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途是從匈奴燕然山以北,往南經匈奴河,繼續南下,便接近了漢通往西域的長廊區域。
霍去病會讓一部分降漢的西匈奴人,入駐原休屠部的休屠澤,往西和渾邪部相連,成爲漢和西域間的外圍屏障。
此後匈奴想再來爭奪西域,需先過外圍西匈奴降漢的這道防線,已無法直接威脅漢境西北。
這對後續開發通往西域的絲綢之路的安全性,大有好處。
同時將西羌和匈奴的聯繫,徹底切斷。
休屠澤,祁連山,焉支山等區域的沃土,將成爲漢最好的馬場。
爲更長遠的軍事部署,埋下根基。
從五月中下旬始,西匈奴各部陸陸續續的來到休屠澤附近聚集。
後續長達一兩個月的時間,仍會有更多的西匈奴北部部落,進行遷移。
草原上,匈奴和漢軍護持西匈奴的遷移隊伍,仍時有小規模的交火。
而霍去病毅然出兵,將整個西匈奴截留帶回休屠澤的消息,一經傳出,各方皆爲之震盪。
最先收到消息的是距離最近的西域各國。
“酋塗王率衆歸漢?”
羅什娜聞聽消息時,正和龜茲國主商議事情。
兩人聞言動容。
“是,眼下玉門大營往東沿線,已有遷移過來的西匈奴各部,佔據了之前的休屠澤,人員之衆,帳幕綿延,至少是十餘萬人的大遷移。
聽說後續還有西匈奴各部會過來。”帛旗木彙報道。
羅什娜下意識地輕撫胸脯,壓下了表面和心理兩個層面的波瀾壯闊。
她看了眼面前的龜茲國主。
得到這一消息的人,都很清楚意味着什麼。
往昔因爲休屠部和渾邪部的強勢,兩者連成一線,讓比鄰焉支山,祁連山的豐沃區域,其他西匈奴各部很難染指。
眼下漢將這一區域拿出來,讓西匈奴遷移的人口成爲其屏障,好處太大了。
當然,對漢是好處,對當前的西域卻未必。
某種意義上,西域往北的區域,也將就此落入漢的掌控當中。
漢對西域的影響力,實際控制力,都得到大幅提升。
對漢接下來完全控制西域,有巨大的助力作用。
羅什娜和龜茲國主,正是想通了其中原因,才大感驚訝震撼。
漢和匈奴在西北開戰,前後不足兩月,形勢變化之劇烈,讓所有人意外。
冠軍侯對戰略把握之妙,可見一斑。
“經此戰,漢和匈奴,強弱之勢已非常分明。”
龜茲國主嘆道:“羅什娜達尊若有時間,可願陪本國主去一次長安?”
羅什娜星眸微亮:“國主想好了?”
龜茲國主視線轉到窗外,微微點頭:“晚不如早……”
……
酋塗王亦從西匈奴各部,清點出近三萬人,和霍去病一起自休屠澤,進入大漢西關。
之前渾邪部的兩萬人,一直在大漢西北邊關等候。
兩邊匯合,浩浩蕩蕩,五萬多西匈奴各部的人,加上之前從其他戰敗部落擒獲的俘虜,連同返回長安的禁軍,近十萬人往長安接近。
同一時期,匈奴中央王庭。
匈奴大將,各部兵馬接連潰敗,西匈奴潰完了王庭中軍潰,中軍潰完天魂部的奔襲也遭到阻擊。
最初的伊稚斜,聽到這些消息,會非常憤怒。
但慢慢地,連憤怒的情緒也在淡去。
五月下旬的下午,伊稚斜面容略有些發白的坐在大帳內。
他面前放着碳火和銅爐,爐子裡的熱水滾沸,燉煮着羊肉。
這爐子還是早年漢建立之初,與匈奴和親時,送過來的禮物。
青銅材質,三足,外壁有凸起的圖案,很華麗,被伊稚斜當成了燉煮羊肉的爐子。
此時他就坐在爐子前,撈取其中燉煮的羊肉,慢慢咀嚼,臉上看不出喜怒。
面前站着數位匈奴人,在彙報諸事。
“大單于,西匈奴的人馬,怕是追不回來了……”
一名匈奴部衆看了眼伊稚斜,道:“此役我草原諸部損失的人口,土地,近三分之一。
各部被漢人所俘的部首,超過四十人。左王攣鞮淳被冠軍侯射襲重創後遭俘,攣鞮谷戰死……”
伊稚斜將口中的羊肉吞嚥掉,淡然道:“大薩滿魂歸天地前,留下的傳承者,可曾找到?”
“已經找到了,是王庭以北,薩合圖小部的人,正在來王庭的路上。”
“苣都還沒有消息?”
“沒有,但天魂部的人馬被阻擊後,都往北去了,去了冰冷之湖附近,苣都應該在那。”
“他一直徘徊在冰冷之湖幹什麼?”
