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的石階上,尹陽再次陷入了沉默。走在最後,看着宗守的背影,竟有些微微失神。
這孩子的天資,實在是萬中無一。可惜天生就是被捆住了翅膀。
異日若能甩開雙脈並行這道枷鎖,必定能震翅高飛,衝凌於雲霄之上。
甚至雲界的這片天空,也未必就能容納得了這頭天生便該高高在上的雄鷹。
只是要解決這種體質,做到真正的擺脫,又談何容易?
尹陽在怔怔發呆時,宗守與雪兒卻開始吵鬧了起來。一到山門不遠處,宗守就準備自己下來走。雪兒卻是死活不讓,一雙玉臂在後面死死的緊箍着,不肯讓他下來。
宗守掙扎了半天,都無法脫身,只能是沒好氣的敲了敲初雪的頭:“雪丫頭,還不快我放下來。要是被人看見了,你家少主還怎麼見人?”
在山上那是不得已,小羅天劍陣,十二道天符確實已經把他耗得沒半分力氣,山路也確實是崎嶇難行,步步兇險。
可若是出了山,還被一個女孩揹着,委實是不像話。
“就不放!”
雪兒也是理直氣壯的一聲冷哼,嘟着嘴埋怨道:“別亂動!就差幾步路了。少主你從小就這樣,最喜歡逞強!剛纔明明都已經抽筋了十好幾次了!現在根本就脫力了吧?偏還要死撐。還有,別叫我丫頭,雪兒現在已經長大了!”
宗守心中不由一陣尷尬,破那十八具劍傀儡後,在山上時還不覺什麼,可一到下山的時候,卻是每一塊肌肉,都在痙攣抽搐。不過他口中,卻不肯有半分服軟:“誰說我沒力氣了?抽筋是抽筋,跟脫力沒關係。你才十三歲,不是丫頭是什麼?背了我這麼久,就不覺得累?”
“不累!雪兒力氣大,走幾天都沒事!哼,少爺你又撒謊了。剛纔掙扎的時候,力氣真的好弱,雪兒其實都沒根本認真過——”
話未說完,宗守就已惱羞成怒:“死丫頭!你少主是雙脈之身,以後這樣的情形還多着,難道還能次次讓你來揹着?”
初雪卻傲然的一挑眉,神情認真無比:“那當然,少主要是一輩子都這樣,雪兒就背少主一輩子!雪兒答應過君上的,這一輩子,都要和少主不離不棄!”
宗守本是又氣又笑,這時卻是微微動容,只覺心底最柔軟的一部分突然被撞了一下,胸腔裡涌動的情緒,是複雜之至。眼神也不自覺的柔和了下來,專注的看着初雪。
一時竟也忘了繼續掙扎,直到過了山門之後,才慢慢回神。
剛欲重燃戰火,便只見前面,兩個人影正遙遙走來。
初雪與尹陽的身形頓時定住,而宗守的神情,也是微微一凝。
這兩個人,一個四十左右,相貌陌生,從未見過。另一個,只有十六,卻感覺有些熟悉。他腦海之內,也自動的翻出一些關於此人的記憶畫面。
——宗靈,宗世親弟,也是他的堂兄之一。宗守的記憶中,與此人並無太多交往。見面時,也往往都是點個頭而已,關係極其冷淡。在乾天山內,整整幾年都未說上一句話。
雖不知此人,爲何會出現在此間。反正多半是對他不懷好意就是。
那邊二人,也是身形微頓,有些愕然。接着便又各自神情一鬆,那宗靈首先開口,寒着聲音道:“這不是堂弟麼?看這情形,莫非守弟是被凌雲宗趕了下來?我聽說叔父手中,不是有一枚凌雲朱令,莫非堂弟沒用?”
宗守聽得是脣角微微抽搐,這宗靈的口氣,怎麼與那已經死去的宗瑜一模一樣?不愧是堂兄弟,簡直就是一個模子印出來的。
尹陽與初雪的神情,卻驀地一變,目光凌厲,冷冷看着眼前二人。
那陌生中年,也是搖了搖頭,一聲嘆息:“這就是不到黃泉心不死!尹兄,我早就說過。你們此番丹靈山之行,未必就能如願。你偏不肯信,現在如何?那時答應下來,總好過在丹靈山上,顏面全失!”
尹陽的脖頸,已然是隱泛青筋,身上肌肉一塊塊繃緊,面色難看到了極致。而宗守的眸子,則微微一亮。
聽出來了,這個人就是那天在橋邊與尹陽說話的馮曉。今日之事,也算簡單。只稍稍琢磨,便可知被凌雲宗那位樑妙子,拒於門外的緣由。
雪兒一口銀牙,更是咬的的咯咯作響:“你們卑鄙!”
“卑鄙?”
那馮曉嗤的一笑,面現不屑之色:“既然已是對手,那就自然要不擇手段!當初君上的行事,比我家少主,還要更狠十倍。其實歸根到底,不還是你們自己的選擇?再說那位前輩雖是答應了助我等一臂之力,卻也同樣給了世子一線機會。只需世子過了考覈,便是我家宗世少主,也是無法——”
話音未落,宗靈就是一聲冷笑:“說這麼多做什麼?廢物終究還是廢物!哪怕有凌雲宗令在手,也仍舊是扶不上牆的爛泥。不過堂弟你倒真是好福氣,這是被雪兒背下的山?以前我看你雖是無能,卻總還算是有些骨氣拼勁。如今卻真是把我宗家的臉丟盡!你自己不會走路?還不給我下來!”
雪兒拳頭緊緊一握,粉頰漲紅,神情暴怒,恨不得一拳揮過去,把這宗靈的臉打成麪餅。
少主他纔不是廢物!三百四十三息破去小羅天劍陣,不用靈力,完整繪出那十二‘天符’,這世間有幾人可以比擬?
丹靈山道宮內的風光,九十九息出劍時的絕世英姿,世上沒一個人能夠做到!
剛要出言反駁,後面宗守就呵呵一笑,在她的肩膀一拍道:“抱歉抱歉!弟弟我這個廢物,還真是連累你了。不過兄長也知道的,宗守身體太弱,只能讓雪兒揹着下來。話說回來,雪兒是我的侍女,我想讓她揹着就揹着,想怎麼使喚就怎麼使喚,與堂兄你何干?”
說完話,更大刺刺的把初雪一抱,神情親暱。本來他還想着被人看見了,以後無法見人。這時被人這麼一說,宗守反倒是再不想下來了。
那宗靈的臉,立時被氣的鐵青,眼神無比陰鬱的看了眼初雪。良久之後,才深呼了一口氣。稍稍平靜,便又自嘲一笑,面色冷傲的從三人身旁擦身而過:“原來還念着你我血親,若肯放棄王位,老老實實的自己滾出東臨雲陸。我與兄長,可以饒你一命!直到此刻,我宗靈才知曉自己天真。守弟你自己好自爲之,只望有一日,你真能夠活着安返乾天山——”
馮曉見狀,不由再次一嘆,望了眼尹陽:“尹兄,如今情勢已明,你還要跟着這廢人不成?你若有心,我可以再勸勸少主,再給你一次機會!”
尹陽卻啞然失笑,脣角微挑,語氣中是說不出的諷刺:“情勢已明麼?卻也未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