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老頭這是在戒備,他知道自己距離金大仙已經越來越近了。
孫老頭在防備着金大仙,我在防備着孫老頭,葉尋也不動聲色地跟我拉開了一定距離,站到了可以跟我互相照應的位置上。
我們正在悄悄交換眼神兒的當口,孫老頭忽然停了下來,從身上抽出手槍指向遠處:“誰?出來!”
我往對方手指的方向看過去時,第一眼看見的就是一具躺在水裡的無頭屍體。橫着躺在水道上的屍體正好把脖子倒控在水裡,殷紅的血跡被水一泱泱地衝向了遠處。
那具屍體看上去像是死於斬首,可是他的胸口和咽喉又各自插着一支弩箭。屍體中箭的位置和他身上的弩箭,不正好就是葉尋打出的那三支勁弩嗎?可是屍體身上怎麼會穿着一套迷彩裝和一雙黃膠鞋?
我用手電往水裡晃了一下,纔看見被血染紅的山水裡面還扔着一把摔壞了的手電筒。
我試探着往前走了兩步之後,岸邊的草叢裡卻傳出一陣沙沙輕響。我們幾個同事把手電照過去時,卻看見有人背對着我們蹲在草叢裡面,像是抱着什麼東西在啃。
“六子!”刀疤忍不住喊出了聲來。
我也跟着一愣。那個背影明明就是嚇瘋了的六子。那個水裡的死人不就是海子?我清清楚楚地記得海子上山的時候穿的就是一套迷彩裝。
刀疤驚叫之下想要上前,想了想之後卻又退了回來,撿起地上的一塊石頭往六子背後砸了過去。那塊石頭不偏不斜地砸在六子腦袋上時,他才帶着一嘴鮮血轉過了頭來:“疤爺……”
刀疤驚叫道:“我不是讓你回去了嗎?你怎麼跑過來的?”
六子傻呵呵地笑道:“金大仙帶我來的,他說,天太晚,我走不回去了,要留着我吃了飯再回去。他還給了我一個豬頭,可香咧! ”
六子揚手之間,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涼氣。六子手裡拎的“豬頭”不就是海子的腦袋?
刀疤也忍不住打了一個寒顫,悄悄往後退了兩步。我卻開口問道:“六子,你是在什麼地方遇上的金大仙?”
“就在大仙廟咧!”六子比比劃劃地說道,“那大仙廟修得可氣派啦,廟比山還高咧!金大仙坐在廟裡,雲彩都在他身子底下飄……”
“你看見大仙廟了?”孫老頭這下有點懵了。
“可不咋地!”六子現在像是瘋子,可又不像瘋子,他的眼睛就像是瘋子一樣看不着靈氣兒,可是說話又嚴肅無比,就像是在一本正經地跟你講話。
六子說道:“我進了大仙廟,大仙還跟我說話咧!他說……”
六子說話的當口,我回手碰了一下刀疤:“六子平時也這樣?”
刀疤頓時打了一個激靈:“六子……六子平時說話不這樣,那不是六子在說話。他……他……他……”
刀疤連着說了幾個“他”字,後面的話卻一句也接不上來。
我轉頭看向葉尋的時候,後者忽然撤出幾張靈符夾在手裡凌空一晃,幾張靈符頓時無火自燃。沖天火光從人羣背後乍然而起時,所有人都往葉尋的方向看了過去。
葉尋卻在這時腳步飛挪着從原地向六子的方向箭射而去,被他夾在兩指之間的靈符陡然化出的火龍拖拽着進米長的紅光撲向六子的眉心。
六子僅僅一愣神的工夫,葉尋的手指就已經點在了對方頭上,靈符燃燒的火苗瞬時點着了六子的劉海,直奔頭頂覆蓋而去。
短短几秒鐘的工夫,六子腦袋上就竄起了一片火光,他也嚇得捂着腦袋慘叫了起來:“大仙兒,救人咧!燒死人嘞!”
