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蒼茫無垠,青山映照在陽光之下,大河從山間流過,微風與鳥鳴不斷傳來。羣山之中,只有這靜謐的畫面在流轉。
大概環視了一眼,關明玉靈力流轉之下,正要出這大山,卻是臉色突然一愣。經脈之中,原本運轉有序的靈力竟然緩緩一頓,不受自己控制的緩緩消散開來。
他再次一愣,改變了經脈中靈力的運行軌跡,伸手向前,卻是什麼都未發生。
稍微頓了頓,他再次出手,試着拿出龍伯之刀,但靈力流動,心念之光覆蓋之下,手中依然空無一物。
經脈竅穴之中,那原本被神意滋養的身體竟然恢復了最初的神色,如普通人一般成了血肉之軀。
這個空間之中,竟然不允許飛行,更不許使用任何神通。
關明玉從未體驗過這種感覺,莫說是靈力,就算是煉體的境界也被全數剝奪,徹徹底底淪爲了普通人。
萬般神通一朝喪盡,一向以修爲爲重的關明玉,竟然患得患失起來。
過了一會兒,仍然毫無反應之後,關明玉長嘆一聲,緩緩站起身來,順着路朝前方走去。以畫聖的境界,不到仙台,根本不可能對他說不。不如朝前走,看看前方到底是什麼。
路總是走出來的,畫聖宅心仁厚,也不可能將自己等人全數丟上絕路。就算是魔道大能的洞天,也會有一線生機。
感受着數十年未曾體驗過的狀況,關明玉朝山上緩緩走去。
山路不大,一條荊棘遍佈的小路蜿蜒崎嶇的延伸向前方未知之處。關明玉調整着呼吸,適應着自己的動作,儘量平穩的朝前邁出,節省着每一分氣力。修行多年,就算靈力盡喪,關明玉也更加體會到平穩有序的重要性,這樣能讓自己節省下更多的能量,以走的更遠,或者更好的面對可能出現的困難。
天空中,那斜陽緩緩升上正中,溫度越來越高,縱然關明玉刻意控制着速度,也依然越來越熱,汗水漸漸覆蓋上他的額頭。原本中氣十足的腳步也變得沉重,彷彿腿上綁了沙袋一般。
走到山腰之處,重重的疲憊終於讓他選擇停下腳步,休息起來。
過了一會兒,他再次邁開步子朝前走去。神通全數消失,靈力盡喪,除了前行別無他法。
不知道走了多久,一陣古老的吟唱之聲,從未知之處響起來。
吟唱聲是很多人的歌聲集合,古老的腔調迥異於如今的詩詞歌賦之音,竟然有着微微的神秘感。雖然絲毫不懂內容,但聽上去,那內中的期待感和虔誠卻是顯而易見,似歡呼,又像哭泣,夾雜着咚咚的聲音傳來。
順着聲音看去,數百位赤身的先民正聚集在山間的幽谷之中。他們裹着樹皮,披着猛獸的皮毛,頭上扎着一根根羽毛,一羣羣的跳動着,用最淳樸的動作舞動着。毫無修飾,手拉手的環繞,吟唱之聲就是從他們口中傳來。
在他們的正中央,是一位虔誠至極的普通中年人,他合攏的雙手中,一根木棍插在另一根木頭上,周圍滿是乾草,手掌用力的搓動着。隨着他的動作,一束火苗緩緩升起,乾草冒出煙霧。他更加激動,手掌更加迅速的搓動起來,乾草瞬間就被點燃。周圍繞着的人們猛地歡呼起來,吟唱之聲更加鮮明。
鑽木取火。
火,代表着生命的力量,代表着溫暖,代表着文明的開端。有了火焰,人族才結束了在寒冷中受凍的命運。有了火焰,人類才結束了茹毛飲血的歷史。
這副畫,赫然就是最初的先民們,對火焰的祭祀。
吟唱之聲漸漸低沉,畫面猛然收回,關明玉陡然回過神來,看向自己身前的山壁之上,這幅古老的壁畫。
完全靜止的畫面與剛剛的身臨其境對比鮮明,只是勾勒出畫面的雛形。
關明玉靜靜低下頭,思考了一會兒,再次邁開步子朝前走去。
巨山之中,一位身強力壯的男子裹着樹皮,腰間圍着猛獸的皮毛,手中拿着一柄石斧,在山間攀爬着。
他手抓着樹幹,低喝一聲,石斧砍在地上,然後輕輕一用力就爬了上去。他再次抓起石斧,朝前走去。
走了幾步,他突然欣喜起來,看向這根小樹不遠處,那裡有一株與他物不同的草,半尺來高,長在樹根之下。在草的周圍,是與它不同的別樣雜草將其團團包裹。
男子眼尖,謹慎的放下石斧,撥開雜草,將這一株草拔起來。
