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在林中

風吹得樹葉沙沙作響,煙霧和灼熱氣息瀰漫進空氣,隱隱有火光涌了起來。

赤楊林中山毛櫸、落葉、藤蔓,樹枝都在燃燒,林間空地之上,死傷者連成一片——穿着亞麻、皮毛編織的衣裳,腰間懸掛着松鼠尾巴、顴骨高聳、耳朵尖尖的精靈。

以及皮革甲冑、滿臉風塵僕僕的人類僱傭兵。

有的被巨大的捕熊陷阱夾住了腿,血肉模糊的傷口露出白骨,坐在地上抱腿哀嚎。

有的被從天而降、劃出一道拋物線圓木狠狠撞中胸腹,倒在地面口吐內臟碎片,胸膛凹陷。

還有的被埋在落葉之下的腳套倒掉上天,被突然坍塌的地面無情吞沒、超過三米的凹坑裡一排排尖頭木樁將他們穿成烤肉。

……

雖然尚未見到敵人的影子就開始損員,這支由松鼠黨和僱傭兵組成的百人隊伍,仍舊頑強地向赤楊林深處進發。

“這羣藏頭露尾的老鼠!”半精靈斯奇魯小步奔跑,乾枯的馬尾在腦後晃盪,一邊用沙啞的聲音說,“等抓住了那幾個看門的獵魔人,我要讓他們親自嚐嚐這些酷刑,爲死去的兄弟們報仇!”

似乎響應他的話,他身後壓低身體的一張張典型精靈面孔上浮現出刻骨的仇恨!

體型瘦高如枯樹、沒有眉毛的男人惡毒地笑道,“必須由我行刑,我清楚變種人的敏感的地方,知道如何讓他們感到‘舒服’。讓他們大聲尖叫,當然,這算是我無償的附加服務。”

他握緊脖子間三條獵魔人的徽章。

“到時候你可以親耳聽聽,那是多麼動聽的音樂!”

“小心!有動靜!”

跟在他們身後的一個鼻樑高的嚇人的精靈肌肉男低吼了一聲。

遠處林間空地上,出現了一座薄霧繚繞的植物園。

撲鼻的植物清香讓一羣來自遙遠百花谷的精靈們精神一震,晃眼一瞧、超過四十種植物——白屈花、烏鴉眼、鼠尾草…還有一些他們從未見過的植物,鬱鬱蔥蔥,長勢喜人。

哪怕藍山之中,也少有如此種類齊全、茂盛的植物園!

圍繞植物園的薄霧好似擁有有生命一般,

肉眼可見地飄動,變得愈來愈濃,遮擋了他們的視線。

霧氣中出現了兩個龐大臃腫的生物…

它們以驚人的速度衝了出來,林間的空地不停震顫,沿途赤楊樹葉如雨落,蕨叢裡傳來噼啪聲,樹枝在嘎吱聲中折斷。

衆人隨之背貼背結成方陣,拔出武器,拉弓置箭。

“見鬼,那是什麼玩意兒?”斯奇魯瞪大了眼睛,倒吸一口冷氣,雷歐·邦納特也看到了,鮎魚須一樣白鬍顫動,溼噠噠的眼睛浮現興奮之色。

“小心!”

砰!

大地晃盪了一下。

衆人終於看清楚正在逼近的兩頭東西。

它們就像兩棵橡樹,樹皮粗糙多瘤。但它們沒有老老實實站在原地任人砍伐,任由鳥雀在枝頭蹦躂。

它們邁着粗壯有力的樹根大腿,大步流星地在林間飛馳,滿身樹枝手臂搖搖晃晃,然而敏捷得令人窒息!

最多再有十秒就將衝入隊伍!

衆人臉色瞬間白如紙片。

“攻擊!”