“敕!”葉尋暴喝聲中,掌心裡跟着乍起了一聲驚雷。青紫色的電光從葉尋手心往四面八方排空而去之間,所有人都本能地閉上了眼睛。
等我們再睜眼時,六子頭上的火焰已經完全熄滅了,正抱着腦袋蹲在地上瑟瑟發抖。葉尋也讓開了一步躲到了邊上:“六子是真瘋了,他沒被別的東西上身。”
“不不……不是……”刀疤顫抖着聲音道,“他身上是海子……海子不是本地人,說話就是那個腔調,一緊張說得更邪乎。他肯定是海子,肯定是……”
“把嘴給我閉上!”孫老頭厲聲呵斥道,“仙人說沒事兒就是沒事兒,你給我把人看好了。跟我走。”
孫老頭拎着六子的衣領把他扔到刀疤腳下,自己拽出槍來,踩着山水大步往前走了過去。
孫老頭這是輕車熟路地在往前走,他很清楚自己要去什麼地方、要見什麼人,連看都不往旁邊多看一眼,直到把我們領到一個堆滿罐頭瓶子的山洞口兒才停了下來。
孫老頭打着手電往山洞裡照了兩下之後,縱身跳進洞裡,連着在地上翻滾了兩圈,才貼着山洞邊緣蹲了下來。
我和葉尋緊跟一步跨進山洞之後,我卻立刻感到腳底下像是踩着了什麼東西,不等腳步站穩,馬上翻身向後跳出幾米,貼地滾到了水邊。
我還沒等站起身來,就聽見頭上嗖嗖飛過去兩道勁風。那分明就是兩支從山洞射出來的弩箭,如果不是我反應及時,早就被弩箭貫穿小腹命喪當場了。那兩箭過後,刺耳的鈴聲就在山洞裡響了起來。
葉尋同時喊道:“王歡,進來,山洞裡沒事兒。”
我從地上翻起身來幾步闖進了山洞,第一眼看見的就是像傻子一樣坐在地上的孫老頭,對方就連自己手裡的盒子炮掉在地上都絲毫沒有察覺,兩隻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山洞深處不放。
我打着手電往山洞裡看了一眼,那邊竟然有一副用紅磚打出來的土炕,離炕不遠的地方還壘着竈臺。
孫老頭早就知道山洞有人,也知道山洞示警的機關在哪兒,他跳進山洞之後,第一時間就瞄向了洞裡的火炕。
他不知道的是火炕上躺着的那個已經不是活人了——那個被棉被矇住了腦袋直挺挺地躺在炕上的人分明還穿着鞋,活人不會穿鞋上炕。
炕頭上的油燈已經被人點了起來,燈光正好照到躺在炕上的屍首。
我抽出從孫老頭那裡弄來的刺刀,輕輕挑開了蓋在屍體上的棉被。那具屍體至少已經放了七八天了,身上已經長出了屍斑,但是依稀還能看出屍體本來的樣子。對方生前應該是一個極爲消瘦、身材很高的人。
我仔細往屍體胸前看了看,他胸口的位置上染着大片血跡,那應該是在他臨死之前吐出來的鮮血,這個人要不是中了毒,就是死於肺病。
我隨手把棉被蓋在屍體上:“孫老頭,你現在是不是該跟我說說這是怎麼回事兒了?”
孫老頭哆嗦着嘴脣道:“他死了……病秧子死了,死了七八天了……這回咱們真遇上大仙兒了。”
我走到孫老頭面前道:“我現在再跟你說最後一遍,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兒?”
孫老頭雙眼無神地說道:“我也不知道。我以爲我孫子丟了魂兒是病秧子乾的,可是他都死了這麼長時間了。誰拘了我孫子的魂兒?”
刀疤也怒吼道:“姓孫的,老子拿你當哥哥,跟你出來拼命,你他麼倒好,處處耍老子!你今天要是說不出個子醜寅卯,小心老子不客氣……”
刀疤話沒說完,我就聽見被他扔在外面的六子拍着手笑道:“大仙兒,大仙兒來了,大仙兒來了。”
山洞裡的人一齊往洞口看過去時,那個身穿金袍、頭戴黃金面具的人身軀筆直地出現在了洞口。洞裡的火光照在對方身上,掀起了一層如血流動的光影,憑空給對方增加了幾分詭異的氣息。
刀疤第一個忍不住拔出槍來扣動了扳機,他一開槍,別人也跟在向金袍人瘋狂開火。盒子炮本就是快槍,幾個人同時射擊之下,子彈掀起的紅光交叉而成的密集火網立刻連綿不絕地向金袍人覆蓋而出。
一顆顆子彈從對方身上穿透而過之間,金袍人就像是一座正在被人不斷推動的泥塑,身軀不動、四肢不搖地從洞口往後平直划向遠處。
短短片刻之後,刀疤他們就打空了子彈,金袍人也消失在了我們的視線當中。我和葉尋同時起身撲向洞口之間,卻看見金袍人垂着雙手站在水道里,綿延不絕的河水繞開對方的雙腿流向遠處,他的腳下卻泛起了一股股血紅。
我和葉尋一左一右跳出山洞,分頭往對方身邊包抄了過去。我直到臨近對方時才拔出長刀往金袍人身上輕輕點了一下,沒想到對方竟然像是被人推倒的木頭,“噗通”一聲趴在了河裡。
我和葉尋對視之間,河水當中已經漂起了一層像是金粉狀的東西。我趕緊抓住對方的頭髮,把人從水裡給拽了上來。這時,對方臉上的金色面具已經被水溶掉了一樣消失了大半,那具屍體也跟着露出了本來的面目。
這個人我見過,他在孫老頭家裡出現過,就是第一個跟孫老頭喝斷義酒的那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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