眼淚汪汪。
“姑娘,你可回來了。”
謝氏又發病了,這日更嚴重,先前發病只是怔忡着,今日卻一直抓頭髮撞頭,頭髮抓下好些,額頭撞起大包,沈梅君不在,秋夢幫着請了大夫,開了安神藥,這會兒雖是睡着了,可睡得不安穩,夢裡不停囈語低泣。
不該一走一天不回的,沈梅君自責不已。
娘這是擔心她才發病的,沈梅君着看謝氏蒼白的臉龐,狠命咬住嘴脣。
傅望舒即使願意把她收房做妾,也絕不能走那一步,不然,娘承受不住。
傅府如今是她娘倆安身立命之處,不論多難多麼沒可能,只能是傅望舒說的那般,扳倒傅太太,掌握住傅府內宅的理家大權。
看着是不可能的事,可是,今日她姣姣怯怯的一個姑娘家,不是讓傅氏商號裡的管事也言聽計從了嗎?
沒名沒份,可是,她可以拿着傅望舒的雞毛當令箭,或者,沒有雞毛,也弄出手握令箭的樣子來,反正,目前看來,無論她做什麼,傅望舒都會支持她,她只要再讓傅老太爺明確支持,得到傅府兩個當權派撐腰,事情就成了一半,然後,再分解瓦化下層管事架空傅太太。
沈梅君怔想了許久,突然記起,今日走得急,傅望舒讓她洗的牀單和被褥子還塞在櫃子一邊呢,急忙往傅望舒上房而去。
臥房裡光影跳躍,櫃側空無一物,牀上流採暗紋織錦緞被光華流瀉,鋪陳得整整齊齊,沈梅君愣了一下,走了出去悄聲問外面的秋夢。
秋夢原來面色平靜沉穩,聽得沈梅君問話,喊了聲糟糕,着急地問道:“大少爺交待要你親自清洗的?”
沈梅君嗯了一聲,想着秋夢是傅望舒貼身服侍的大丫鬟,早上那樣的事定是經歷過的,也不隱瞞實說了。
秋夢臉頰紅了紅,又白了,拉了沈梅君的手進房,打開櫃門抱出已漿洗過曬乾的牀單褥子,急促地道:“我不知道是這麼回事,讓漿洗的人洗了,你趕緊拿出去泡溼了晾上去,別給大少爺知道別的人碰過。”
“給大少爺知道別人碰過很嚴重嗎?”沈梅君問道,男人清晨那麼一回事,她在侯府時聽嬤嬤講解過,傅望舒十九歲了,這種事以前肯定發生過。
“我以前沒遇到過。”秋夢壓低聲音。
沈梅君明白秋夢爲何這麼緊張了,那樣的事肯定有過,可秋夢作爲貼身大丫鬟卻沒碰見過,顯然傅望舒不想給人知道自己毀滅蹤跡了。
傅望舒不想給人知道的事卻讓漿洗下人知道了,他得知定會惱羞成怒的。
沈梅君急急忙抱出去,打了井水泡溼再擰乾晾到院子一側的細繩上,堪堪做完,傅望舒就回來了。
沈梅君高挽着袖子的,瑩白的兩截藕臂在月色裡閃着媚惑撩人的光暈,傅望舒微有遲滯,眼睛看着,腳下忘了動。
沈梅君晾完了,覺得有些冷,不由得抱臂搓了搓胳膊。
“冷了?”傅望舒朝她走近。
高高的陰影罩住沈梅君,距離實在太近,近得她微一傾就能倒進他懷裡,沈梅君有些不自在,喊了聲“大少爺你回來了”便想後退,傅望舒突地伸手將她攬了過去,輕輕揉-摸她裸-露的雙臂。
沈梅君下意識就微掙了掙,沒掙動,傅望舒將她攬得更緊了些,低頭湊到她耳邊說話:“有人來了,聽腳步聲有很多人。”
有人來了也不用親密得這麼攬在一起吧?沈梅君分外不自在,傅望舒似乎抱得順手,越抱越緊,低俯着湊在她耳邊的頭也沒離開,絲絲暖熱的鼻息往她耳洞脖頸輕拂,帶着莫名的融融春意。
腳步聲在院門外停頓了一下遠去,沈梅君猛一下想起來,這是高升媳婦帶着人每晚例行的查夜。
查夜的人懼怕傅望舒的威勢,亦且流觴軒一直都是平平靜靜的,因而經過流觴軒從不進院子。
裝恩愛也沒人看到,有什麼好裝的?沈梅君一陣氣悶,傅望舒就在這時推開她回房,寂夜裡門扉吱呀響了一下,挺拔的背影消失在門板後面。