斯奇魯大喊。

不需要他下達命令,松鼠黨和僱傭兵們已經自動地放箭。

嗖嗖的破空聲不絕於耳。

箭矢如雨落下,卻見那兩頭樹怪犯規似地揮舞枝幹,就好似朝着衆人揮舞一把大的離譜的掃帚。

啪啪!

九成九的箭矢都被掃把擋下,拍進灌木叢!

剩餘一小部分落到它們身上,至多隻能刺進那堅硬的樹皮一寸,就無力的墜落。

傷口處涌出零星的乳白血液,它們不知痛苦似地、一左一右衝到隊伍近前。

噼啪!

兩頭樹怪同時揮動樹枝,那姿態,好似草叢中俯身啄食蜈蚣、青蟲的大公雞,精準地揪出了隊伍中兩個人。

兩個倒黴鬼被樹枝纏住,懸在半空搖擺,就好似被人抓住尾巴瘋狂甩動的蛇。

叫聲之悽慘令同伴們心驚膽戰!

但松鼠黨和僱傭兵也不是吃素的。

立馬近身舞動刀劍,一片寒光繞着樹怪舞動,宛如一羣繞着觀賞植物修修剪剪的園丁。

霎時間,樹怪身上至少有十根樹枝浮現缺口,滿是刀劍傷。

然而這玩意兒軀幹肢體的堅硬程度超過普通的橡樹,士兵們又從沒與它們交過手,一通亂砍並沒能砍下它幾條手臂。

反而被它們拔蘿蔔似地又倒吊起幾個同伴。

眨眼間,樹枝上掛滿了士兵,並且枝幹纏繞的力度驚人。

他們驚慌失措地亂踢了幾下腿兒,就眼球凸出,吐出舌頭,鬍子沾滿嘔吐物和鮮血,被活生生勒死!

“哈哈,有趣!有趣!”

哀嚎慘叫之中,身形瘦高的邦納特異於常人地大笑,往手中刻滿符文的雪亮劍刃上吐了口唾沫。

“來吧,大樹,來一起跳舞!奏樂!”

他撲向了左側肆虐的樹怪,動作快如閃電,無聲無息。

樹怪正忙着勒死一個黃髮精靈。

分出一根樹枝阻擋這突進者。

利刃劃破空氣,劍與樹枝碰撞發出金鐵交擊的脆鳴。

凡鐵拿它無可奈何,然而邦納特手中劍不同凡響,力量速度也遠超普通人,一劍輕而易舉地斬掉了樹怪的手臂,斷落的枝幹像蛇一樣在地面蠕動兩下,陷入靜止。

邦納特貼近了樹怪。

十幾條樹枝,衝他揮擊。

他陀螺一樣旋轉身體和劍刃,樹枝根根掉落,枝頭屍體重新落地。

他宛如峭壁間的岩羊一樣靈活地跳動,轉換方位,來去自如,完美躲過所有攻擊,渾身不見一條傷口。

松鼠黨和士兵都只能看到一片刀光劍影包圍着這位賞金獵人和大樹。樹幹之上肉眼可見地浮現無數道傷口。

兩分鐘後,一股乳白鮮血從它眼睛一樣的樹瘤中涌出,邦納特拔出劍刃。

樹怪委頓於地,光禿禿的枝幹戰慄了幾下歸於寂靜。

它死氣沉沉地站在原地,變成一根被曬乾枯死的橡樹。

“哈哈!痛快!”

邦納特抖動手腕,舞了個劍花,立即殺向右側第二頭樹怪。

……

植物園中。

伊芙琳修長健美的身體披着樹皮編制的綠衣裳,灰色的頭髮垂落在兩肩、額頭上纏着一圈槲寄生花環。

她像戰士一樣揹負着一根橡木手杖,杖頭隨着她輕盈邁動的大長腿,在肩後晃動。

身上閃爍翠綠靈光,不停地撲滅赤楊林裡涌動的火焰!

忽而魔力一收。

皺起黑亮的眉毛。

橡樹守護者居然迴歸了自然!