“不知。”
“嗯,你們下去吧。”
“讓趙信過來。”
趙信就是當初衛青麾下將領,匈奴人降漢,又復歸匈奴。
不久後,趙信來到王庭大帳:“大單于。”
“我草原各部近年連戰皆敗於漢人之手,你覺得是什麼原因?”伊稚斜問。
趙信心忖找他過來詢問,顯然是因爲他降過漢,對漢更瞭解:
“大單于不必過於介懷,勝負乃常事。早年漢也時常敗在我草原各部兵馬之下。
漢人最大的優點是善於學習,他們的馬戰發展很快。
比起我們,他們的戰備,甲盾,弓弩更好。就像他們的城池,城牆高厚,不易攻取,而我草原各部,沒有高城爲地利,所以當漢人也有了精兵良將,來攻我們,勝負都有可能……”
“接下來的形勢你怎麼看?”
趙信心下沉吟,這話問出來,可見伊稚斜已不復之前的雄心壯志,失去了信心。
早年敗在衛青手裡,甚至後來被霍去病奔襲王庭後,伊稚斜仍雄心勃勃,想要復仇,一雪前恥。
但這次西匈奴的潰敗,匈奴傾盡當下的糧草,兵備。
折蘭騎,休屠部,渾邪部,甚至天魂部,都是匈奴精銳。
但接戰後,除了天魂部損失不大,其餘幾部都被擊潰。
渾邪部,酋塗部叛逃投漢。
比之一年多之前,那位大漢冠軍侯,用兵愈發犀利,奇正相合,以最小的代價,集中局部優勢,連克各部兵馬,所以匈奴屢戰屢敗。
伊稚斜是對自己,對匈奴各部,包括對苣都都失去了再戰的信心。
“我草原各部,是逐水草而居的部族,守土觀念不強。一旦落敗便會遷移,所以缺乏死戰的信念,這一點和漢人也有很大的不同,是我們落敗的原因之一。
冠軍能多次殺退我們各部,和我們自己戰況不利便想撤走亦有關。”
趙信頓了頓,道:“當前形勢已如此,大單于或可考慮繼續往北,爲我草原各部另闢修養生息之地。”
伊稚斜道:“往北?”
“是,我草原諸部遊牧各地,進行遷移是再正常不過的舉措。
這片區域我們牧馬多年,本也該遷移了。”趙信說。
伊稚斜默然片刻:“現在還不是北遷的時候……”
趙信心想大單于最後的希望,可能是想看看新的大薩滿,還有苣都究竟在幹什麼……
————
霍去病在歸途再次奔襲匈奴,衛青則出兵阻擊天魂部,西匈奴整個投漢……一連串的消息,是在霍去病奔襲成功後,才由繡衣的人送回長安,經劉清之手,告知皇帝。
百官聞訊,朝野震動。
包括皇帝在內,對西匈奴降漢,酋塗王已在來長安途中的消息,大喜過望。
劉清之前就知道霍去病的奔襲目標。
畢竟現在是她掌管繡衣和霍去病相關的征戰訊息,但看見確鑿的消息後,她也忍不住心神悸動。
初聞消息時,皇帝亦是御筆輕顫,在等待批覆的竹簡上,滴落一滴濃墨。
董仲舒聽到這一消息,靜默了有半刻鐘,然後……感覺渾身毛孔都在舒張。
霍去病不僅打贏了河西之戰,且爲漢通往西域的道路,解決了後續最大的隱患。
西北戰局所得,遠遠高出此前最高的期待。
六月四日。
長安天氣晴好。
董仲舒大早起來,穿了一件淡青色儒服,寬袍大袖,頭戴綸巾。
白羽自小跟隨董仲舒,只見過屈指可數的幾次,他穿的這麼正式。
第一次是入宮面聖,董仲舒在《舉賢良對策》中把儒家思想與大漢的現狀相結合,並吸收其他學派理論,深得皇帝讚賞。
第二次是他憑藉爲國獻策,匡扶漢室的氣運,成爲儒家第一人,登壇爲天下人宣講儒學。
董仲舒只在他認爲很重要,甚至對這個天下很重要的日子,纔會如此正式的穿衣打扮,一絲不苟。
而今天,是冠軍侯回長安的日子。
董仲舒要親自出城去迎。
他對鏡整理好衣冠,白羽也換了一身儒袍,跟隨其師。
兩人出門後遇到趕過來的司馬遷,一行人乘車輦往城門走去。
往北門去的路上,便發現人潮洶涌,出城的人數不勝數。
整個長安似乎都進入一種熱切期待,如節日般的氛圍。
“聽說這幾日城中的客舍,人滿爲患,求一居所而不得。
天下各地郡縣來我長安之人,絡繹不絕。”
白羽親自充當御者,司馬遷坐在另一邊,回頭對車內的董仲舒說話。
“西域三十六國之地,我粗略算過,雖比我大漢略小,但一次開疆如此之廣袤的地域,古今還未有過。
陛下當因此功蓋千秋,冠軍侯,大將軍,亦將因此名垂後世。
今日冠軍侯回來,萬民來迎並不爲過。”
董仲舒的聲音從車架裡傳出,欣然道:“冠軍侯登臺拜將而歸,連陛下也是要出迎的。”
