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哼,接下來會怎麼樣呢……”
奕豪站在岩石上,俯視着下方南條家的府院,傲然中混着幾分趣味盎然的神態,像極了昔日的魔人。
“你這傢伙,什麼時候開始有這樣的惡趣味了啊……”
身後傳來沉重的嘆息聲,林恆沿着山路走了過來,不過眉宇間卻盡是疲倦。
“因爲你的話,現在下面已經亂成一團了哦……說什麼無法再使用御神術,對南條家來說簡直像剝奪了他們的生存價值,你不是打算幫助他們嗎?卻故意使他們陷入混亂,你到底想什麼啊?”
“……我想看看。”奕豪沒有回頭,然而聲音中卻聽得出某種愉快的味道。
“想看看……想看什麼?”林恆站到旁邊,和他一起俯視着下方的南條家,卻禁不住納悶的問着。
“南條家……不,是那名叫南條嵐的少年,他是否真的有拯救日本的能力。”奕豪如此回答着。
“你說什麼啊,有能力拯救日本的不是他,而是蓬萊少帝的你吧?如果得不到神州方面的援助,單憑南條家的殘餘力量根本不可能和惡鬼對抗……”林恆微皺眉頭。
“的確,如果動用蓬萊的力量,殲滅惡鬼應該不是什麼困難的事情吧……”奕豪若有所思地說着。“但是,蓬萊沒有必需這樣做的理由。”
“所以,只要你命令蓬萊援助的話……”林恆困惑的看着奕豪,有些不明白他想說什麼。
“以蓬萊少帝地身份下令?那麼,我就必須站在蓬萊少帝的立場作爲慎重判斷。”
奕豪轉頭看着林恆。神情中再沒有任何戲謔的味道。
“這裡和北美天使獸的情況不同,日本的崩壞源自本身的分裂,北條家在野心地驅使下鋌而走險,南條家則在鬥爭中失敗逃亡,至於北條家放出的鬼物,也都是幾千年來始終存在於日本地下的妖魔……以蓬萊少帝的眼光。我看不到必須讓神州參與這場日本內戰地理由。”
聽到這裡,林恆總算清楚了奕豪的顧慮。
奕豪被尊爲蓬萊少帝,在四方神和皇龍歸隱的此刻,沒有任何人能夠阻礙他隨心所欲的驅使蓬萊的力量。只要他希望,統一紅世也不是辦不到的事情。然而可貴的是,奕豪知道自己手中握有多大地權力,但卻絲毫沒有因此驕縱,而是將正當使用蓬萊的力量視爲自身責任的所在,對此謹慎再三。
這番謹慎若是落到普通人的身上,大概會形成神經質般的敏感外在吧?然而和着奕豪身上的傲氣。卻調和成猶如傲視凡塵的神儀,沒有絲毫不協調地感覺,更讓人爲之敬畏。
“但是,你先前不是救了南條家好幾次嗎?而且也聯絡過崑崙……”
林恆雖然歎服好友的轉變,但還是竭力爲南條家爭取。
“幫助南條家只是我個人的行爲,並不代表蓬萊地立場,而和崑崙聯絡也不過是讓蓬萊那邊安心下來。免得回去後又要聽老頭子們的抱怨……”奕豪聳聳肩膀,像要安慰他似的露出笑容。“不用擔心,至少在學會控制‘葬神領域’以前。我還是會像現在這樣繼續以鐵門子弟的身份幫南條家,但至於日本到底能不能得到神州的支援,就要看他們,或者說那名少年,接下來的表現了。”
“你好像對嵐丸有很大地期待嘛?”林恆困惑道。
“沒這回事,我也不過昨天才認識他。根本談不上什麼期待。”奕豪搖搖頭。“但他是南條家宗主,也是唯一可能率領日本人和鬼物抗衡的人,倘若他沒辦法負擔起這個國家的命運,那就算我命令蓬萊過來支援,最後也只是自找麻煩而已……”
注意到林恆欲言又止的困惑神情,奕豪稍稍解釋了一下。
“我說啊,雖然蓬萊擁有紅世中最強的實力,但畢竟不是政治機構,無法提供資金援助,也不可能派遣官吏,要在廢墟中重建秩序全部得靠日本自身的努力。倘若南條家不能具備達到這點的基本組織性,即使蓬萊幫助殲滅了惡鬼,日本最後也還是會陷入無秩序的混亂……既然如此,那由北條家來統治又有什麼區別嗎?”
