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過乾坤輪迴盤之後,關明玉再次向兩位神僧道謝,又在天音寺盤桓了一夜,這才轉身朝山下走去。
晨鐘再一次的敲響,迴盪在須彌山的每一個角落,悠悠揚揚,將人從夢境中喚醒,卻又有種能將人從凡塵俗世裡帶走的滋味。
須彌山頂小天音寺的寂靜禪室之外,響起了敲門聲音。普泓上人揚眉,隨即微微搖頭,嘆息了一聲,道:“是法相麼,進來吧!”
法相應聲而入,走過來向普泓上人行了一禮,終於開口道:“師父,弟子來了。”
見他默不作聲,普泓神僧搖了搖頭,嘆息道:“你可是爲那異寶乾坤輪迴盤而來?”
法相神色肅然,點了點頭:“正是。師父,我天音寺如今遭逢大難,無字玉璧損毀在雷劫之下,又有普智師叔仙去,大悲金輪傷在獸妖手中,衆位神僧也在月前青雲山一戰中圓寂不少。現在,這乾坤輪迴盤也借了出去,關師兄甚至連解釋都沒有。弟子……弟子心裡不安啊。若是這輪迴盤有失,我天音寺如何護法?”
他跪下身子,認認真真的鞠躬道。
普泓神僧長嘆一聲,見法相恭恭敬敬的磕了三個響頭,然後擡眼看着自己。良久之後,他纔開口說道:“你啊,什麼都好,就是想的太多。你本是慈悲之人,那無字玉璧損毀雖然是你提起拯救張施主,但最後下決定的卻是爲師,怪不到你頭上。你無需自責,只要好好修行,接過爲師的擔子就行了。”
他見法相默然無語,問道:“法相,你可知關師侄借那乾坤輪迴盤,是爲了什麼?”
“爲了什麼?”法相擡起頭,表情木然的看向他。
普泓神僧搖了搖頭:“十年前青雲山上,他出過一次刀,但被天劫壓下。半年在的狐岐山,他更是逆天而行,但神通不敵天數,縱然聯手鬼王宗,依然敗在了天數之下。這十年來,除了將魔教之人帶回山之外,只出過五次刀。三次是爲那位同門師妹,剩下兩次,便是爲了十年前隕落在誅仙劍下的碧瑤。”
“你說,他要這乾坤輪迴盤,是爲了什麼?”
法相霍然驚醒,低聲道:“難道是爲了,碧瑤?”
普泓神僧這才點頭:“也只有碧瑤才說的通了。”
法相卻神色激動,快速說道:“師父,他兩次逆天而行,皆是無功而返。天罰之威,我們可是前些日子才親眼見過。那等天地之力,連我們天音寺傾盡全力也是慘敗,衆位師叔爲此大傷元氣。這等必然慘敗之事,您爲何還要將乾坤輪迴盤奉上?”
普泓神僧搖了搖頭:“癡兒,你如此作想,反而是動了嗔戒,於佛法修行不利。”
他雙手合十,撥動着念珠道:“天罰之威,固然不可想象。但這位關師侄之力,也委實超過了我等想象。狐岐山那逆天一戰中,老衲當時正在不遠處偶然得見。那等力量,除了與獸神一戰的誅仙劍陣外,老衲實在想象不出,還有什麼有這等奇力。”
“他既然再次動手,肯定不會像前一次那麼匆忙,會集合他手中的所有力量而行,我們的乾坤輪迴盤,就是其中之一。”
他低低道:“既是爲了救碧瑤,那無論如何,我們將乾坤輪迴盤借出去,也算是對那位張施主有個交代了。從今日起,我們便真的不欠他了,這宿世孽緣,一世情仇,今日便還清了。”
法相這才醒悟過來:“即是如此,那借出去也罷。”他突然擡起頭,雙掌合十:“師父,難道你認爲,他這次能成功?”