車架繼續前行,便見道路兩側擁堵,民衆都等着出城。
人聲喧譁,摩肩接踵。
“幸虧我們來的早,不怕多等一會。”白羽笑道。
等了大抵半個時辰,驕陽中空,才得以出城。
來到城外,舉目遠望,便見到綿延數裡,都有人列隊等在道路兩旁。
少頃,皇帝,皇后,劉清等宗室之人,亦來到長安北城門。
皇帝特地下旨,不禁百姓觀禮,所以羣衆聚集,城內城外,人滿爲患。
“去病到哪了?”皇帝問身邊的劉清。
霍去病的行程,劉清掌握的最清楚。
“他回來先去了北郊十里的兵府,祭奠這一戰陣亡的將士。”
劉清一身胭脂色長裙,柳腰配寬帶,光潔的額頭以紅色花鈿爲飾,妝容精緻,豔麗無儔。
皇帝微微點頭,心忖去病倒是愈發成熟了,回長安第一件事是去兵府祭奠……
不久之後,就聽到城外傳來呼喊冠軍侯的聲音,人潮涌動。
在城郊的視線盡頭,一支隊伍從遠處迤邐而來。
隊伍之龐大,車馬綿延,一眼無邊。
爲首處是負責開路的禁軍,而後便是騎在青色戰馬今安背上,被衆將簇擁的霍去病。
其一身戎裝,在無數百姓的呼喊聲中,面容冷峻,不苟言笑。
更後方是降漢的匈奴兵馬,以酋塗王,渾邪王爲首,近十萬人,一路浩蕩,蔚爲壯觀。
史書有載:冠軍歸朝,從歸者以十萬計,牛馬萬匹,盛況古今少見……
隊列緩緩靠近,霍去病擡頭看了眼走上城頭的皇帝和皇后。
除了兩人外,衛子夫右手牽着太子劉據,另一側則是劉清。
這次劉清能和皇帝,皇后並列,沾的是霍去病的光。因爲她是霍去病的正室髮妻,又是宗室成員,才得以登上城樓,迎將軍凱旋。
此時長安城內古樂編鐘齊鳴。
樂聲傳徹長安,十二座城門緩緩打開。
長安城門全開,寓意大將出徵,歸來開門以迎,是拜將儀式後半段,打了勝仗回來纔有的排面。
當年衛青第一次打上龍城,也是這個排面。
董仲舒遂親自上前,幫霍去病牽住馬繮,示意迎他下馬。
按儀式,這本是太常周平的工作,董仲舒主動承擔。
那一年將軍遠征,建功還朝,夫子牽馬親迎……民間流傳的戲文,董仲舒都想好了。
百官也在城門下等待,目光豔羨的看向翻身下馬的霍去病。
劉徹則在城頭往前邁了一步。
城牆上懸掛的漢字大旗,迎風招展。
城下禁軍林立,士兵寂靜無聲,軍容鼎盛。
老丞相公孫弘親自出城,收回霍去病手裡的兵符,鉞,回去交給皇帝。
霍去病在城外俯身執禮。
霎時,他身後降漢的近十萬人,同時跪伏,宣誓效忠大漢,永不反覆。
這都是提前被告知的流程戲碼,從頭到尾演一遍。
霍去病男主角。
但他明顯不太願意參演。
演技更是稀爛,全程沒有表情,情緒也不飽滿。
城外百姓倒是看的興致勃勃,氣氛熱烈。
樂工再次奏樂,編鐘的清澈鳴音,全城皆聞。
贊禮官,宣讀出兵西北,征伐匈奴的檄文,以及將軍征戰的意義,取得的戰功等等。
一長串的內容,唸了足有茶盞時間。
而後霍去病向皇帝高聲道:“臣幸不辱命,今征戰而歸,途中與士卒同甘苦,無胥戕,無胥虐,除暴安良,匡扶帝業!
今將兵權歸朝,從此天下有帝王制之,軍權由帝王授之!
但陛下所命,臣效之!”
意思就是伱囑咐我好好打仗,我做到了,回來把軍權,國運交還國主,臣隨時等候陛下的新命令。
巴拉巴拉,套路完畢,接下來是閒話時間。
遠遠觀禮的羣衆情緒達到頂點,全城如沸,響起一陣陣歡呼。
霍去病慨然進城,皇帝從城頭下來,笑容滿面的招手,讓他靠前,狠狠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劉徹臉上露出孩子沒白養的欣慰表情,回頭對衛子夫道:
“朕有事要和去病說,談的是兵事,國事,皇后坐後邊的鳳輦吧。”
意思是我要和去病單聊,沒你的份。
皇后翻了個白眼,拉着兒子,讓劉清跟自己坐一輛車。
劉清已有些壓不住心緒,躍躍欲試,想和霍去病坐一起。
夫妻二人對了下眼神。
霍去病對自家的美人公主示意,讓她坐後車,有事回家關上門,掰開了揉碎了細聊,隨即跟着皇帝上了車。
他上車後,先取出一物,遞給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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