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焚世之炎爆發,僅僅一瞬之間,就將這數百里的黑霧,全數燃燒殆盡。
此處一切都已敞開,已經可以目視,也再無有阻人靈識探查之能。
那注目過來的視線源頭,正是那妖樹之下的陸含煙,美目中驚異與擔憂交雜。
絕焰一笑,乾脆一個閃身,就到了那株妖樹旁。
隨手一拂袖,那些將陸含煙牢牢捆束中的藤蔓,立時紛紛碎裂開來。所有封禁,連同那株樹,一併化爲齏粉!
絕焰隨即,又略有些頭疼的,看了看手中提着的宗守。
想了一想,就如扔垃圾一般,甩開到了一旁。
陸含煙本來正是驚奇錯愕,爲何絕焰會將這禁制毀去。
此時見狀,也無瑕估計己身。忙身形一幻,將宗守的身軀接住。
而後是目露嗔色的,看着絕焰。
“不知聖尊,爲何如此?到底是何意?”
“還能是何意,你含煙運氣不錯,生了一個好兒子。無過有功!當年刑殿判罰,實在太過草率。幾日之前,老夫已與焱元共決,免你剩餘刑責——”
那絕焰失笑,負手身後:“之前你已在這八層死獄服刑二十餘載,此事老夫自有補償。只有一句問你,被拘此間,你心中可有怨言?”
陸含煙柳眉微顰,她問的是絕焰,爲何要這般待宗守?
明明是看重之至,甚至不惜玉骨還靈髓這種靈物。卻偏又如此‘折磨’。
聽到後面,卻也不禁動容。
運氣好,生了個好兒子?這到底是何意?剩下的二十年刑罰,就這麼免了?
眼前是至境聖尊,陸家身份最尊貴的幾人之一,自然不會信口開口。可又是因何故?
聽這語氣,自己能夠脫難。似乎是因守兒之故?
接着就是一陣沉默,要問她對陸家,有無怨言。此事真難回答。
確然是有的,當初自己,也未曾想過會有那般的後果。那時實在太年輕。心思也極單純,以爲無非就是正常的刑責。
絕未想到,結果卻是幾位國主元老的聯手發難。
困居死獄之中,確然也恨過。
不過這幾十年,卻也看得淡了。唯一感覺對不住,有愧於心的就是她的祖父,如今的焚空聖帝——
絕焰此時笑容更盛:“大約千載之前,我陸家獲得一件頂階神寶。雖未有開天之能,使人合道成真。不過藉助此寶之能,只需稍有些神通法力的聖境修者。就可輕送踏入至境。爲了此物,我陸家焚空聖庭之內,明爭暗鬥,歷經數代。直到三十載前,纔有了結果。我等三人,都漸漸屬意你那祖父。”
陸含煙身軀微震,腰背不自禁的挺直,定定的看着絕焰,目中全是不敢置信之色。
“不過之後就突生變故,有了你與雲界雜狐血脈。私相授受之事。那時宣華國主,掌握焚空刑殿,首先發難。言道你祖父只餘你這唯一後裔,又與外族結緣,後裔血脈不純。若由其借神寶之力登入至境,則無益於我整個焚空陸家,延續血脈。至此人發難,整個聖庭七成的國主與元老人物,都附驥其後。羣情洶涌,便是我們這些聖尊,也不能不從其之意,以免陸家分崩離析——”
陸含煙面上,是忽青忽白。她只知被罰入九絕死獄的情形,有些詭異。
卻不知其中,還有如此駭人聽聞的隱情。
事涉至境之位的爭奪,自然是你死我活,不死不休。
焚空聖帝最後能全身而退,就已是萬幸。
“那時北武還有兩個選擇,在至境之前,另納妾室,消耗些陽元,另誕子嗣。只是把踏入至境的時間,再推遲個幾百年而已。不過你祖父,與你祖母一向琴瑟和鳴,情感甚篤,都不曾考慮過此策。再有一法,就是逼你放棄那雜狐小子,在族中另擇一人下嫁。”
陸寒煙緊咬着銀牙,一雙手緊攥着,一絲絲鮮紅的血液,從內滴出。
陸北武,正是她那祖父之名,如今的焚空聖帝!
她自己是再清楚不過,那時從始至終,焚空聖帝都不曾有隻言片語相逼。
只是如一株參天大樹一般,默默的挺立着,爲她遮掩風雨。
“你那祖父,卻也是頗有傲氣之人。那時就以手中的權責交換,換得幾位族內元老支持,護住你性命無憂。之後就閉關,不問聖庭之事,退出了神寶爭奪。我觀其意,似欲不借外物,而入大道至境——”
說到此處,絕焰的話音才一頓:“說來當年之事,也實在太過巧合。如今想來,其中未嘗沒有人,在其中暗施手段。只可惜了北武,這幾千載來的諸多後輩子孫,唯獨是他,最令我看重。”
陸含煙的眼神茫然,如此說來,她與宗未然間的情緣,其實只是一場預定好的陰謀?