一個凡人殺死了它!

她感到難以置信,眼神變得如同天空中的雷霆霹靂般嚴厲,冷漠!

洶涌如海浪的翠綠光芒漫出樹林,山搖地動,獸吼迴響不絕!

……

“吼啊!”

“唧唧!”

“嘶嘶!”

樹林間、山毛櫸、蕨叢、葉黃楊裡,露出一個個毛絨絨的或是覆蓋鱗片的腦袋,齜牙咧嘴,瞳孔充滿冰冷殺機。

黃鼠狼、老鼠、毒蛇、野貓、野豬…潮水般涌了出來,使用尖牙利爪,向入侵樹林的士兵發起進攻!

軍隊炸開了鍋,根本來不及反應,四面八方的獸潮徹底將他們圍了個水泄不通。

獸吼聲、哀嚎聲、碰撞聲,武器破空聲,引爆整片樹林。

“媽的,有德魯伊在幫獵魔人!”斯奇魯怒吼了一聲,一劍將一頭唧唧怪叫撲過來黃鼠狼斬做兩半。

士兵們被搞得手忙腳亂。

第一波進攻中就有數人直接被野豬給頂死。

密密麻麻的小動物更是防不勝防,老鼠、毒蛇,鬼祟地貼着滿地落葉或是到處都是爬行,毫無徵兆地鑽出來,毒蜘蛛、蜥蜴、壁虎從衆人頭頂樹梢邊落下。它們見縫插針,往人褲腿兒、鞋子、衣服裡鑽,專撿柔軟的器官下嘴。

一個眼睛像青蛙一樣凸出的魁梧男人淒厲哀嚎着捂着胯下,原地蹦了兩下,胯下藍色亞麻褲泛起血紅,臉頰漲成豬肝色,滿地打滾起來。

慘狀令人瞠目結舌。

……

一個滿臉雀斑的精靈正面一劍刺穿一頭野狗的腰,來不及變招,另一道嬌小的野貓從他脖子間一掠而過。

崩開的尖爪反射寒光。

嘩啦啦——

他的脖子立馬被撕開一道血口,露出氣管。

雀斑精靈渾身脫力向後栽倒,然後一片黑壓壓的老鼠在地面將他托起,像舉着一把破城錘似地,窸窸窣窣地又迅速地擡着屍體跑向密林深處。

一羣野豬和狼配合無間地與松鼠黨精靈周旋。

……

更令人震驚地是。

一頭獅子和老鷹混合的龐然大物突然從樹林上空落下。

帶着強勁氣流和巨大壓力從人羣中一掠而過,彎鉤似的腳爪抓住一名倒黴蛋,帶他飛上天。

片刻後。

半空中灑落下一片血肉之雨,以及一具殘缺不全,令人觸目驚心的屍體!

“神吶,那是獅鷲獸!”

“獵魔人養了獅鷲獸!”

一個額角很低的肌肉男驚恐大叫,連續朝着天上射擊。

然而箭矢連它的頎長的尾巴都追不上,要麼就被那對寬厚的如盾牌的翅膀擋下。

嘩啦啦。

十秒後。

它再度降臨,殘忍地帶走第二個死者!

……

這片樹林。

充斥着破空聲、利刃入肉聲、弓弦震動、喊殺聲。

人與野獸浴血搏殺,野獸彷彿無窮無盡。

地面的落葉、樹枝、根蔓染上大片血紅!

……

“媽的!燃燒彈!”半精靈振臂高呼,“燒死他們!”

嘩啦啦—

松鼠黨和傭兵立馬解下腰間油瓶,往四面八方烏泱泱涌來的獸羣之中一丟。

轟隆!

