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團黑暗中,有一點燈光閃動。
那燈好似一盞油燈,閃出來的光也是昏昏暗暗,朦朦朧朧。其光照不大,影出來的暈卻不小。
從影暈裡映出兩個人影,隔桌而坐。因爲光照不足,一團模糊,也看不清兩人的面相。
兩個人正在喝酒,他們各擎着酒杯,說:“喝!”對首一個,毫無戒備,一仰脖就把酒喝下去了,另一個卻是隻把酒杯端至嘴邊,拭了一拭,便就隨同對首那個把杯子放下,起身給對方倒酒。
就在那個人躬着腰提起酒罈子的一霎,油燈燃盡最後的能量,爆了個火花,熄滅。於是四周再次陷入一團黑暗中。
兀不死便就從這團黑暗中悠悠醒來。
要不說超級妖魔的命就是大,關健他不好死啊!無救的毒發,生挨一記命運劫掌,更兼遭受到一葫蘆酒的烈性爆炸。換作別人——別的魔鬼,甚至別的妖魔,怕已是凶多吉少。
說起來,也虧得兀不死雖然犯了燥狂,卻還能在最後一刻感應到那盞寄存着他魂種的油燈,如若不然,他也是不可能從這惡詛城的大殿裡復活過來的。
兀不死跌坐在殿堂一角,睜開眼晴,先往正殿上首望去,卻是發現,無窮歲月裡養着自家魂種的那盞不熄燈竟是滅了。
兀不死一愣,如果這燈早先滅了,自己又是如何感應到靈種,從十一重的異氣之海里,逃出來在這惡汨城中的大殿呢。他想起方纔意識裡如夢似幻的場景,琢磨着那燈,大概是在方纔滅了。
自己是以燈火養魂的,燈火熄滅,光亮不再,那養在其間的魂種,那個既便在萬里之外也能與心靈發生的感應,自然也就消失了,再是沒有了。
兀不死突然覺得,生命也似被抽空,心裡面一片空着落。
這是一個大事件啊,魂種之燈,那便是生命之燈的熄燃,黯滅,昭示着自己的生命終將告別、結束嗎?
兀不死喃喃道:“滅的好,滅的好哇!我所中之毒已無解救,果然是命不久長。如果我哪一天死了,你這盞魂種之燈卻還燃着,那纔是怪事!”
兀不死將眼光從殿首挪移下來,到大殿上,藉着滿殿搖曳的燈光,看到卻是一幅零亂狼籍的場景。桌椅歪七橫八,全都掀翻在地,原先掛在牆上的太虛神佛的骷髏架了和頭顱也都扔在殿堂中間,碎的碎,破得破。甚至,在殿堂兩邊的牆上,還有大殿的地上,及石柱上,都留下來搏鬥毆打的痕跡。
見到這幅凌零亂場景,兀不死一驚,心裡面涌上來的第一個念頭便是,是誰乘我不在家,攻陷了我的惡詛城?一下子跳將起來,才覺察到滿身的傷痕,更感受到滿身疼痛。低頭看時,我擦,自己幾乎變成了一個腥紅的血人,肚子上的傷勢尤其嚴重,破穿得連腸子都要淌出來。
他呆呆地站定,拍着腦袋想了好久,斷斷續續地想起,沒有誰攻陷惡詛城,是自己發狂,把大殿上的東西全砸碎了,尤不足宣泄,這不是,連帶着把自己也殘成這個樣子。
究竟還是體內那個病!不,是毒,毒氣入腦,這才使自己喪失理智,無法自制,好厲害的毒!
兀不死想起十一重魔煉重門裡那恐怖的魔煉空間,詭秘的異氣之海,還有那個裝神弄鬼的地獄達鬼,更有那鬼飄飄渺渺給他說的話。那地獄達鬼說,自己早先的厲疫早是好了,後犯的這症,不是病,而是遭人暗算,給人下的一種極厲害的毒。
聽那廝的意思,這毒厲害到什麼程度,幾乎就是無解,自己這條命幾乎就是無救的。
兀不死略一運氣,驗查了一下體內的狀況,可是破敗到一個相當不堪的程度。經此一場大難,生命品階也是降得厲害,現在,堪堪是在準妖魔的層級上。
兀不死苦笑了一下,現在還管什麼生命品階,毒氣攻腦,連命都保不住啦,關健是,自己有可能不得好死,而是以癲狂的那麼一種方式死去,這,實在不容易令人接受。
一種疲累至極的感覺衝涌上來,兀不死喘息一聲,倚着一根柱子坐下,開始做盤算。
對於十一重魔煉門裡的詭秘,兀不死是沒有時間,也沒有精力管了,他現在惟一的盤算就是一件事,就是, 如果自己體內這個無解的症狀,真如重門裡的達鬼所說,不是病,而是一種世所罕有的奇毒,且是給人暗暗中上。
那麼,這個人是誰?自己不能就這麼稀裡糊塗死了啊,得抓緊死前的光陰,把事情調查清楚,死也要拉仇人做墊背啊!
