諾維格瑞正北方神殿島。
明亮如晝、溫暖如春的永恆之火大殿內。
賽勒斯·恩格爾坎德·海姆法大主教端坐在大廳正前方的石梯上方鑲有橘黃色火焰紋章的靠背椅上,爬滿老人斑的臉上目光慈祥地打量着石階下方八人——
身穿黑衣、頭戴皮帽,腰佩拉彌亞鞭的治安官以及七位永恆之火的神殿守衛。
大主教滄桑的聲音中飽含讚歎,
“最近這兩年以來,諾維格瑞在你的管理下治安大爲改善,坑蒙拐騙、偷雞摸狗的的小惡減少了一半。曾經猖獗一時的人口買賣也銷聲匿跡…整座城市變得更加安全、繁榮,教會越來越受到市民的認可和愛戴,整個諾城的信徒數量,相比於兩年前,提升了整整百分之二十。而這又變相地促進了我在外宣傳永恆之火的效率。”
他讚賞地看向治安官,“你對教會居功至偉。”
“塞勒斯大人過譽了,這一切都是您的功勞,在您英明的指導下,我才能循着光明的途徑,剷除世間的黑暗,讓聖潔的火焰照耀大地,”沙佩勒彎腰鞠躬,謙虛地說,帶有斑駁的紅點的臉頰上,那反射出金屬的色彩的眸子裡沒了往日的冰冷、漠然,看向大主教、充滿了仰慕、好似一個崇拜兄長的孩子。
老人點頭。
“你已經爲我效力了十年,我以前的治安官,大部分幹不了兩三年就會被黑暗侵蝕,被繁華迷眼,利慾薰心,背棄永恆之火。而你實屬難得…”
他渾濁的眸子裡射出一縷複雜之色,帶着一絲不捨,語氣一頓,
“沙佩勒,再做一遍祈禱吧。”
“遵命,大人!”變形怪沙佩勒一仰頭,那張冰冷的臉上泛起聖潔的光芒,看向神殿之後暗金牆面上那副巨大的永恆之火畫像,慷慨激昂地念誦祈禱詞,
一瞬間,他好似有回到那個因爲腦海中翻滾記憶折磨得生不如死,又被永恆之火救贖的夜晚。
“火焰保護世人。站在光線內的人啊,絕不會受邪惡的傷害。
火焰洗滌污穢。就如同燒到起濃長瘡的傷口,犯過邪惡罪行的靈魂也必須經過火焰淨化。
火焰無人能掌握。
阻擋住火焰去路的人便是玩火自焚。
若敢在火焰面前動根手指頭,火焰會將其燒成灰燼。
火焰點燃黑暗,隱藏在陰影裡的邪惡會在火焰之光下現形,將惡行藏在黑暗中的人,必被火焰面前焚燒。
兄弟姐妹,我們一起禱告。火焰保護世人,燒開髒污!
火焰保護世人,溫暖路途!
火焰淨化邪惡,使邪惡煙消雲散!”
七位永恆之火守衛的大聲附和,聲浪在整座神殿大廳之中迴響不絕,蕩人心魄。
高臺上燃燒的火盆,受到神秘的激發,火星跳躍、爆燃。
“沙佩勒,你什麼都好,可有一點做得令人失望。”大主教滿意地點頭,臉色豁然一肅,雙掌在胸前交扣,撐住下巴,雙眼直直盯着治安官,眼中閃爍着嚴厲之色,“爲何這兩年間,諾維格瑞的非人種族越來越多,矮人、精靈、精靈混血、變種人,以及使用魔法伎倆的草藥醫生,卜夢者…”
“他們幾乎佔據了整個東南部的城區,大街上隨便走出五步,就能看到其中之一,他們的數量、比例已經打破了諾城固有的平衡!你來告訴我,這是爲什麼?”
大廳之中突然出現一陣難熬的沉默。
沙佩勒面不改色,鎮定自若地說。
“主教大人,非人種族在永恆之火監督下一直老老實實地過活,不曾傷害任何人,比城裡面的幫派分子更加遵紀守法,所以我認爲沒必要打壓他們。激起他們的反抗和叛逆心理,只能適得其反。”
“而且永恆之火不該普照世人、引導衆生,平等以視嗎?”