火光沖天而起。

照亮一張張猙獰的面容。

洪水般的獸潮,被跳躍火光從中截斷。

皮毛燃燒、散發發出烤肉和燒焦氣味的野獸哀嚎着亂竄,撞到一堆同伴,將火焰傳染。

洶涌的野性攻勢爲之一緩。

正當此時,雷歐·邦納特將長劍從第二頭樹怪眼眶裡拔出,迎面一劍,將一頭着火的野豬劈成兩半。

瀑布般的鮮血染上他病態殷紅的臉頰。

咧嘴露出一抹獰笑。

“現在,誰來陪我跳舞!?”

“砰!”

作爲迴應,一件圓滾滾的玻璃瓶在人羣中破碎,引發了爆炸,超過五名士兵被炸飛、點燃。

火花四濺,熊熊烈火很快在哀嚎聲中蔓延。

獸潮後方,另一個穿着髒兮兮的學者袍、尖嘴猴腮、留着地中海髮型的男子提着一個特製燃燒彈,嘴角浮現戲謔的笑容,帶着濃重黑眼圈的雙眼眨了眨。

“燃燒彈未免太不夠味!”卡爾克斯坦盛情邀約,“來嚐嚐我特製的炸彈!”

“管飽!”

“咔嚓!”

第二個慘白冰霜之球在人羣中爆發。

極寒的凍氣瞬間將離得最近的兩名僱傭兵凍成了晶瑩的冰雕!

獸潮另一邊,一身黑色長袍的女人掌心浮現出渾圓旋轉的冰球。

貼身長袍無風自動,陷入山巒起伏的嬌軀。

白光照出她美豔絕倫的臉龐,兩肩紅髮肆意飄揚。

蔚藍眸子冷若冰霜。

宛如手握冬天的寒冰女神。

……

“媽的,德魯伊、獅鷲、加上兩個法師,獵魔人留有後手!咱們麻煩大了!”斯奇魯惡狠狠地說,臉上閃過一絲畏懼。

整個隊伍徹底亂成一鍋粥。

他試着朝着遠處地中海法師扣動扳機,後者腳底抹油般躲到一棵大樹後,發出神經質的諷刺大笑。

躲過身邊爆開的反魔法金屬炸彈。

而“寒冰女神”的身影同時隱入空氣。

兩名法師仗着輕身法術和樹木遮擋來無影去無蹤,不時丟出法術和炸彈,戲耍獸羣圍捕的獵物。

“麻煩可不止眼前這點!”雷歐·邦納特拖着雪亮的長劍,越過人羣徑直走向法師的另一頭。

薄霧和火光之中。

浮現出兩道持劍而立的黑影。

一人身材魁梧,穿着鑲釘肩甲的皮外套、脖子間懸掛狼派護符。

一道巨大疤痕豎貫整張棱角分明的右臉。

面容冷酷毫無表情。

雙手長劍高舉於右肩之上,徐徐靠近,還是一位舉着長劍,做着衝鋒前準備的騎士。

一人戴着一副墨鏡,身形精瘦、穿着靈活的貓派輕甲,脖子間貓派吊墜隨着腳步盪漾。

手腕輕盈地轉動薄如蟬翼的劍刃。

臉上帶着漠視一切的冰冷。

唰唰——

一步跨出就是十米。

兩人並肩走向人羣。

兩雙眸子,與人羣之中,那對沒有睫毛,閃閃發光的死魚眼碰撞。

火花四濺!

……

“哈哈!”

前所未有的衝動感讓雷歐·邦納特的身體開始不受控制地戰慄。

同時面對兩名獵魔人,前所未有,這一場戰鬥,將是畢生兇險之最。

然而,也是酣暢淋漓的巔峰!

“來吧,獵魔人,盡情地揮劍,陪我跳舞!”

“來一曲三人舞!”他衝着對手嘶吼,朝他們挑釁地勾手,死魚眼裡閃爍不祥的光,“兩名獵魔人對陣雷歐·邦納特,這場精彩表演,將以生命爲代價!”

“但付出代價的不是我!”

“在你們失去呼吸前,我會讓你們享受人生最後的榮譽!”

