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宗守,獨自飛臨城外兵營之時,任博卻正坐在一輛翻雲車內,從鎮乾峰上下來。
眼中精芒不減,較之數年前,反而更銳利數分。不過此時,任博的視線,卻投向了窗外天空。
可見一頭巨大的銀白龍影,正在雲層之中擺動着身軀,在萬丈高空之上,翻滾遨遊着。
“色呈銀白,偏偏卻無有實體。自由自在,有時候真是有些豔羨這畜生——”
兩個月前,他就已經可望見這萬丈龍影。可直至如今,也仍舊沒弄清楚,這到底是什麼東西。
有些似白金之龍,可氣機又無白金龍的凌厲,更無有實體。
說是玄陰之龍。偏偏那身燦麗鱗甲,輝煌高貴,毫無半分邪祟氣息。
更不知這頭巨龍,到底是敵是友,對乾天山到底有無惡意。
搖了搖頭,任博收回了目光,向一旁的侄兒詢問:“你可能望見?”
任天行也在看,只是那眼中,全是茫然之意。
“恕侄兒眼拙,實不知那巨龍何在——”
心中已經暗暗思忖,難道他這伯父,真已經是老糊塗了?
任博蹙了蹙眉,再不言語。這句話,他已經問過了數十人。
有十幾人說是,可最後證明,這些人都只是爲討好他,而說的不實之言。其餘之人,則都是不知所以。
而此時便連自己親侄兒,也是否定,看是真的無法望見。
要麼是他任博,真是老眼昏花,要麼就是另有緣故。
可如此靈動真實,又怎麼可能是虛假?他也已無數次證明。這絕非是幻術。
不自禁的。任博想起了那孔睿之言。
這是護國聖獸——
雙眼微眯,任博就又微搖頭。他翻閱史冊,還有那些術數之書。都從未看到過這個名詞。
也只聽說那五大穹境,有自己的護法聖獸。
要不是知曉幾分實情,他甚至以爲這條龍影。就是孔睿弄出來,糊弄人的花樣。
此獸雖是未曾爲患,可也不受人所控,終究是個隱患。
大約君上,也是如此以爲——
想及宗守,任博的神情,就是一陣黯淡,面上含着幾分苦笑之色。那孩子,這次只怕真是厭了他。
內閣更易這等大事。居然都不曾露上一面,可見對他是厭棄到了何等程度。
他本心是隻欲爲先王,爲宗守。守住這片基業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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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前上那奏章。只是不願見宗守,毀去自己親手建下的國制。
知遇之恩。當銜環以報。
任天行略知自己伯父的心思,此時見狀,卻多少是有些不以爲然。
“依侄兒之見,這次卻是伯父多心了。君上若真因一年前之事而生厭,這次又怎會提名伯父組閣?”
宰相之職,需得一半以上的參議認可。可首先卻還需宗守的提名,纔能有資格。
而這次同時參選的幾人,都只是陪襯而已,對任博而言,根本就構不成威脅。
他是旁觀者清,爲乾天山效力二載,也大約知曉宗守的性子。
按他那師弟的說法,那位君上,多半隻是抹不開顏面而已。雖是仁君,可有時候也任性有如小孩。
思及此,任天行的脣角不由微挑,這樣的國君,倒真是有趣。
“再說君上賢明,絕不會因一人喜好,而誤國事。即便真是怨恨伯父,其實也無需憂心——”
換作旁人,自然是要憂心,畢竟伴君如伴虎。可換成宗守,任天行卻
任博挑了挑眉,接着卻仍是悠悠一嘆。在他心內,其實是將宗守,看成是自己的後輩,是親人子侄。
執掌乾天山大政近二十載,他是親眼看着宗守長大。小時讓人憂心,而後卻是一躍化龍,傲凌於空!
下方翻雲車忽的停住,任博正暗覺奇怪時,就見那車門之外,一位七旬老者,匆匆行入。
正是跟隨他多年的管家,登入車內,就躬身一禮。
“秉家主,是白靈觀主在車前求見。說是欲感謝家主大德,老僕不敢自專——”
一邊說着,一邊就將手中託着的一個禮盒,恭敬呈上。
任博先不去接,神情淡淡的,再次看向了那車窗之外。
只見幾位道人,正立在翻雲車前。當先一位,一身白衣,氣度閒雅。似乎是察覺到任博的目光,朝着這邊微一躬身,面含笑意。
“任相年前一封奏章,活我道家百萬性命。白雲觀主梓歸,代我道門同仁,在此謝過任相大德。另有要事相求,不知任相能否,與我等見面一談?我白靈觀,事後必有厚報,不會令任相失望。”
任博雙目微凝,接着卻是一聲寒笑。直接把那禮盒拿過,拋出了車窗之外。
“給我滾!”