“糊塗啊!沙佩勒!”老人青筋突兀地左手猛地一拍扶手,用沙啞的聲音唾沫橫飛地訓斥,“非人種族,非人種族,他們和人類壓根不是一條心,矮人一直崇拜瑪哈坎聖山,而精靈暗地裡總想着光復他們早已滅亡的國度,玩弄魔法巫術的人同樣喜歡玩弄人心。”
“而變種人,更別提了,就是一羣利益至上的冷血屠夫,東走西逛、把一切邪惡串聯在一起!
獵魔人就是萬惡之首!
他們的罪行早就已經銘刻進基因和血統之中,絕不會真心實意信仰永恆之火!現在的安分守己都是僞裝,等到同類的數量足夠多,他們就會露出本來面目,破壞規矩,推崇他們的異端邪說,澆滅我們的永恆之火。”
“把整個諾城都變成他們的天下,把他們的規則變成人類的規則!”
治安官握緊拳頭,忽而深吸了一口氣,臉上泛起病態的紅暈。
“沙佩勒,永恆之火及時啓示了我…你結交獵魔人,和三巨頭之一、玩弄魔法的收藏家稱兄道弟,已經走上背棄火焰的陰影之路。”
“你在諾城的所作所爲,已經讓這座外表光鮮的城市皮膚下長滿暗瘡,但還好,尚未傷及內臟病入膏肓。”
“現在悔改爲時不晚…看在你過去爲教會立下的汗馬功勞份上,我可以讓你繼續保留手中的權力,但你得將功補過!”
大主教撐着扶手站起身,衝臺階下的治安官命令,
“整頓收藏家和屠夫的地盤,給草藥醫生、卜夢者、混血精靈、矮人收重稅——種族稅,魔法稅,減少城裡面的非人種族數量,讓局勢恢復平衡!當然此舉不可急於一時,徐徐圖之,我給你半年時間。”
“咳咳!”老人深吸一口氣,臉上老年斑都被血氣染紅,他錘了錘胸膛,“但另一樁任務容不得半點馬虎和延誤!你必須立即嚴懲那羣變種人,率領永恆之火的神殿守衛剷除他們在諾維格瑞近郊的基地!斷絕他們邪惡的勾當!”
“諾維格瑞絕對不能成爲人類之恥!”
“此外,警告諾城歌舞廳吟遊詩人們,讓他們閉嘴,不許再歌頌獵魔人!”
“如果你能把這事兒辦的漂漂亮亮!”老人目光轉向他,帶着深深的期許和鼓勵,“那麼你將繼續擔任永恆之火的治安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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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塞勒斯大人…您過去的態度遠沒有今天這麼極端。您不是一直都說,非人種族與人類和平共處,才讓這座城市像大海一樣接納百川細流,繁榮昌盛。”
沙佩勒嘴角咧出一抹疑惑的笑容,消瘦的臉頰顯得很複雜。
“那是過去,精靈,矮人,半身人,在城裡的數量處於可控狀態,不構成威脅,但現在局勢已經改變。”
“聽着,我也不要求你立刻趕走他們!咱們現在重點談論那羣變種人!”
塞勒斯擡頭,有些白翳眸子閃爍輝光,他又想到了與威戈佛特茲的一席話,或者說一場交易。
只要自己讓諾城的獵魔人沒有立足之地,那麼這位北方魔法協會的實權人物,國王們眼中炙手可熱的法師,便會協助自己,更進一步傳播永恆之火的光輝。
這次不只是北境。
威戈佛特茲與尼弗迦德也攀上了交情。
他願意幫自己遞話,讓永恆之火前往南方的領土傳教,與太陽教爭雄!
傳播永恆之火的光輝,比什麼都重要!
塞勒斯年紀已大,心頭唯一期盼的便是臨死之前,能看到火焰普照天下。
治安官動了動嘴脣,用含糊不清的聲音囁嚅了兩句,搖頭嘆息,一副心若死灰的表情。
“抱歉,主教大人…您的要求我做不到。”
“是我年紀太大,耳朵失靈了?”老人瞪大了眼睛,表情難以置信。
十年以來忠心耿耿的下屬居然敢質疑自己、反駁自己?
“塞勒斯大人,”沙佩勒仰頭看向這位過去自己敬仰的老人,“您這麼做無異於把永恆之火推上絕路,這會毀掉這兩年來蓬勃發展的大好基業?!”
