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院子中的人,看上去慈眉善目,嘴角微笑隱含,半垂着眼皮的眸子卻像是在看着地面,就像深淵傍邊一模一樣。
可是,他另外的半邊面孔卻像是被黑暗憑空抹去的痕跡,只有一隻帶血的眸子在黑影之中微微閃動。
老刁的第一個反應就是轉身要跑,可他的腳還沒挪出大門就縮了回來——那盞燈,家門前那盞燈還亮着,老刁隱匿江湖的這些年頭,不管他回來多晚,門前都留着那麼一盞燈,哪怕是天已經大亮,燈還不滅,他什麼時候進了家門,老刁老婆纔會起來關燈。
現在燈還在,屋裡的人卻生死不知,老刁不能轉身,這一轉身也許就是永別。盜亦有情!
老刁僅僅停頓了一秒,從門欄後面抽出匕首快步搶到對方身前,狠狠一刀刺進了那人胸口,對方身軀只是晃動了一下就栽倒在了地上,老刁順手放倒了屍體,轉頭看向屋裡時,臉上的冷汗頓時像是流水一樣滑落而下——老刁妻子好似一尊泥塑,盤膝坐在牀上雙手搭在身前,兩眼下垂看向了地面,從頭到腳紋絲不動。
老刁連退了兩步之後猛然打了個激靈,他老婆現在樣子是居高臨下,俯視地面,那她看的地方……
老刁背後頓時生出了一股涼意,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也在老刁身後悄然而起,好像是有什麼東西擦着地面摸向了老刁的腳跟。
老刁拎着匕首猛然回身時,卻看見他兒子拖着雙腿,用手抓着地面往他身邊爬了過來,地上一連串的血手印,從離他不遠的地方一直延伸到了院子裡的井口。
老刁的腦袋裡頓時嗡的一聲,他眼前甚至浮現出了無鬼宗弟子把他兒子生生塞進井裡樣子。可是他兒子的又從井裡爬出來了,帶着滿手的鮮血和陰冷的死氣從井底爬回了人間,掙着命的想要去抓老刁的褲管。
“不……不……”老刁終於承受不住心裡的壓力,慘叫一聲翻牆而去,跑得無影無。
老刁整整跑了一夜才停了下來,找了一個有水的地方,想要洗一把臉喝點清水。可他剛把水撩起來,他捧在手心的水裡就映出了一張慘白麪孔,對方正悄無生息的站在老刁身後,面孔向下緊盯着老刁頭頂。
老刁身軀微微一僵,被他捧起來清水順着他的指縫流得一乾二淨。與此同時,背後冷意也向他頭頂直壓而下。
老刁反手一爪扣住對方手腕,雙臂較力之下把人從地上掀了起來,摔進了面前的小河。
老刁不等對方反應,人就順勢撲進了水裡,一手掐住對方咽喉,一手抓向那人腿邊——無鬼宗弟子善用匕首,通常也會把匕首放在腿邊。
老刁在眨眼之間拔刀出鞘,狠狠一刀扎進了那人胸口,直到鮮紅的血跡從他手掌兩側涌進水中,老刁仍舊沒有鬆手。
被他扔進水裡的那個無鬼宗弟子,由始至終也沒有出手反抗,就那麼任由着對方將自己一刀穿心,直到老刁擰轉刀柄時,對方的腦袋才微微仰到背後,那雙半開半合,目光冷漠的眸子再一次看向了老刁的面孔。
老刁頓時嚇得魂飛魄散,扔下屍體轉身就往出跑,等他跑出幾步又覺得不對,轉身在跑回來撿起地上的匕首別在身上,強忍着恐懼扛起屍體埋到了沒人的地方。
就這樣,老刁在外面藏了七天,他找過範崇義,也找過那座深入地下的石窟。
可是,範崇義走了,石窟也沒了。
唯一能遇見的就是那些神出鬼沒的無鬼宗弟子,無論老刁藏到什麼地方,他們都會莫名出現在老刁附近,站在高處,抄着雙手,眼神冷漠的看向老刁,不言不動。
老刁就像是一頭發了瘋的老狼,用一把匕首,一個又一個的結果了那些弟子,把他們深埋到土裡。可是,老刁無論把他們埋得多深,他們都會輪番的出現在老刁附近,仍舊是神情冷漠凝視着對方。
幾乎精神崩潰的老刁選擇了自首,他一口咬定錯把死在他家門口的人當成了賊,才失手殺了對方。
老刁臨走時的那一聲慘叫驚動了不少鄰居,等到鄰居趕來的時候兇器,血跡,屍體都在,唯獨沒看見老刁的妻兒。
警方查明不了那個無鬼宗弟子的身份,也不知道他半夜出現在老刁家門口的動機。但是,老刁殺人的罪名也一樣洗脫不了。因爲,沒有證據能證實他是在正當防衛。老刁也就順理成章的進了監獄。
我聽到這兒時,開口打斷了對方道:“你怎麼會想到要進監獄?”