完全剔去感情的干擾,奕豪的分析理智而透徹,即使林恆也不由得啞口無言。
“所以,日本將來的命運如何,就看嵐丸的表現了……”
在凝固的沉默中,奕豪的目光再度回到了下方的南條府院,嘴角揚起輕輕的弧線。
“倘若,他能向我展現足以擔負這個國家的器量,那就給他日本的未來也無妨。”
林恆無言,他知道鐵氏一族對日本抱持的負面情感,奕豪能說出這樣的話算得上難能可貴,然而看着好友的側臉,他突然覺得那好像是傲然俯視凡塵的神明般……
……
等兩人回到南條家的時候,先前引起的騷動已經告一段落了。
南條家固然無法處置連神明都不放在眼下的奕豪,但引導奕豪前往秘密洞窟的紅葉卻因此受到全部責難。原本那座洞窟就是南條家的核心機密,能自由進出其中的人只有歷代宗主,雖然不知道紅葉以一介忍者的身份是如何得知那裡的存在,但光是隨便闖入禁地的罪名就足以讓她背上死罪,再加上還有“慫恿外人破壞神明契約”這項前所未有的重罪,就算被當場處死都沒有什麼可質疑的,而紅葉本人也完全沒有替自己開脫的意思。
奕豪先前就是在南條家爲如何處置紅葉而爭論時離開冷笑着的,把精力花在無聊的事情上,卻忽略了真正該做的事情,倘若南條家上下全是這樣地話。那日本的未來根本就沒什麼好期待的了。他並不打算看着紅葉被處死,就算違背紅葉本人的意志,他也會在行刑前一刻將紅葉救下,只是那時候
和這座島嶼告別的時候吧?
這樣想着的奕豪踏進南條家地宅院,迎接他的是無數雙憎惡中帶着畏懼的目光。南條嵐的御神術被視爲南條家反敗爲勝地唯一希望,而奕豪卻殘忍的剝奪了他們的希望。於是他的身份也從最初“令人感激的恩人”變成了“令人憎惡的惡神”了。不過當然沒有人敢表露出來,到走到正殿的一段路上,衆人都遠遠避開了他們倆人。
“高處不勝寒地感覺如何啊?”林恆苦笑着望向奕豪。
“這個嘛,反正都被視爲壞人了。就扮演到底好了。”奕豪聳聳肩膀,心想着假如南條家已決定處置紅葉,就馬上劫了人逃走。
踏入正殿後,奕豪眨眨眼睛,驚訝的看着端坐在正前方的少年宗主,紅葉則侍坐在他的旁邊,神態恭敬。完全不像是受到處罰的樣子。
“紅葉,你沒事嗎?”感到意外的奕豪停下腳步。“看先前那些傢伙的模樣,就像要把你生吞了一樣呢?”
(是宗主替我開脫地……)紅葉以最小限度的動作表示着,奕豪的目光跟着移到端坐地少年身上,正待說什麼的時候,對方卻主動站起來,走到他面前。恭敬向他伏地叩拜。
“先生救命之恩,嵐丸沒齒難忘,連同數次搭救南條家的恩情。今後必當捨命相報。”
“感謝我嗎……”奕豪稍稍意外,跟着嘴角卻揚起諷刺的弧線。“雖然形式上是救了你一命,但結果卻你使用‘御神術’的權能,到這裡的路上遇到地人都把我當成瘟神看待,你卻要感謝我,果然還是……自己的性命更重要嗎?”