手臂上還殘留着他撫摸的感覺,暖意像漣漪微漾,沈梅君抱緊雙臂,緩緩地走回房中。
沈梅君還沒想好怎麼扳下傅太太,傅太太和傅望超翌日就先發制人了。
沒有直接發作到沈梅君身上,先在嬌紅館鬧出來的。
妙娘被髮賣了,傅望超暫時沒有新歡,張小月是嬌紅館裡第一得寵的人,這天一早鬧嚷開,原來是從傅望超身上發現他藏着一條緋色絲帶,張小月醋妒,哭鬧不休,後來鬧到傅太太跟前,有人看了那翠絲帶後大驚,道那絲帶是沈梅君的。
那紅緞鎖邊五彩繡紋絲帶確是沈梅君的,剛領的夏日衣裳搭配的頭飾,那晚傅望超使強,沈梅君掙扎時掉到地上,給傅望超撿了收起來。
她披散着頭髮給傅望舒拉回流觴軒,對失了一條束髮絲帶也沒在意,想不到傅望超使陰招,拿那一條絲帶做文章。
傅府衣裳首飾花式都有定例,沈梅君想否認也否認不了,傅太太拿着絲帶問她怎麼回事時,沈梅君七竅玲瓏也語結。
傅望超企圖污-辱她的事萬不能說出來的,說了出來只會顯得她不檢點不貞不潔,傅望舒爲了她打傅望超讓傅太太知道,也只會給傅太太抓住把柄斥傅望舒重女色輕兄弟情義,然後一句紅顏禍水把她趕出傅府。
也不能說是傅望超摸進流觴軒偷的,這麼說,傅望超順水推舟來一句喜歡她與她有私情她更洗刷不清了。
“你的絲帶怎麼會在小四那裡?”傅太太舉着絲帶緊逼不放。
絲帶在傅太太手裡輕晃,幽淡的影子映在地上。
沈梅君腦子裡千迴百轉後,心中有了主意,恭聲道:“太太,前日領衣裳後,梅君把絲帶送給妙娘姑娘了,這絲帶怎麼在四少爺那裡的得問妙娘姑娘,太太可以傳喚妙娘姑娘來問一下。”
“妙娘給四少爺發賣了,你扯上她是想無法對質嗎?”張小月忿忿不平道。
“妙娘姑娘給發賣了?”沈梅君訝然,驚叫道:“梅君記得四少爺很寵妙娘姑娘的,怎麼梅君剛送她絲帶,才兩日她就給四少爺發賣了?”
沈梅君話裡的意思再明白不過,她送了妙娘絲帶,傅望超就把妙娘發賣了,接着就扯出私送絲帶事件,這是傅望超要無處對質。
傅太太一時無語,心裡又惱恨又焦急,上次水晶簪事件給沈梅君幾句話帶過打回抹平,這次又給她胡亂扯上妙娘不能親自出面和她對質的漏洞嗎?
傅太太的焦急沈梅君看到眼裡,暗暗冷笑,傅望超整弄出絲帶事件,是想由傅太太出面,或是把她用行爲不檢點之名趕出傅府,或是逼得她沒有退路無法自辯只能跟了他,她偏不如他意,還要藉機倒打上一耙。
“妙娘發賣了,但絲帶從何而來四少爺最清楚了,爲證梅君清白,梅君求太太請四少爺來和梅君對質。”沈梅君跪了下去,淚水漣漣。
傅太太暗暗咬牙,傅望超來和她對質,她一口咬定絲帶已送了妙娘,他們又能如何?
把妙娘找贖回來對質也不行,妙娘給傅望超發賣恨極他,自是與傅望超爲敵附和沈梅君的。
“這絲帶想必你送了妙娘,小四以爲是妙孃的東西就帶在身邊了。”傅太太再是不甘不願,也只得轉了聲氣,拿過身側案几上的茶杯砸向張小月,大聲喝罵道:“小蹄子嚷嚷什麼,小四身上有什麼東西還得你管麼?”
張小月被茶杯砸中額角,霎時血流滿臉,也不敢爭辯,只磕頭求饒。
氣勢洶洶的問罪以突兀的逆轉而告終,張小月捂着淌血的額頭告退,傅太慶安撫了沈梅君幾句,賞了她一件珠釵。
沈梅君恭恭敬敬告退,傅太太看着她的背影,覺得身體滲出薄汗,竟然有些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