語音斬釘截鐵,不留半分餘地,滿含厭意。
任天行那邊,卻是倒吸了一口寒氣。只見那禮盒在窗外放開。內中忽然數十枚九階靈石,翻落在地。
這誠意倒真個十足,便連他,此時也微覺惋惜起來。
那老僕知任博心意,一言不發的退出了車外。隨後這翻雲車,也再次緩緩前行。
任天行的神情,這時也微微一肅。把那些九階靈石拋在腦後,凝然問道:“伯父,君上今次招我歸來,可是爲征伐外域?”
無緣無故,就將他從輝洲調回。任天行思來想去,也只可能是爲此事。返回路上,一直就在爲此懸心。
只是這話纔剛出口,任天行就又皺起了眉。
梓歸子?這個名字,他似乎在哪聽過?
翻雲車不疾不徐的迤邐而行,不到半刻,就是遠離數百丈外。
梓歸子立在道旁,是神情淡漠,帶着幾分冷意的,遠遠看着那任博的座駕,消失在那街道轉角處。
直到這時,纔信手一招。把地上那些靈石,全數收入到了袖中。
而後那面上,又滿是笑意:“都說這位任相,脾氣耿直。今日見面,果是如此!”
言語之中,居然還含着幾分敬佩之意。似乎半點都不曾因任博那個‘滾’字,而心生惱恨。
旁邊另一位道人,這時卻略略不解:“這可不太像你梓歸子的性情——”
“是不像!”
那梓歸子是神情悠然:“換作他人,只憑此一句,我必定一劍斬了。只是此人既以一言,活我道家百萬性命。不管究竟是出於何因,我梓歸終要讓着他幾分。”
說到此,梓歸子忽又轉過頭,看向一旁,另一位青衣道者。
此人平平凡凡,氣質樸實,若不注意,定然是會將之與常人混同。
可若是仔細看,卻又能感覺出藏在那樸實之下的靈動飄逸。
此時這位道者,正仰望着天空,似乎在觀察着什麼,又毫無所得。於是那眼眸內,全是惑然之意。
梓歸子也朝着他視線注目處看去,卻只見是一片藍空,空無一物。
當下是不解道:“晴名師兄,可是覺出那邊,有什麼異物不成?”
晴名眉頭緊皺,半晌不語。最後是搖了搖頭:“說來奇怪,方纔我感覺這乾天山巔,竟彷彿有幾分聖獸氣息。讓師弟見笑了——”
“聖獸?”
那梓歸子明顯一楞,而後果然是怪異的看了晴名一眼。
但凡聖獸,都需以陰魂之身,受無數修者至純心念來供奉,類同於神明。煉製之法,極其苛刻。幾大教派之中,只有儒佛道三家掌握。
即便是他們道家,有億萬弟子,多有護道之心。卻也不過才養了三隻神境一級的護法聖獸,以護持道靈穹境。
這乾天山治下,修者倒是足夠了。可若說是論到心念至純,那就只能讓人笑而不語。
無論武學靈師,一旦實力到了一定程度,就會天然的厭惡束縛,尤其那王權。
即便是乾天山,民心真是如此凝聚,也不可能有凝鍊聖獸之法。
“或者真是我靈識誤查。”
那晴名也不在意,然後是以深深驚異的眼神,望着眼前這條街道。
這乾天山城給他的第一個感覺,是乾淨整潔。而再之後,卻是繁花似錦——
不僅僅只是乾天山城,此刻整個東臨雲陸大半地域,都是生機勃勃。
“年前穹境傳訊,讓我儘快迴歸。當時還有些不以爲然。一個後起之輩,小小妖王,何需如此?未免小題大做。此時才知,這位乾天妖王,真不能不除!更需萬分小心,全力以赴纔是——”
那梓歸子也是默然,他同這晴明,是一般的情形。
初時也同樣不屑,可當迴歸之後,才知如今的道靈穹境,真的是惹上了一個不能不除的強敵。
“民富國安,偏又武風鼎盛。大道四通八達,商賈不絕於途。此處繁華,甚至超過了中原。此是梓歸子五百年未見之景。”
梓歸子深呼了口氣,語音頓了頓,這纔開口。
“只是我卻也聽說,這是那任博治國之功。”
話音才落,晴明就又一聲反問:“這些話,你真信?”
梓歸子頓時默然,這句話,他也不信。
“可笑中土那些儒家,道聽途說。稍有不合其意,就視爲離經叛道,口誅筆伐。居然依舊把這東臨,視爲蠻荒之地——”
晴明一邊說着,一邊冷笑:“我雖不通這治政之道,可那位既能以二十之齡,就雄據六州之地。麾下強軍百萬,政通人和。這樣的人,又豈是庸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