如此問的奕豪。眼中不經意射出銳利的視線,旁邊的林恆察覺到這一點而不禁替少年捏一把汗。
“對我等而言,失去‘御神術’確實是難以忍受的打擊,但南條家絕非分不清事理之輩!”感覺到奕豪的輕視,南條嵐的臉上浮現出微微惱怒的神情,雖然顯出少年稚嫩的一面,但同時也足以證明其所言確實是發自內心。
“聽醫師說,昨晚我已有半隻腳跨進了鬼門關,若不是得到先生的救助,很可能就此離開人世。如此一來,南條家便會同時失去御神術和領導者,而因爲先生和紅葉的關係,至少讓其中一項保留了下來,南條家沒有任何理由怨恨先生。”
“這是你個人的見解,還是南條家上下一致的意見?”奕豪右手輕撫着下巴,這是他,或者說魔人對某件事生出興趣時的習慣。
“……只是我個人的意見。”南條嵐露出苦悶的神情。“大家都遷怒紅葉,要把她處死,我雖然勉強攔了下來,但結果卻讓大家失望了,現在南條家大半陰陽師都離開了這座宅院,只剩下少數忍者和難民們還在……”
“嗯,也是預想中的事情吧,對大多數人來說,御神術是唯一的希望。南條家失去了御神術,其宗主又是個乳臭未乾的小鬼,要是這樣也能打贏統御惡鬼的北條家的話,那簡直就可以說是奇蹟了。要是我是陰陽師的話,也不會留下來和南條家陪葬。”
完全不考慮當事人心情的放言,讓南條嵐痛苦的低下頭去,他身後的紅葉高高的舉起寫着“過分!”兩字的白板,但奕豪假裝沒有看到。
“但是,還是有願意相信這份奇蹟的人呢。”
奕豪的語氣陡然一轉,南條嵐愕然擡起頭來,卻見奕豪的目光落在身後,回頭時正好把紅葉手中的白板看在眼裡。
不止是紅葉,在更後面一點的位置,近百名忍者不知何時出現在那裡,還有少數幾名選擇留下的陰陽師,他們都是一幅疲憊不堪的模樣,有的人身上還纏着繃帶,但卻齊齊跪伏在地,那無言的姿勢中傳達出某種更甚死亡的堅毅覺悟。
“大……大家……”南條嵐感到聲音在顫抖着,努力想說什麼,但一開口眼淚便不爭氣的流下來。
“霍霍,還有這麼多願意相信奇蹟的傻瓜在啊……”身後響起地聲音,既不像善意的努力也不像惡意的嘲諷。似乎只是在提醒他事必要的實而已。“那麼,失去御神術的南條宗主,你打算用什麼辦法來回報他們那份可以說是愚蠢的期盼呢?”
在滿溢悲壯地時刻甩出風涼話,對無助少年施加精神迫害,奕豪今次可以說完全扮演着惹人憎惡的反面角色,因此自然惹來了南條一族的齊齊瞪視。就連林恆也頗爲疑惑的看着他,但他本人卻是豪不在乎地模樣,神情就像在期待着什麼好戲上演似的。
“我……”
南條嵐舉袖子擦乾淚水,回頭看着奕豪。眼中流露出某種堅毅的決定。
“我要……”
奕豪嘴角微微翹了翹,他不惜唱黑臉給少年施加重重重壓,就是爲聽到下一句話。
這句話,將展現少年宗主精神上的全貌,是否擁有把握現狀的敏銳洞察力,是否擁有擬定對策的正確判斷力,是否擁有揹負日本命運的深切覺悟。同時還會決定至關重要地一點,日本是否能得到來自神州的援助。
少年宗主先前的表現讓奕豪稍稍側目,他預測這種情況下南條嵐的反應不外乎幾種,但同時也樂意見到少年宗主有出超過他預測的可能性。
只是,這世界上卻還有一句叫作“聰明反被聰明誤”的話。
在奕豪趣味盎然的注視下,南條嵐一步步走到距離他三步地位置,然後在他還來不及反應的時候。一矮身拜了下去。
“我要拜您爲師!”
……
“請準我拜先生爲師!”
南條嵐向奕豪拜倒。
“御神術是南條家代代相傳的秘法,然而先生展現地力量更卻在御神術以上!現在我雖再無法使用御神術,但希望能拜在先生門下。
修得能代替御神術的力量,拯救日本萬民,嵐丸就算在所不惜!望先生應允!”
御神術可以說是南條家的象徵,也是南條家維持千年興盛的根基,然而南條嵐此刻的說法相當於放棄這項南條家延續千年的傳統,這種行爲放在任何家族都是絕對地大逆不道。而對於揹負南條家最後希望的他來說,作出如此選擇更是沉重。然而,“拯救日本萬民”的執着最後還是壓倒了根深蒂固的家族觀念,讓人不得不感佩少年的覺悟。
就連沒打算插嘴的林恆都忍不住看向奕豪,但跟着卻發現好友正處在某種茫然失神的狀態。
完全沒有料到,奕豪不甘心的咬着嘴脣,他預測了幾乎所有的可能性,但卻偏偏漏算了引火燒身的情況。
從理智的角度來分析,嵐丸作出這樣的選擇似乎是必然的。在先前援手受到惡鬼襲擊的南條家時,少年宗主的便牢牢記住了空手搏殺數百頭惡鬼的情景,至於到禁地洞窟裡面去和神明交涉的事情,也從某方面證明他起碼是和南條家供奉的神明平起平坐的存在。在失去依爲靠山的御神術後,向他求助是南條家必然的選擇,奕豪也不打算拒絕,然而卻從未想過對方會提出“拜師”的要求。
嵐丸想靠着自己的努力來拯救族人,比把所有事情都拜託給奕豪來,這樣的志氣無疑更值得嘉獎,然而對奕豪來說,卻是始料不及的狀況。其實他應該想到嵐丸可能作出這種選擇,然而某種奇妙的旁觀者心理讓他的預測出現盲點,於是便變成了現在這樣“引火燒身”的情況。
“你……你要拜我爲師?”奕豪有些呆然的問着,似乎還沒從剛剛衝擊性的告白中恢復過來。
“是的,望先生恩准!”嵐丸的額頭幾乎貼到了地上,聲音和動作都恭敬之至。
“但是,我……我還沒有收徒弟的打算啊……”奕豪結結巴巴的說着,眼前超出預測的狀況讓他感到難以對應。
“嗯,這樣不是挺好嗎?”插嘴的是林恆,他用愉快的語調勸說着好友。“反正你也打算好好觀察嵐丸的資質,把他收爲徒弟觀察起來不是更方便嗎?再沒有比師父更瞭解弟子的人了吧?再說,嵐丸本身也是很懂事的孩子啊,不論資質和品行都是上上之選,要是出生崑崙的話,那些老頭子爲爭徒弟還不得打起來!這麼一塊良金璞玉自動送到你的面前,你還在猶豫什麼啊?”
