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是你觀的太初之景,大約消耗了多少壽元?”
宗守心中稍稍計算,才笑着答道:“大約七百載,只觀睹這不到一息時間的太初之景。()可惜弟子境界有限,許多地方,無法完整顯現。”
“七百載?這是你大半歲壽。如此說來,其餘壽元,都用在他處?很不錯了,你在觀界臺上的領悟,已然出乎我意料。哪怕損千年歲壽,也是值得。”
龍影說着,面上卻微顯陰沉:“便是我,此次也得益非小。許多迷惑,都可解開。許多道理,都能瞭然。只可惜,要使九劍合一,還是差了一些。”
這黯然之色,卻只是稍現即逝,轉而對宗守安慰似的笑道:“你也無需擔憂!你師尊非是無有實力,去衝擊至境。一直拖延着,只爲完善自己的大道而已,不欲那真境最後一步時,落下根基不足的隱患。如今想來,卻是我龍影,貪心不足。試問這世間,能有真正完美道基的至境,又能有幾個?至境長生於世,其實已經很不錯了,不知多少人夢寐以求。我今日決心已定,再等待二十年世間。那時無論成與不成,都會放下所有執念,問鼎聖人境界——”
這些話絮絮叨叨,與其說是對在宗守解釋,倒不如說是在自己說服自己。
宗守一言不發的聽着,不予置評。直到龍影說完之後,纔再次淡淡言道:“我曾對敖坤言道,那太初之景我雖記下。卻不能有多少領悟。不過方纔與神霄一戰,卻頗有些所得。想請師尊爲我看看,指點一番!”
那龍影聞言,頓時啞然而笑。能在八階修士時,與神境修士戰。這可是難得的機遇。
以宗守的劍道天資。能夠從中有所領悟。乃是必然之事。
不過這孩子,大約還在想着要幫他。只是以宗守如今的境界,如何能對他有所助益?
宗守卻不待他同意,就是拔出了那斷秋的半截劍身,朝着龍影刺出。這一劍初始之時,看似輕飄飄的,毫無力道。
可當劍發之後,這條界隙‘靈河’卻立時崩潰。只是些許溢散出的餘勁,就已經令這片空間。蕩然不存!
“劍意之魄!”
幾乎第一時間,龍影便能感應到那一縷若有若無的劍意,直刺心神。(_)
不過他知宗守。早已經到了劍魄層次的中段,這本就不值得驚奇。
雖不報希望,卻對宗守到底這一戰中,到底參悟到了什麼。很是期待。
而下一瞬,龍影渾身毛髮,便猛地炸刺而起,全數聳立。
——這一劍襲來,與方纔那幻象,意蘊相似到了十分。
磅礴浩大,似乎可從根源之上,凌壓一切!
“是太初!太初劍意!”
龍影的眉頭一挑,是說不出的驚喜。宗守這孩子,居然已經能把太初之意,參悟到魄境層次了麼?
世間劍意千種,大道三千,可即便全數領悟了,也未必及得上,這種直指本源的大道!
喜意在胸內如潮涌出,而僅僅片刻之後,龍影就又不禁發出了一聲驚咦。
誒?怎會如此?
當那斷劍至半途之時,劍身之上,就響起了一聲輕鳴。
宗守的心念至靜,這一霎那,忽然就進入至與這天地,異常契合的狀態。
天人交感之下,氣與魂合,匯於劍上。手中之劍,彷彿是一點,又似乎已經化開成了世界!
也似乎是突破了時間的桎梏,劍出之後,就已經衝凌至龍影的喉間。
此時他面上,已經滿布着不正常的紅暈。不過卻別無多想,只欲把自己的所有感悟,所有的武道成就,所有的靈法造詣,都合於這一劍之上。
那龍影亦是眼眸中精芒微閃,毫不猶豫,虛空中一指印出,點在了宗守的斷劍尖端。
鏘!轟!
先是一陣劍身震盪的銳鳴,隨後又是一聲炸響。那斷秋殘劍,瞬息間炸成了千百碎片,四散開來。
宗守口中,亦是一口鮮血吐出,退出數丈。非是龍影控制不住,將他擊傷,而是被這劍意反噬之故。
“這就是你的劍道?不錯,不愧是我龍影弟子。只憑你今日這一劍,想必幾百年之內,就可問鼎那劍意神境!”
說話的時候,龍影卻是心不在焉,似乎在回思着什麼。
方纔他是真的感覺,宗守的那一劍裡,含蘊着什麼。應是對他重要之極的東西,或者真是突破之機。
可當仔細去想,又一頭霧水,始終尋不到頭緒。彷彿是隻差了一層膜,卻始終無法將之捅破。
“是一!”
