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很普通的黃昏,落日沉入地平線,如血的餘暉染紅天際。
從北方而來的寒風掠過整個鐵蹄平原,壓迫着大地上逐漸枯萎的野草,吹拂着葉子掉光,張牙舞爪的樹杈,給南邊帶去令人心悸的寒意,並且肆無忌憚的宣告出一個訊息——冬天要來了。
這也不是一個普通的黃昏,就在這一天,北森德蘭與洛倫索終於爆發近數十年來最大規模的一次軍事衝突,雙方在短短時間內投入的兵力就超過數個千人大隊,戰火迅速在邊境上蔓延而起,兩國所有臨近的城市在當天夜裡就進入戰時戒嚴狀態,所有連通兩國的交通要道全面封鎖。
在泰坦教廷安撫與壓制的敕令到來之前,軍事衝突將會無可避免的往大規模戰爭發展。
這是兩個在歷史上互相影響互相敵視互相讚美的國家不想見到,但又無比期望的一幕。
“爲什麼要選擇在這個時候?”
這是一箇中年男人的疑問聲,低沉而略帶磁性,彷彿有一股神秘索繞在其中。而他本人也一樣,整個人都藏在一件寬大的黑色罩袍中,只露出一雙藍色眼瞳的眼睛。
“這是一個好機會,不是嗎?”
回答他的人是一個女人的聲音,語氣中有着高傲與尊貴。貴婦人一般的裝扮,精緻的圓檐帽上垂落一面黑紗,遮蓋住了她的面貌,身上有一股典型的常年處於上位者的氣質。
但這讓旁邊的中年男人感到不快,拋開表面上的身份不談,兩人的地位是相同的,兩人的權利是並列的。
然而女人卻將他當做了手下,麻煩的事情全都推給了他,而在重要的事情上卻擅作主張——比如現在正在進行的這件事情,竟然一點跟他商量的意思都沒有,等到眼線通知才急匆匆的趕了過來,卻已經無法阻止或是挽回了。
中年男人與貴婦人都是身份尊貴之輩,但此時他們身處的地方卻不是在金碧輝煌的酒會大廳中或者舒適典雅的名貴房間內,而是在北森德蘭與洛倫索兩國的邊境交界線上,一處荒無人煙的蠻荒之地。
不過說荒無人煙也不是很正確,這裡還有一處不知是什麼建築羣被損壞後留下的殘埂斷壁,也許是村莊,也許是城鎮,但這個問題對在場的人來說並不重要。
建築羣中間直徑數十米的區域已經被清理出一個平整的地面,數十個蒙着臉的人正在其中忙活着。
中年男人跟貴婦人站在建築羣之外遠遠的圍觀,至於兩人帶來的馬車僕從跟護衛,則是遠離這裡已經看不見的地方等候着。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這確實是個機會,但我們能夠讓機會變得更大更完美,只需要幾個月的時間而已,你爲何要擅作主張?”中年男人的聲音逐漸嚴厲起來,他正在等待一個機會,但貴婦人卻將這個機會提前消耗,他們距離目標的成功率一下子下降了數個百分點。
“韋爾伯被殺了你知道嗎?”貴婦人對中年男人的嚴厲質問視而不見,反而輕聲反問了一句。
“我當然知道,韋爾伯被殺,最大的嫌疑就是夜梟,但我們不能因爲着急着替一條狗報仇而失去了冷靜,不是嗎?”中年男人很清楚貴婦人的性格,他只能放緩了語氣,雙方纔有繼續談論下去的可能。
而提起那個加入組織不過才幾年的韋爾伯,竟然就能夠得到貴婦人的信任與青睞,中年男人心中除了不屑之外,還有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惱怒之意。
不過現在,韋爾伯已經被殺,他所負責的鐵蹄平原北部勢力接近全滅,而又查不清楚兇手,只知道跟北森德蘭的間諜組織夜梟有關係。
這牽連不到中年男人身上來,所以他對此只感到快意,感謝兇手,讓他連續睡了好幾天的安穩覺,連向巴洛特祈禱時的語氣也跟着輕快不少。
“韋爾伯可是個很能幹的手下。”貴婦人的語氣帶着淡淡的可惜,這讓旁邊的中年男人目光陡然兇狠起來,他在不會被發現的角度上惡狠狠的盯着貴婦人誘人無比的身軀曲線,心中低聲罵道:對,是很能“幹”,所以你纔對他這麼滿意嗎?!
貴婦人並沒有注意到,或者是並不介意中年男人的目光,她只是看着不遠處建築羣廢墟中那些正在忙活的人,話題一轉說道:“夜梟已經盯上我們了,鏡中人大概也已經嗅到我們的氣息。而從宗教國傳來消息,懲戒院對北森德蘭與洛倫索的動盪很不滿,他們肯定知道這是我們的手筆,因此極有可能派出狩魔騎士。在這種情況下,你如何等待幾個月的時間?”