“……那不如你來收弟子吧?”奕豪鬱悶的瞪了他一眼。
“很遺憾,人家中意的是鐵門子弟的男人味啊,對我這纖弱道士可沒什麼興趣。”林恆搖晃身後那條寫滿“居心不良”的尾巴,然後轉向嵐丸,自顧自的把話題進展下去。
“我說嵐丸啊,神州有句‘一日爲師,終身爲父’的話,這其中的道理你也清楚吧?既然拜入奕豪門下,就必須遵守鐵門戒律,我可先告訴你,鐵門戒律可是出了名的嚴苛哦!在無條件服從家主的決定以外,觸犯戒律者,輕者處罰閉門面壁苦修悔過,重則逐出師門就地處斬,簡直就是一張惡鬼的賣身契啊!到底劃不划算,你可要想清楚……嗚呃!”
“去你的!什麼叫賣身契!”奕豪踹了胡言亂語的某人一腳。“而且,你到底是從什麼地方知道鐵門戒律的?”
“什麼話,憑着鐵門和崑崙的關係,要一份鐵門的入門手冊來還不是很簡單的事情?”林恆揉着屁股,忿忿不平的說着。“不是每年都有一批崑崙弟子來鐵門見習嗎?他們就是被長老們罰到鐵門來‘體驗生活’的,結果回來後沒有一個人不哭訴到地獄走了一趟……你說,那不是惡鬼的賣身契是什麼?”
“哼,不是崑崙弟子太軟弱了嗎?”或許是察覺到繼續爭論下去搞不好會造成兩派弟子的火拼,奕豪緊急把話題扯了回來。“再說,嵐丸的身上根本沒有九黎血脈,就算我答應收他爲徒,他也學不了鐵門武法。”
“你會的東西又不止鐵門武法一種,比如你擅長的鍊金術,教他這個不就行了嗎?嵐丸畢竟是陰陽師出身,學起來應該很快吧?”
“你是說……收嵐丸爲鍊金學徒?”
奕豪愣了一愣,這條意外的提議倒讓他頗爲心動。
在不涉及鐵門的情況下,傳授嵐丸鍊金術確實是更簡單的選擇。陰陽師對元素的感應力高出普通靈能者,嵐丸的資質也不差,再說有前世達克里斯收盧卡斯爲學徒的經驗,教起來想必也是輕車熟路,但是奕豪還是有不太甘願――一旦確實認同嵐丸爲徒弟,那就意味着他不能再把南條家和日本的騷亂當事不關己的事情,弟子的麻煩就是師父的麻煩,對擁有責任心的正直青年來說,要無視這一點是很困難的。
但另一方面,他也找不到拒絕嵐丸的理由,而前世的魔人魂,似乎也因有再度爲人師表的機會而開始蠢蠢欲動起來。
“鐵君,我也拜託你。”
在動搖的堅壁上加上重重一錘的是撫子的拜託,稍遲一步來到正殿的她由紅葉那裡瞭解了狀況,也向奕豪低頭拜託着,而紅葉更是跪伏在地,面前的白板上寫着醒目的“慈悲”兩字。
“拜託先生,嵐丸定會遵從師尊的教導,絕不辜負師尊的期待!”
始終恭敬的嵐丸,以很難讓人懷疑其真誠的聲音重申着。
“拜託先生了!”
至於嵐丸身後的近百名南條族人,也一致向着奕豪施加龐大的威壓。
“唔唔唔……”
看着前方黑壓壓跪了一地的衆人,奕豪覺得自己被逼到了絕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