“而且,無論是城裡的非人種族,還是城外的獵魔人大師,都不曾違反法律,甚至協助教會完美地處理了治安問題!他們有功而非過,不該受到莫須有的責難,污衊!”
“我知道,您也許是受到有心之人欺騙,纔會產生錯誤的認知,我馬上帶您去城外親眼確認一番,如何?!”
他卑躬屈膝,無比懇求地看向老人。
他明白,自己可以暫時屈從於大主教,去向獵魔人通風報信,自己則逃過一命。
但這無濟於事,獵魔人們絕不會離開。
而他幻形爲治安官的那一天,就下過決心,再也不會像頭喪家之犬一樣東躲XZ!
永恆之火是他最後的歸宿!
“閉嘴,你還叫他們大師?你被獵魔人洗腦了嗎?”
“塞勒斯大人,我只是在陳述事實。”
“你已經無藥可救!”老人閉上眼,五官扭曲,表情痛苦,目光轉向神殿守衛,“脫掉他永恆之火的黑袍,解下他的拉彌亞鞭,取走他的聖銀器…我宣佈,沙佩勒,從今往後,你不再是永恆之火的治安官!”
“你沒有資格繼續信仰永恆之火!不,”老人捂着胸口沉重呼吸,越發心痛,“諾維格瑞再沒有你的一席之地,我限你今天之內必須離城!永遠不許再回來!”
沙佩勒凝視着不滅的火焰,毫不反抗地攤開雙手,仍由曾經的下屬解下自己的武裝!
昏聵糊塗的大主教,還值得自己信任和跟隨嗎?
永恆之火還會是曾經從迷茫痛苦之中拯救了自己的燈塔嗎?
“主教大人…”一名爲治安官搜身的年輕守衛忽而神色一變,“沙佩勒大人…他…他…”
“別叫他大人!他怎麼了?”
“他沒有攜帶聖銀器!”
“好啊,沙佩勒,你就是如此踐行永恆之火的規矩?帶頭違反三個世紀以來的鐵律?!”老人步履蹣跚地走下臺階,走到他面前,一把揪住他胸前的衣襟,眼裡快要噴出火來!
他的手每一根指頭都伸不直,裡外都是繭皮,整個看就像用樹枝做成的小耙子,將治安官釘在原地。
“你的聖銀器了?”
“在臥室。”沙佩勒梗着脖子,故作鎮定地說,
“你,去把他東西取過來!”老人下了個命令,忽而又改口,有些白內障的眸子,射出鷹隼一樣銳利的光芒,反覆打量治安官,後者淡定自若地跟他對視,然而搭在腰後上的手掌心滲出冷汗,
“等會兒,你們七個,平日裡有沒有見到這傢伙佩戴聖銀器。”
“主教大人,您這麼一說…”七人相視一望,臉上浮現怪異之色,搖頭,“最近這一兩年,從來沒有見過……”
“他也是最近開始交好非人種族?!”
“對。”一直跟隨在沙佩勒身邊的年輕警衛員臉色複雜。
大主教瞬間想到一種可能!
瞳孔收縮得更加厲害,呼吸粗重,顫抖的手掌伸進脖子處的罩袍,掏出一條閃爍着銀色光輝、火炬形狀的項鍊。
“抓住他!”
沙佩勒病態消瘦的臉頰上忽而涌出一抹血紅,表情一僵,不由自主地向後退出一步。
金屬色彩的眸子裡畏懼之色一閃而逝!
然而三位永恆之火的守衛都意識到了問題,死死拽住他的兩條胳膊,控住他的腰和腿,讓他分毫不能動彈,
主教右手大拇指和食指捏住銀質火炬一把按在了治安官額頭之上。
“滋滋滋—”
霎時間,沙佩勒渾身冒出濃烈的白煙和五顏六色的光芒,皮膚、骨骼,彷彿沸騰的開水般膨脹、又收縮。
臉上屬於人類的正常五官詭異地消失,如同被反覆搓揉的爛泥和麪粉不停蠕動。
“滋滋——”
兩秒過後,衆目睽睽之下。
之前那個身形消瘦,面孔威嚴的中年男人不知所蹤,換成了一個奇怪的人形生物。
他頂着一身鬆垮垮的吊帶褲,體型與矮人相仿,卻有一個大得出奇的腦袋,五官擠成一堆兒,米粒大小的黃眼睛,圓乎乎的鼻子,厚厚的嘴脣,比精靈粗短一些的尖耳朵。
臉上還像七八十歲的老人似的佈滿褶子。
往下,沒有明顯的脖子,胸腹連成一團。
他四肢像蜘蛛那麼長——
兩條胳膊好像黑猩猩,垂過了膝蓋,手掌也比常人大上一半,手背覆蓋着黑毛。
一雙常人兩倍的大腳,腳背同樣長滿黑毛。
“變形怪!異端!褻神的造物!好大的膽子!”主教那佈滿白翳,如同磨損了表面的玉石般的眼睛中射出極度的憎惡之色。
“砰!”他奮力一腳踹中柔軟的腹部,將變形怪踹翻在地。
後者發出慘絕人寰的哀嚎!