貴婦人低頭看着自己絲絨手套中纖細修長的手指,上面一枚璀璨的寶石戒指反射出炫目而迷人的色彩。
“機會確實能夠變得更大更完美,但也有可能從指間溜走,讓你再也抓不住。”
中年男人沉默下來,夜梟跟洛倫索的鏡中人這兩個間諜組織他並不畏懼,就算一起來找麻煩他也能從容應對,但泰坦教廷下屬機構懲戒院的爪牙——狩魔騎士們可就不是鬧着玩的了,無論是他還是貴婦人,在這些瘋狗面前都有可能吃不消。
“但是,這不足以成爲你擅作主張的理由,我們的準備還不夠充分,北森德蘭跟洛倫索對彼此仇恨的積累還遠遠不夠。現在匆忙發動,最終只會演變成一場大規模的軍事衝突,而不是戰爭,泰坦教廷對此不會坐視不理。”中年男人繼續強調自己的質問,他不想數年的辛苦付之一炬,也不想眼前這個女人對自己呼之即來揮之即去。
“不,這些已經足夠了,別忘了戰爭只是契機,用來形成一個溫牀般的環境讓黑暗滋生,我們來到這裡最終的目的就是百年詛咒。而現在,時機已經充足。”貴婦人的語氣有些平淡,她不太喜歡這個昔日的手下,現在的同等地位之人,對自己越來越不順從的態度。
“你也知道是百年詛咒,現在纔不過七十年而已,力量根本積累不夠,你只會叫出來一個殘次品,詛咒不可能會成功。”中年男人冷笑道。
“爲何要成功?百年詛咒到現在已經有四次,也就是四百年的時間,除了第一次讓薔薇王朝給它陪葬之外,哪一次成功過?既然都不可能會成功,那麼殘次品跟完全體又有什麼區別。”
“至少完全體可以交流,而殘次品只是一個精神錯亂的瘋子,它會毀了一切。”中年男人提高了聲音反駁道,但熟悉他的貴婦人卻明白,這句話裡面沒有任何底氣。
“難道享受太久的富貴讓你忘記了加入教廷時的宣言?”貴婦人伸出了一隻手,細長的手指緩緩拂過了中年男人的胸口。
“讓一切毀滅,讓一切歸於虛空,不正是我們最終的信仰與期望嗎?”
中年男人臉色深沉啞口無言,無法反駁貴婦人的每一句話。
他知道,自己被說服了,如果不邁出那一步,自己終將活這個女人並不高大的陰影下。
深吸一口氣,中年男人將之前那一絲氣急敗壞壓抑下,目光看着建築羣廢墟中那羣正在忙活的人,低聲問道:“這東西會從什麼地方爬出來,那個祭壇嗎?”
中年男人看到,不遠處那些人正在用方形的石塊,搭建出一個簡陋的祭壇出來。
“這我可就不知道了。”貴婦人不緊不慢的說道。
“不知道?”
中年男人忍不住皺起了眉頭,他知道這個女人的話不能夠光看表面意思,但還是揣測不出她的思維脈絡。
“它會從這個戰場上任何一個地方出現,我們可以尋找,可以觀察,但絕對不能打擾到它。”
“爲什麼要這麼做?”中年男人已經猜測出來,但心中卻是忍不住爲此而感到震驚,他不明白這樣做對兩人到底有什麼好處。
貴婦人輕輕一笑,不厭其煩的給中年男人解釋道:“如果我們打擾到它,它就會躲避起來不肯出現,你要知道這東西的狡猾不比人類低多少。”
沒多久,裡面的祭壇就已經搭建完成,兩個蒙着臉的人小心翼翼捧出了一個箱子,在祭壇面前打開,取出一顆小小的漆黑色骷髏頭,只有拳頭大小,宛若嬰兒的頭骨一般。
取出來的頭骨被放在了祭壇的最高處,然後這一羣蒙着臉的人又拖來了兩個渾身**,被捆綁起來的年輕女人。
一個昏迷,一個清醒。
昏迷的女人是無比幸福的,哪怕在睡夢中也掛着喜悅的微笑,擁有美豔的相貌與完美的身材,前途光明的官員丈夫,還有一個兩歲大的可愛兒子,一個和睦幸福的家庭。
清醒的女人是無比絕望的,聲嘶力竭用最惡毒的語言詛咒着世間的一切,美豔的相貌身材已經被毀容,被剝奪了貴族身份的父母慘死在面前然後遺體被喂狗,自己則是在被斬斷四肢的未婚夫面前被乞丐與流浪漢輪\/奸凌\/虐。
這兩個女人代表着光明與黑暗,希望與絕望,幸福跟痛苦。
她們很快就被殺了,鮮血混合在一起灑落在祭壇上,矇住臉的人圍成一圈,呢喃般的唸咒聲音從他們口中流傳而出,匯聚成一道聲音的洪流。
祭壇與祭品,咒語跟儀式,當兩者完全交匯時。
一道黑色的光芒從祭壇上衝天而起,消失在遠處那片戰場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