普泓神僧擡起頭,微笑着看向山外,回過頭來:“關師侄心裡有事,所以明知不可爲而爲之。以他的力量,準備齊全之下,又有鬼王宗全力相助,招回那碧瑤小姐之魂,當有三成機會。若是能成功,便是蒼生之幸啊,我等修行數百年,終於有機會見到真正的起死回生。”
他嘆息道:“師弟的遺願,我又哪裡肯放過呢?我不止是還張施主的人情,更是想見證一個新的時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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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河陽城往南,到處見到的都是慘不忍睹的荒涼景色,千里無人煙,百村無人聲,都是經常遇見的事情。殘垣斷壁,敗落城鎮,比比皆是,荒野之上,風煙蕭瑟,往日的繁華之地,如今皆是一派淒涼景色。
這荒郊野外的道路中,混着南歸的人羣,一根竹竿上掛着寫“仙人指路”四字的白布,只是原先的白色早已染成了黑白不勻,一眼看去還有幾處破洞。涼風吹拂之下,那破洞迎風招展,更顯蕭索。
週一仙和小環、野狗道人三人行走於跋涉的人羣中間。出於怕人誤會之言,野狗道人蒙上了一張面紗,週一仙垂頭喪氣或喋喋不休,小環卻是如人間仙女一般,時常保持着笑容,救助着周邊之人。
一路而來風塵僕僕,在悲天憫人的小環身邊,野狗道人也樂在其中。但三人終究不是神仙,食物已經告罄,三人只得離開人羣,朝山林之中走去。
週一仙一陣糊弄之後,野狗道人便去尋找食物。但當他回過身來時,週一仙和小環竟然不見了。心有所失之下,野狗道人狀如瘋癲,卻聽到一聲獸吼,肌肉微微發抖,大吼一聲,整個人向密林深處那嚎叫聲處衝了進去。
野狗道人獠牙法寶在手,面色緊張,只不過片刻工夫,他肩頭一片暗紅,似乎已經掛彩了。但是在他身前,竟是兩隻身軀巨大的獸妖,虎頭獅身,足有一人來高。他雖不是那獸妖的對手,但此刻的他卻是渾然不顧,死死的抱住那死去的獸妖。待到衆人將那獸妖砸死之時,野狗道人已經斷氣了。
小環嘴脣微微顫抖,眼眶中盈盈盡是淚水,哭了起來。週一仙也哀嘆一聲,那獸妖窩中的衆人離開之後便回了去,他們勉強將野狗道人的屍身從獸妖窩裡搬了出來,放在剛剛進入山林的那處空地上。
就在野狗道人衝進密林時候,黑暗蒼穹的天幕上忽地亮起一道白光,從北方疾馳而來,劃過天際而去,彷彿流星一般飛向南方。但看到野狗道人之後,他卻猶豫片刻,搖頭嘆息一聲。身子如鬼魅一般朝小環幾人方向而去。
而這時,小環已經止住了哭泣,擦去臉上淚痕之後,她找了根木棍在野狗道人身邊打掃起來,將一衆枯葉散枝掃出了一個半徑五尺左右的圈子,面色毅然的走了回來。
兩人一番吵鬧之後,小環下定了決心,佈下法陣,準備收魂。樹林之中,此刻正是夜深時候,陰氣大盛。
一滴鮮血從小環白皙的胳膊上割開的口子裡滴落,緩緩落在野狗道人的身旁,小環繞着野狗道人,用自己的鮮血在野狗道人身旁滴落下來,看她手腕緩緩搖動,滴落的鮮血在地面上慢慢形成了怪異的圖案。
密林之中,隨着那血紅圖案的漸漸成形,隱隱開始傳來鬼哭聲。她佈下的血陣顯然與當日在狐岐山大巫師救碧瑤時有幾分相似,只是小了很多。
小環面色蒼白,有些虛弱的衝週一仙笑了笑,然後緩緩在陣法頂端,也就是野狗道人頭顱前方三尺處盤坐了下來。
幽幽密林之中,霍然一聲鬼嘯憑空而起,瞬間整座樹林異嘯連連,陰氣鋪天蓋地席捲而來。陰風陣陣,從四面八方吹來,將周圍樹木吹得搖擺不定。小環面色肅然,緩緩閉眼,一雙白皙雙手合在胸口,口中低低念頌着神秘咒語,片刻之後,修長的手掌在胸口處展開,慢慢放進了身前血泊圖案之中。
環繞在野狗道人身體周圍的鮮血圖案頃刻間突然全部亮了一亮,全部的鮮血像是突然得到了生命,在圖案之中開始流轉起來。但此時,無數陰魂彷彿聞到了最可口的美味一般,陰風陣陣圍了上來,連小環的眼中也閃過一絲黑色。
一時間,無數道若隱若現的黑氣爭先恐後地衝向小環,小環面上痛苦之色越來越重,面色幾乎已完全被黑氣籠罩起來了。
但此刻,小環滿是黑氣的臉上突然一喜,原浸在血泊法陣之中的右手突然伸起,凌空虛抓,隨即急放下抓住了野狗道人的右手。緊接着她將自己左手也從血泊中伸起,照樣虛空一抓的時候,突然間,漫天鬼氣幽魂一起放聲大嘯,似乎全部陷入了不可抑止的狂怒之中,鬼氣森森如鐵,剎那間黑氣籠罩而來,將小環身軀盡數圍住。
一番掙扎之後,她卻始終無法救回野狗道人。鬼先生終於現身,然後揮手之間發出一件黑乎乎的事物,一股紅色光芒從法陣之上亮起,籠罩在小環身上。
小她終於抓起了野狗道人的手,抓住了野狗道人的手臂。
然後她身子一軟,暈了過去。
等她醒來之後,一番交談,拜了鬼先生爲師。而此時,鬼先生凝視小環良久,忽地搖頭嘆了口氣,低聲道:“我和你算上今晚,不過見過兩面而已,竟然……罷了,也是命數吧!他日你修行有成,若有機緣的話……”他仰首看天,道:“你幫我救一個人吧!”
小環一怔,道:“救人,誰啊?”
鬼先生默然搖頭,似苦笑了一聲,道:“將來再說好了。”然後他身子一晃,黑色身影如鬼魅一般,瞬間射出,轉眼就消失在密林陰影之中。
小環呼之不及,眼睜睜看着他消失在密林之中,喃喃自語道:“救人?救誰呢?”
話音剛落,一道身影從天空落了下來,身着青色道袍,聲音沉穩而凌厲:“救碧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