而臉色泛起極度震驚之色的守衛們,又立刻將他架了起來。
取出各自衣服裡的聖銀器,全面覆蓋他的皮膚!
“把他押到神殿廣場!”大主教坐在石梯上,粗重的喘氣聲好似鼓動的破風箱,一手撐住石梯勉強維持住身體,嘴裡連續頒佈命令,眼神充斥厭惡,恨不得食其血肉!
憤怒已經燒盡他的理智,他不假思索地下了命令,
“召集所有城民和信徒!”
“堆滿柴火、架起火刑柱!”
“我要當着全城人的面,燒死這隻邪惡的臭蟲,替真正的治安官,我無辜犧牲的沙佩勒報仇雪恨!”
“遵命,主教大人!”
……
另一邊,兩位外形出衆,氣質如陽光般燦爛的騎士滿臉遺憾地離開了諾城歌舞廳。
看着人來人往的大街,和店外花瓶裡盛開的鮮花,陷入呆滯。
“歌舞廳的老闆丹德里恩大師出了遠門…這未免太不湊巧,現在怎麼辦?傑洛特的線索就此中斷,”黑髮騎士詢問地看向身邊的金髮騎士,
“夥計,反正都到了諾城,多等等有又何妨?”格里姆豁達一笑,“不遊覽遊覽這繁華的大都市豈不是白來一遭!”
“我再教你一個道理,表面越是光鮮亮麗的城市,暗地裡的罪惡就越令人髮指,就像咱們與世無爭、世外桃源般的陶森特也有偷偷勾引男人的女夜魔在作案。”格里姆摸了摸腰間的斬擊劍,瞳孔射出準備大幹一場的興奮光芒,“諾維格瑞的罪惡只會更多。”
“輪到咱們出場了!”
他重重拍了拍卡西爾的肩膀,“淨化邪惡,來踐行偉大的騎士精神!”
“想想都令人激動,一個城市的罪犯,都將成爲我們的磨刀石!”
“格里姆,你老是宣稱騎士精神,可一路上,你做的好人好事多到數不清。”卡西爾跟在他身後,走上大街,“什麼時候纔是個頭?”
“你聽說過湖中女士的傳說嗎?等到湖中女士現身,賜予我們五德騎士的榮譽稱號,我們就功德圓滿!”
“可咱們至少得去個有湖泊的地方吧?諾城不是個出海港口嗎?”
“彆着急,時機到了,海洋和湖泊又有何異?”
兩人邊聊便走,忽而挺住腳步。
兩人突然看到人羣在向城北方,通往神殿島的大橋極速匯聚,老弱婦孺、商人小販,統統涌了過去。
而大橋入口一羣穿着黑色外套,胸前鑲嵌火焰紋章的男人走過大街,大聲呼喊,四下招呼。
“各位諾城的鄉親父老,快到神殿島上去!”
“衛士們抓到了一頭邪惡的變形怪!”
“他僞裝成治安官沙佩勒!”
“主教大人將主持火刑儀式!”
“所有人都去觀禮!”
格里姆和卡西爾相視一望。
大步流星涌了過去。
……
同一時間。
吉爾多夫區,一條陰暗的巷子口,裡恩斯與帶着幻象面具的女術士往着收藏家高文·薩姆沙的別墅,身形一閃,消失。
……
年輕的獵魔人注意到迅速往神殿島匯聚的人羣,再聽到神殿守衛的喊話後神色大變,迅速找了條僻靜無人的巷道,通過千里鏡水晶聯繫上了高文之家的同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