雷歐·邦納特右手託劍,劍刃在草地劃出一串痕跡,左手往前投擲,主動迎着兩人衝刺而去,速度快得像頭在林間飄蕩的幽靈,驚起身後一片落葉!

“奏樂!”

“砰!”

“砰!”

“砰!”

獸潮之外,林間空地。

玻璃破碎聲。

反魔法金屬炸彈封禁了獵魔人的魔力。

貓鷲和艾斯卡爾本可躲避。

然而出於用劍之人的驕傲,他們坦然承受。

這是一場純粹的劍術對決。

連續兩道撕裂耳膜的尖銳碰撞聲爆發!

狼與貓,一左一右圍攻這位狂妄自大的人類。

雷歐·邦納特迎着揮來的劍刃不進不退,反而向前一跳,以毫釐之快穿過夾擊的縫隙,跳到兩人身後,任由劍刃劃破他貼身的皮甲。

旋身。

迅疾絕倫連發兩劍。

劍光在火焰中幻動,有如被日光隱沒的星辰。

第一劍劃開貓鷲的肩膀。

第二劍刺中艾斯卡爾的左肋。

血花迸濺。

兩名獵魔人悶哼一聲,動作卻毫不遲疑。

一人轉身,鋼劍由上至下揮砍他的後脖子,一人屈膝半蹲,劍尖戳擊他的心臟位置。

劍刃撕破空氣,發出嘶嘶的呼嘯。

邦納特無賴地向後一滾,躲開了兩把劍刃。

在兩人進步夾擊之前,展開反擊,長劍又劈又砍,左右輕晃。

三把長劍連續碰撞,火花如水銀泄地!

比林間肆虐的火焰更加奪目!

……

人羣中的斯奇魯隨手一劍,穿透一頭撲來的野貓,將它釘在半空。

但他滿頭大汗,殊無喜色。

火焰和寒冰在身邊肆虐,同胞哀嚎連連。

兩百名戰士,不到五分鐘,折損大半,還在以駭人的速度減少。

鮮血和屍骸將附近林地徹底染紅。

除了兩名法師,一頭狡猾的獅鷲,又有一名德魯伊加入戰場,掌心施放閃電把人霹成焦炭、颶風將人吹上天,摔斷胳膊大腿。

而人羣源源不絕的獸潮阻擋在外,難以靠近這三位施法者。

箭矢和反魔法炸彈又被他們仗着地形之利躲過大半。

零星幾箭,連他們護身的魔力法盾都無法破開。

斯奇魯心頭涌起一股深深地無力感。

此行恐怕會辜負威戈大師的期盼。

區區幾個獵魔人同夥都如此不可戰勝。

那麼諾城,那一羣獵魔人,又是何等的場面?

斯奇魯絕望地目光投向那片無人打擾的空地。

三團身影在以駭人聽聞的速度,火星撞地球般猛烈碰撞,又乍然分開。

他們的身體素質遠超常人,劍術登峰造極。

半精靈完全捕捉不到具體的招式——格擋、招架、閃避、還擊…

只看到每一次交接,便有大量的汗水和鮮血灑落在地,燦爛如血色煙火。

……

“砰!”

僵持的三十秒,一道異常高亢的利刃斬擊聲落下。

兩名獵魔人,與賞金獵人徹底分開。

雷歐·邦納特弓着背,雙手長劍好似柺杖般支撐着他搖搖欲墜的身體,破開的皮甲下全是滲人的傷口。

他神情狼狽,鮎魚須般的白鬍子上沾染鮮血,血絲密集的眼眸注視對面,嘴脣卻帶着一抹暢快的笑意。

渾身浴血的艾斯卡爾悶哼一聲。

驀地向前跪倒在地。

冷風穿林而過。

獵魔人脖子間那片完整的皮膚,好似被拉開的拉鍊,忽而浮現一道巨大的豁口。

鮮血如泉涌。

他迎面倒地。

渾身力氣、生命、隨着鮮血丟失。

眼前掠過光怪陸離的畫面。

過去的人生不停閃回。

孤兒生涯…殘酷的突變實驗…親如手足的狼派戰友…漫長的人生、無聊、精彩、致命的委託…獵魔人兄弟會…夜魔帕西亞…

兄弟們。

孩子們。

帕西亞。

對不起,我失約了。

疤臉大漢瞳孔擴散,意識開始飛速消失。

“啵!”