在醒來前刻恍惚的意識裡如夢似幻出現的那個光景,又浮現在兀不死的眼前——兩個人隔桌而坐,在那裡喝着酒,一個喝了,一個沒有喝......
他心裡起疑,難道,是我的魂種在熄滅前給我的最後提示?說我這致命毒症的問題是出在酒上?隨即,兀不死打了個激靈,因酒而從腦海裡冒出一個,這個人便是精靈王了。
兀不死雙眼掠過一團茫然,嘴巴里喃喃自語:“難道,這個人,真是精靈王?”
在這個世界上,有資格與兀不死喝酒的人不多,少數有資格者,又都不是兀不死的朋友。他行事詭秘,素來也沒有與非朋友的人分享他妖魔酒的習慣。要說這個世界上有一個這樣的人,那自然便是精靈王了。
兀不死倒是時常與精靈王喝酒,而且,喝的正是兀不死贈送的妖魔酒——他自己煉製貯釀的酒,又有什麼懷疑的!何況,兩個人還是老交情,那是從地獄戰爭時便有的交情,精靈王縱有對自己不滿,也不至於......
可是,事情如果關係到他整個精靈族的生死存亡呢?
兀不死的心裡打了個突,又想,難道說,自己偷偷用他國裡的精靈做活體實驗,研究變異,結果造成精靈國一場大禍端的事,給精靈王知道了?想到這裡,兀不死心裡再次打了個突。
本來,兀不死因爲那件事情,一直對精靈國,精靈族,及至精靈王懷着很深的歉疚,覺得自己正是整個禍端的源頭,確是自己不對,可那畢竟是無心之失。何況,禍端不是最後消弭,精靈國丶精靈族最終不是沒有滅亡嗎?
有句話叫做:有心爲善,雖善不賞,無心爲惡,雖惡不罰。你們倒好,竟是將我懷恨在心,因此而謀下大計,以下毒的方式,準備着在不着聲色間完成復仇。
兀不死怒恨起來,也虧得這麼些年我做爲汝國的國師,爲你們精靈國出了那麼多力,沒有功勞也有苦勞!
尤其讓兀不死不能忍受,是精靈王想讓自己死得不明不白。
兀不死想,如果不是此次往重門裡去一趟,得到重門裡那個達鬼的提醒,自己又如何會將自己身上的病與精靈王聯繫在一起。
想到這裡,一刻也不想耽擱,他掙扎着起身,立刻就要往精靈國去,尋見精靈王,把這事弄清楚。
弄清楚之後呢?之後,那自然是做出了斷。
想到了斷,兀不死冷靜下來。那精靈王做爲精靈國王也是頗有本事的。以自己現在的狀態,鬧僵了未必弄得過他,還是好好準備一下爲好,磨刀畢竟是不誤砍柴工的。
兀不死強令自己凝定心神,在大殿上調息了半天,又找了些東西吃。所謂臨死也得做個飽死鬼,說不定此一去便是與精靈王同歸於盡,再是回不來了。
只是兀不死平常不怎麼吃東西,因而也沒有貯存食物的習慣,找了好久,終於從研究變異的實驗室裡拖出來一具太虛神的屍體,抱着腦袋啃了一通,恢復力氣不少。
兀不死準備停當,順着惡詛城的大殿緩緩向外走。在將出門口時,才發現一身的傷痕血污,也沒換洗,這好象不是妖魔的公共形像。
兀不死喘息了一下,心念轉動間,全身冒了陣煙氣,傷痕便就恢復,連外面裹着的染滿血污的破衣裳都是換了一身。
兀不死頓感神氣清爽不少,連腳步也變得輕快許多。他輕快地出了大殿的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