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當正午,暖和的光線射進小茅屋,落在夏紅葉臉上。
昨夜就像是一場夢,夢中的人已經不在。夏紅葉從沒有睡過這麼長時間,睡在牀上當然要比站着睡舒服得多。他看了看自己的左手,刀還在,這總算令他舒了口氣,馬上以最快的速度下牀穿好了衣物。
除了喉嚨有些乾澀外,夏紅葉的腦袋現在異常清醒,比古井裡的冷水還要清;精力也變得不是一般充沛,似已達到頂峰。他甚至感覺自己就像是頭公牛,渾身有用不完的力量。
可再多的力量也必須要靠足夠的體力才能維持,才能使出來。夏紅葉雖然感覺自己像頭公牛,卻餓得可以吞下一頭小牛。這是他首先要解決的問題,於是他開始找食物。食物沒看到,卻發現到了一張書箋。
書桌上有個用墨玉雕刻成的、呈獅子形狀的鎮紙石,鎮紙石下面壓着張紙箋,紙箋旁有筆、有墨,還三個縫合的很精緻、顏色不同的錦饢。
夏紅葉移開鎮紙石,拿起紙箋。紙箋上的字跡清秀、工整,上面寫到:“我和無煙已先行一步,你立刻趕到贛江城,到了以後打開紅色錦囊,按錦囊裡的指示做。離開這裡之前,別忘了到白大俠他們的墳前上柱香。”夏紅葉將三個錦囊放進衣兜裡,正準備出去,他剛轉過書桌就看見了另一張牀。
這張牀顯然是那個叫“無煙”的女孩子睡的。
他知道這女孩子也姓白,她和自己一樣,都是被白清鳳揀回來的。。夏紅葉似乎想到了什麼,迅速拉開屋子的木門,打開籬笆中間的柴門,跑了出去。
很快,他就回到自己待了十四年的那個山谷。他來這裡幹什麼?他的目光停留在那棵梅樹下,梅樹下有塊石頭,石頭不大,但坐上三個人卻沒有問題。
石頭上面居然有東西,那是個用梨木做的,塗着紅漆的食盒。食盒和很普通,和天下千千萬萬的食盒一樣。只有一點不同,食盒的頂蓋上鋪着塊繡有牡丹的手帕——潔白的手帕,鮮豔的牡丹。夏紅葉拿起這快手帕看了半響,然後將其摺疊好放進衣兜裡。他知道這手帕是誰的,他還是個孩子的時候,就有個比他更小的小姑娘,爲他將這食盒放在梅樹下的石頭上。小姑娘每天都來一次,他們雖然很少說話,可是他們都彼此瞭解對方,兩人的命運是如此的相似。
食盒裡的食物很誘人,有一隻榨得黃澄澄的燒雞、幾疊精緻的小菜和一些米飯,唯獨沒有酒。夏紅葉將米飯,燒雞和小菜慢慢吃完。吃完後又將空盒子提回了小茅屋,然後在土墳前上了香,接着便下山而去,走之前他沒忘記關上籬笆中間的那扇柴門。
月夜,青天無片雲,浩瀚無邊的鄱陽湖上明月高掛。
夜靜,湖面亦如明鏡。明月倒映在湖面上,令鄱陽湖也染上了天空的顏色。
春正濃,湖中的小渚在夜色下顯得一片青墨。小渚上,時不時會有幾聲悲哀幽怨的子規夜啼,聽來令人頗感惆悵。
月明風清,湖水汪藍,幾艘孤零零的小舟飄在汪藍的湖水上。小船中時而傳出得意的高歌,也有那失意、寂寥的低吟。夏紅葉盤膝坐在小舟裡,他即沒有高歌,也沒有低吟。船蓬外月如明鏡,他也沒有睜眼去看,耳朵卻在聽,聽舟子在船頭搖櫓輕歌。歌聲唱道:
“煙濛濛,水濛濛,煙波漫漫碧水蒙。天清清,山清清,雲山緲緲扁舟輕。夜空空,人空空,船頭雙櫓搖不盡。搖不盡、思不盡,搖不盡兮五湖水,思不盡兮天邊人。月當空,月正圓,遠方的人啊你可聞我聲?你可見月圓方中?烏雲且莫來,阻此好華霜……”
舟子邊搖邊唱,不知不覺小舟已划進了蘆葦叢中,岸就在前面,夏紅葉眼睛睜開時船正好靠岸。
此時天已拂曉,熹微的晨光令昏沉的大地漸漸甦醒,但天色依舊暗淡。夏紅葉走在暗淡的晨光裡,挺直的背脊,蒼白、冷漠的臉,晨光般灰暗的長袍和那把比天色還要深沉的刀,令他看來說不出的孤獨與寂寞。
忽然,從後面傳來了一陣陣嘈雜熱鬧的喧囂聲。夏紅葉身後正有一大幫人:推着獨輪車的、拉着板車的、乘着驢車的,這些人正朝他這邊匆匆的趕來,很快就超過他,把他甩在了後面。也有走的慢的:他們有的提着籃子,有的挑着擔子。這羣人中:有年近古稀的老者,強壯有力的年輕人,老實憨厚的中年漢子,有平凡樸素的婦人,還有表情愉快嘰嘰喳喳的孩子。他們看起來都急急忙忙、神色匆匆地恨不得多長几條腿。
夏紅葉放慢了腳步,他沒法快些走。今天正是鄉下人到城裡趕集的日子,他們行色匆匆,都想快些進到城裡搶個好位子。夏紅葉和他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他用不着爲了生活去奔波、勞碌,用不着去搶一個好位子。所以他等這些人都過去的差不多了之後,才漸漸加快腳步。
正值陽春三月,贛江城外菸波拍岸,楊柳依依。
柔細的柳枝,在春風中搖曳起舞,暖和的陽光下到處是一片興興向榮、鳥語花香。
城裡卻是人聲鼎沸、熱鬧非凡,有吆喝叫賣的,有討價還價的,有爲了一兩秤爭吵不休的,有嫌貨不好雞蛋裡挑骨頭的,有生怕肉割的少了死盯着刀尖兒嘮叨不停的。
這地方亂哄哄的就像一鍋煮沸了的熱水。空氣中漂浮着一陣陣從牲口身上發出的惡臭,再加上一股股刺鼻的血腥氣,直讓人頭暈目眩,甚至想要嘔吐。
夏紅葉現在就想吐。他想快點離開這裡,可是這裡的人實在太多,他只能在人羣中慢慢的走,兩隻眼睛也在街道兩旁不停搜索。集市已到盡頭,在一個小巷子的轉角處,他終於找到了自己想要的。
轉角處的一面圍牆上掛着個木牌,令夏紅葉感興趣的當然不是這用木頭做的牌子,而是上面的字,木牌上寫着:“空屋招租,環境清幽,牀鋪廚具齊全,屋前有水井,月租銀二兩,謝絕還價。衣食自理,不可招妓,如有發現,即送官府。有意租用者,入巷百步與主人面商。”
這是座獨門獨戶,向南開着兩扇窗的青瓦小屋。
小屋在一間小院子裡,平時不會有人來打擾。夏紅葉推開雕着花的紅漆門框,走進屋裡,將門關上後從衣兜裡拿出了那個紅色錦囊。
錦囊裡有張小紙條,紙條上寫着幾行小字:“耐心等待,靜候良機,侍機殺死竹林七義之首:謝京。切莫被人見到,得手後可打開藍色的錦囊。”
夏紅葉看完後,便燃起火摺子燒掉了小紙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