周身破開數道血口的貓鷲吐掉一枚軟木塞,咕嚕咕嚕。

燕子魔藥下肚。

又立刻攙扶起艾斯卡爾的身體。

血液,已然將他胸前徹底浸透。

呼吸和心跳開始迅速衰竭。

“你走運了,夥計。”

他不假思索地從懷裡掏出了一枚珍藏許久的寶貝,以前準備留給卡爾熬過青草試煉,但那小子運氣好沒用上,就一直留了下來。

……

“哈哈!好久沒這麼痛快了。獵魔人,絕佳的對手,兩個人湊一塊兒,爽快感翻倍!”

“哈哈!這場舞蹈夠盡興!”

雷歐·邦納特的大笑着,驀地抓住脖子間的三枚徽章,使勁一扯,握在掌心拋了過去,“接着!給你們的獎賞!”

他陰冷、沙啞的聲音逐漸被火焰中的廝殺聲掩埋,越來越低。

臉上笑容不改。

“我一直期待着這麼一天,死在戰鬥中,總好過死於女人肚皮上,死於酒精和疾病,死在噁心的泥土中,被黏糊糊的蚯蚓吞噬,”他看向逐漸冰冷的艾斯卡爾,

“今天,終於如願以償。”

“不過一換一,也不虧。疤臉男…咱們約好了…”他看向倒地的的艾斯卡爾,眼神充滿了戰鬥渴望,“在下面接着來!有你陪伴,絕不會寂寞無聊。”

“我死也…死也無憾。”

說着話。

雷歐·邦納特臉上的笑容僵硬,瞳孔擴散。

他就這麼杵劍而立失去了呼吸。

後腰處一道巨大的豁口,深可見骨,滑落的血液將地面的青草染成玫瑰。

“雷歐·邦納特,你是一個可怕的對手、我生平交手過最爲強大的凡人。”貓鷲灰綠色的眸子閃過讚歎,搖頭,手中那枚小巧玲瓏的橡實塞入了艾斯卡爾口中,“可你犯了個巨大的錯誤,不是一換一,零換一!”

“咕嚕!”

遺忘之橡實順着喉嚨滑落肚中,一股濃郁到極點的生命力瞬間漫出艾斯卡爾的身體。

形成一層盪漾着翠綠光芒的薄膜。

緊緊裹住他的全身傷口。

艾斯卡爾好似飲下靈丹妙藥。

脖子間駭人血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癒合。

同時,他就像蛇蛻一般脫下一身蒼老,皺巴巴的死皮。

露出一層白嫩如豆腐,光滑如絲綢的新皮膚。

連臉上那道猙獰疤痕也消失不見。

生命氣息迴歸。

他睜大了一雙琥珀色的豎瞳,眼中神采太陽般浩大!

……

砰!

火焰爆炸,頭暈目眩。

半精靈斯奇魯高大強壯的身體不受控制騰空而起,灼熱和劇痛浪潮般將他淹沒。

由內而外的虛弱蠶繭般裹住了他的靈魂。

聲音、氣味,光線一瞬間離他而去。

流逝的生命同時帶走了他的理想、野心,豪言壯語。

落地閉眼最後一幕。

那名戰神般的男人,雷歐·邦納特失去了呼吸。

敗了啊。

一敗塗地!

威戈佛特茲大人。

他腦海中閃過最後的念頭。

替我們報仇!

報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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