老刁苦澀道:“不是有個說法,監獄是王法所在,能鎮壓鬼邪麼?我沒法回無鬼宗,就只能躲進監獄裡。要不是,我一直蹲着大牢,也活不到現在。”
我微微皺眉道:“你進了監獄之後,那些東西就沒找過你?”
“怎麼沒找過?還有煙嗎?”老刁又向我要了一根菸:“我老婆就來看過我幾回,每次來都是站在窗邊不說話。一直那麼看着我。我不想去見她,又不放心,見了她也不敢去問她是死是活,我特麼的……”
葉尋追問道:“那你徒弟呢?”
“屁的徒弟!”老刁道:“那是無鬼宗的人,他們以爲我躲進監獄裡是發現了什麼秘密。一直派人過來找我。他們還在派人混進過監獄,不過,都讓我和範崇義給弄死了。無鬼宗不敢大舉劫獄,就只能跟我講條件,他們定期派人過來找我,給我帶點吃喝,那點錢用。我偶爾給他們一點資料,就這樣。”
我眯着眼睛看向老刁:那傢伙沒全說實話,他不僅僅是在監獄裡避難。如果,他沒有出去的心思,也不可能向無鬼宗索取外面的資料,他連我和葉尋都知道,說明老刁一直都在關注着江湖。更重要的是,這些話如果他想說,完全可以在監獄裡說出來,沒有必要玩出這麼一場裝死的戲碼。
他是想跑。這附近應該有人在接應他。
我雖然猜到了老刁的意圖卻沒去當面點破,而是趁着對方說話的當口,忽然問道:“你們無鬼宗佔據了一個天沙口是怎麼回事兒?”
老刁道:“無鬼宗的天沙口早就已經毀了,當初無鬼宗佔據天沙口之後,就挖開下面的密藏。天沙口隨之崩塌,無鬼宗的人一個都沒出來。這個秘密沒有幾個人知道。我也是因爲被派到敦煌,尋找無字天書才無意間聽來的消息。後來,無鬼宗放出去的關於天沙口消息,只不過是爲了把其他人吸引過來,通過他們去找天沙口。”
“據我所知,探神手也佔了一座天沙口,不然,他們也不會弄出那場地獄門之戰。”
“嗯!”我微微一點頭忽然問道:“你認識鐵情麼?”
老刁猛一擡頭:“你認識他?”
我們兩個雙目相對之間,我沉聲說道:“我不僅認識鐵情,還跟他交過手。”
老刁詫異道:“你們知道鐵情,爲什麼不去找他?他可是當年天沙口的負責人,也是天沙口被破之後,唯一活下來的人。”
我忍不住一挑眉頭:“我是想找他,可是他失蹤了。”
老刁道:“想找鐵情其實不難,只要你們敢去找一個人就行。那個人不在國內,但是找到他,肯定能找到鐵情。那人叫張醉淵。當年,無鬼宗空門的鼎盛人物,你們打聽一下就能找到。”
我沉聲道:“先不提他,我要問的是,你跟範崇義見面之後發生了什麼事情?”
老刁道:“我也沒有想到,會在監獄裡看見範崇義。後來一想,也就覺得正常了。我都被逼得殺了人,他那個助手還不得把他逼瘋?我沒想到的是,範崇義進了監獄也沒忘了去研究那本殘字天書。”
“他把殘字天書全都給畫了出來,只要一有空就對着看,嘴裡也不知道在念道什麼。有想不明白的地方,就拉着我問這問那,有時候,他那想法,我都覺得不靠譜,可他就覺得挺對。”
我緊盯着老刁的面孔道:“他都問過你什麼?”
老刁抓着腦袋道:“問得太多了。我一時半會兒,想不起來那麼多事情。你得讓我捋捋……”
老刁是故意不說。範崇義留下的資料,纔是他安身立命的根本,現在說出來,不符合他的利益。這種老江湖最能把握人心,不得到最終的安全保障,他什麼都不會往外說。
我話鋒一轉道:“範崇義有什麼奇怪的地方沒有?”
老刁道:“範崇義很能打。監獄裡的犯人,他一個人打上七八個都不成問題。就算人家給他上‘五指山’他都不怕,反倒是那些人吃了虧。”
我頓時來了興趣:“當時是怎麼回事兒?”
老刁說道:“那時候有個大哥看範崇義不順眼,想要收拾他,結果在他手裡吃了虧。就像要往回找場子。糾集了十多個個身強力壯的犯人,過去給範崇義上五指山。”
“結果那些人沒弄住範崇義,反倒讓他給振飛了,範崇義一個人就把他們打得滿地找牙。”
白博士沒聽懂老刁是什麼意思:“什麼叫五指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