旋即卻又堅定的搖頭,她對未然,用情至深。未然對她,也同樣如此。
無論二人間的相遇,是否有什麼別有用心的安排。
這份感情,卻並未作假。
又心中奇怪,絕焰爲何好端端的,要在她面前,提及這些隱秘?
隨即就見絕焰,怪異的一笑:“此時北武他,處境應該不佳。數十年不曾處理聖庭政務,早該把聖帝之位,拱手讓賢了。只因那幾位爭奪,仍是不曾分出勝負,這才一直拖延。不過這二十載來聖庭爭鬥,雖還在繼續。可更換聖帝人選之聲,卻已漸起。你祖父一生仇怨無數,據帝位之時還可震懾。一旦不在其位,則報復必定是接踵而來。以他的本事,即便不懼,也會不堪其擾。未必能再得清淨,準備至境之劫——”
“那麼再問含煙你一句,可願回焚空聖庭,助你祖父一臂之力?此事全由你意,也是你自己之事。到底如何,由你自擇。”
那聲音似帶着一股魔力,直入陸含煙的心神。
眼神茫然了片刻,陸含煙就已恢復了平靜。
“二十載前,是含煙連累了祖父。如今再不能做那無心無肺的不孝之人——”
心中悵惘,原本是欲出獄之後,就去尋自己那孩兒。
可祖父的情形,若是不知也還罷了。既然此時知曉,又如何能獨善其身?
絕焰聞言,頓時哈哈大笑,直震三千里蒼空。
那得意之情,也毫不掩飾。
陸含煙頓時愕然注目,極是不解,這絕焰爲何如此?
不過聽說這位聖尊的性格,也一向是古怪難測。
又心中一動,絕焰曾說及自己孩兒,難道是已經知曉守兒下落?
自己被釋,絕焰方纔這番言語,也是與宗守有關?
絕焰卻已是不容她細思,直接一道意念抓來,將陸含煙的身形攝住。
“既是如此,那便走罷!恰好老夫也要離開這九絕死獄避禍,就順帶送你回至焚空聖庭。”
不過陸含煙,卻並未依他之意,微有掙扎,手抱着宗守不放。
絕焰知她心中所思,微一彈指,就又是三滴玉色液體,飛向了仍舊昏迷中的宗守,
“此子就不用一起帶走了。此子另有緣由,要在這死獄中繼續呆上幾日。你也無需操心,我愛他有如珍寶,甚過於你千百倍。絕不會使他在此,受半分傷害。如此,你可放心了?”
那目中微含譏誚之意,使陸含煙面上一紅。還是依言,將宗守放下。
這次宗守,傷勢並不太重。
絕焰卻捨得用整整三滴玉骨還靈髓,爲其療傷。
看來真不是一般的愛重——
且這三滴髓液入體,估計宗守只需頃刻,就可醒來。
相處十日,陸含煙也知他身上,有幾隻強橫的護駕靈獸護身,安全無憂。
似這般驚才絕豔的人物,焚空陸家,又怎可能將之丟在此處,不聞不問?
心中微定,就隨着絕焰,離開了這冥獄世界。
當眼前情景變幻,立身在那星火微塵陣中。
陸含煙就覺那時時折磨自己,刮骨噬魂般的痛苦,全數退去。
如釋重負,一時之間,反而有些不適宜。看着眼前,神情複雜。喜不自勝,迫不及待,又略有些惆悵。
絕焰卻不管這許多,帶着她繼續往前跨空而去。
而後就靜靜的,立在一處虛空中,似乎在這裡,等候着什麼。
陸含煙心中狐疑,卻不敢貿然發問。
也就在片刻之後,一道火焰,驀地出現在絕焰身後,發出一聲銀鈴般的輕笑。
“那人來了,十日時間,好準時!”
陸含煙更覺惑然,那人,那人是誰?
只望見絕焰,譏誚的一挑脣。而那不知姓名的少女,眸中則全是幸災樂禍與憐憫之意。
又須臾之後,就見一個青色的人影,從遠處步空而至。
原來是天青尊者——
望清此人形貌,陸含煙頓時恍然。此是陸家聖境元老之一,如今執掌死獄。
卻更不解,爲何絕焰與這少女,會是那般樣的表情?
那陸天青手持玉匣行至,當望見陸含煙聖,同樣也有些意外。
眼瞳中,閃過了一絲揣測與不安,隨即就又恢復如常,半分不顯。
行至絕焰面前,躬身一禮,將那玉匣託在了身前。
“總算不負聖尊所託,十日之內趕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