然後他走到溪邊,小心翼翼的洗掉上邊的泥土,直到每一根根鬚都被清洗乾淨。然後他坐下來,輕輕張口,將這株草輕輕放入口中,慢慢咀嚼起來。
傳聞之中,神農嘗百草,從中找到了草藥,使人族不再遭受病痛的煎熬,不再因爲某些小傷而送命,給了人族生命傳承的希望。
隨着他的咀嚼,那蠕動的嘴脣漸漸清洗,咔擦咔擦的響聲不斷傳來。關明玉腦中一晃,再次退出了畫面,出現在另一幅壁畫之前。
他再次觀察了一會兒,眼看已經快到山頂,再次邁開步子走了過去。
一聲虔誠的祈福聲從遠方傳來。
在無數人圍繞的石頭壘成的祭臺上方,一位鬚髮皆白的老者正站在祭臺之上,手中朝天空比劃着,一聲聲祈福之聲從他的口中傳來。那吟唱聲如古老的頌歌,如熱情的吶喊,如低低的哭泣,他不斷的舞動着,將手中的一片片羽毛跑向天空之上。
隨着他的吟唱,下方的無數人歡呼起來,高聲叫着,喊着,圍着祭臺跑動着,將自己的熱情全數爆發出來。
老者雙手陡然高舉,一聲尖銳的吶喊之聲,從他口中傳了出來。下方奔跑的衆人如朝聖一般,全數停下身子,面向着他高舉的雙手,高呼起來。
然後他們轟然散開,拿起手中形如木叉的工具,上有曲柄,下面是犁頭,將不遠處的土地全部翻開。
老者走下祭臺,拿起旁邊的袋子,順着衆人的軌跡,將種子播種在地上。
耒耜現世,播種五穀。
從此,人族又漁獵轉入農耕,真正有了文明的氣息。
再向前走,一幅幅古老的畫面出現在關明玉的眼前。結繩記事,結網捕魚,麻絲製衣……一場場古老的活動,將人類從茹毛飲血的狀態,一步步推向了農耕文明。
最後一幅畫,是一片字。
是的,不是一個,不是幾個,而是一片。形如真物,勾連潦草的古老文字,構成了一個完整的文華體系。
文字的出現,標誌着人類文明真正成形。從此,這些文字將古老的祭祀活動和信仰、古老的歷史和經驗全部記載下來,一代一代傳承,最終形成了厚重的歷史積累。
開天之初,大能輩出,於經驗傳承走的卻是另一條路子。直到後來百族先祖感悟天地,形成了天地靈紋,記載着天地之間的無數信息,發展成爲太古時代的模樣。天地靈紋不斷演化,便是如今所用的文字。
像三古時代的大能們,百族的先祖們,也不斷的發明出各種文字。直到中古聖庭之時,百聖以自身的境界,重演天地開闢的一切,推演文字,形成了如今主世界通用的文字,比之天地靈紋更加清晰明確。
若能成就道行,到達那種一切“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境界,到時候文字所能承載的信息又顯得太少了,又恢復到天地靈紋的使用。
關明玉安靜的坐着,實在不懂這些古老的畫面出現在自己面前到底是什麼。鑽木取火,神農嘗百草,甚至是文字的出現,陶器的製作,都只是人族先祖的發展歷程。
那這些先民最輝煌的創造,最有意義的記事被畫聖重演一次,又是有什麼意義呢?
毫無意義,因爲這些,自己從古籍上就看的出來。
他走過山去,拖着已經開始疲憊的步子,朝山下走去。
那古老的吟唱之聲,再次響起。帶着咚咚的鼓聲,響徹在人心底。
關明玉站在人羣間,隨着這無數的人羣,不斷的跳動着,歡呼着。古老的傳唱帶着崇敬之心,淡淡的虔誠信仰溢於言表,似歡呼似哭泣的歌唱中,已經不再是披着獸皮的古老人羣載歌載舞,在火堆之畔歡呼着。
一位穿着麻衣的中年人,在無數人的注視下,走上了高臺,看向歡呼着的人羣。
他微笑着,用力的高舉起右手。
唰!
無數歡呼的人羣就在同時,高舉起自己的右手,然後緩緩跪拜下去,異口同聲的高呼道:“吾皇!”
那人笑起來,在天穹之上,一團火焰從天而降,將他徹底籠罩在內,靜靜的燃燒着,卻絲毫不傷他分毫。火焰如同波浪,將整個天地都緩緩波動起來,一絲絲文明的氣息溢出,傳遞到所有人身上。每一絲溢過,思維彷彿都清晰了一些,厚重了一些。
文明之火!
關明玉的眼中,那麻衣中年人的面孔驟然清晰。赫然是自己最初見過的畫面之中,那位鑽木取火之人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