對面的血甲少年忽然開口,也使龍影心神驀地驚醒跳動,擡起眼皮,往宗守看了過去。視線彷彿刀鋒,彷彿可破開一切。
宗守卻未動容,強抗着這股龍影無意中散出的意念威壓道:“是一!所謂旁觀者清,弟子以爲,將九九龍影劍合而爲的一之法,關鍵不在合字,而是一個一字!大道之一,太初之一,終末之一,這便是弟子方纔的感悟。些許淺見,也不知是對是錯——”
短短數句,就彷彿是如轟雷,在龍影的識海之內炸響,不斷的震鳴。
這一須臾之間,那搭建萬年的堅厚道基,在轟然崩塌。
“是一?不是合?怎麼可能?可爲何又能有天人感應之兆——”
“難道說自己近萬載歲月,其實都走在一條岔道之上?怪不得這條路,自己始終看不到境界——”
“確然是一!合爲輔。大道之一,太初之一,終末之一,纔是我真正大道。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思及此處,龍影卻是震天大笑,說不出的輕快,如釋重負,又欣喜若狂。天際之間,隱隱有無數的雷霆聚閃。
龍影卻全不去在意,那崩碎的根基,忽悠之間便開始重建。往上堆積,不過幾個呼吸的時光,氣息就已衝凌聖境,直攀巔峰!
只是這一次,他修爲雖略降了些。可這前路卻是再無障礙,直指根源,無半分勉強之感,亦不覺吃力。
宗守的言與劍,其實並未使他能領悟到什麼。可只道出一個一字,卻如暮鼓晨鐘,令他驀然驚醒。
有時候道途之中,就是如此。可能千百年,大道都未能所有寸進,卻因旁人的一言片語,驟然頓悟。
只是他龍影的九九龍影劍,更特殊一些。唯有同樣習有這門劍術的宗守,方纔有資格,說出這番話。
不過,若非是這些年,實在太過孤僻。能放心與之談劍論道的至交,可說是一個也無。
或者早在幾千年前,自己便可走出這條岔道。
主次不分,龍影啊龍影,你真是糊塗到了家!
那萬千雷霆,一絲絲漫遊而至。龍影懶得在意,卻擔心波及宗守。隨手一劍掃蕩,滌盪虛空。
那劍光氣象,卻已與以往截然不同。一條隱約的龍身顯現,就如神龍之現,難見首尾。
而這片虛空,也在一聲昂然龍鳴中,再次平復了下來。
一如之前,這界隙‘靈河’未曾破碎之時。
龍影也收住了那散出劍意威壓,淡淡看着宗守:“我將返回,此次恐怕十載之內,難以出關。你如今打算何往?”
宗守默默不言,神情定定的看着某處。這界隙之中,並無方向一說。大多時候,都是時空顛倒,左便是右,右便是左,也不分上下。
可宗守仍舊是在望着那邊,心中就是這麼感覺。那個人,一定就在這個方向!
“沉淪雲海,宗未然?你想去尋你父親?”
一句話問出,卻見宗守的神情,是古怪無比。龍影一笑:“可是覺忐忑不安?想要置之不理,心中又不願如此——”
宗守脣角微挑,帶着幾分無奈。他心中,確是如此想,也是遲疑不定。
“此事你終需面對,擔保你無事便是!不就是奪舍,吞人元魂麼?”
宗守聽得是悚然而驚,渾身寒毛聳立。龍影也意味深長的一笑:“此事你終需面對!說來也是時候了!放心,你那父親,有屠滅一界之力,卻絕不會傷你毫毛!”
本是欲戲弄,令這愛徒提心吊膽一番。可到末了,還是有些不忍,給了一顆定心丸。
接着是狂聲大笑,龍影驀地一步,步入虛空。
臨走之前,龍影的聲音,忽又響起
“徒兒,你可想問鼎那神皇之位?一統萬千世界,武霸八荒六合?”
宗守搖頭,他還等着神皇現世之後。可以安心放下這乾天基業,追求劍道之極。
只需能爲妖族搏一條生路,父親的臣子們,能有着落。
有時候他自己也覺,身上的負擔實在太多。
“沒野心麼?卻只怕那未來神皇,容不得你!天下雖大,不容二虎。更何況你如今,可是仿如上古——”
最後這句話,卻沒能說完。龍影便已消失在虛空之內。
宗守怔然,未來神皇,容不得他?這是何意?天下雖大,不容二虎,他倒是知道。
只是自己,並無心爭奪霸業,那時讓國便是,何來二虎之說?
如今他仿如上古——到底是上古的什麼?怎麼這話,只說半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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