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關邊城。
戰事期間,城內中央的大宅,徹夜燈火通明,隨時接收前線各處的戰報。
霍去病並未親自出徵。
他目前的階段,已不需要逢戰親臨。身在戰場外,更能縱覽全局。也更適合他現在修行,爲兵權謀的境界鋪路。
選擇晚上出兵,顯然有奔襲的打算。
衆人都在關注戰況,太守章軍,他麾下副手厲肅,還有霍去病皆在殿內。
霍去病正凝神推演一張軍陣圖,身後的白南妤換了身輕甲,肩披大氅,將妖嬈身段遮在其下。
霍去病推演的是始皇陵寢的俑陣。
白南妤的視線,偶爾也會跟着瞄一眼。
那日看過皇陵俑陣,霍去病回來後,居然默畫了一份繁複到讓人髮指的俑陣圖,分毫不差。
皇陵俑陣的複雜玄奧程度,在霍去病所知軍陣中,穩排第一。
便是他也要時常思索,有時推演的兵陣變化不符合預期,還要推翻再來。
夜色漸深。
白南妤步履輕盈的出去了一趟,回來時端着一碟茶點,放在一旁。
這時,霍去病已暫時停止對俑陣的推演,轉而取出一部古卷翻閱。
這古卷是兵家先賢所總結,兵家三境後,衝擊四境兵權謀前要做的修行準備。
兵家四境,將奠定兵家要走的方向。
衆所周知,兵家分爲不同的修行品類。
如兵權謀,兵陰陽,兵形勢等支脈。
當然,這一時期還沒有後世那麼細的兵家派別。不過在修行上,三境入四境,要確定後續的主要方向。
兵權謀是其中最全面的一個大類,諸般兵策,神通,軍陣,戰場調度指揮,信手拈來。
而兵陰陽一脈,則講究虛實變化,對兵者詭道的極致運用。
兵形勢是對大勢的掌控,作戰意志的提升加持……諸如此類兵家派別,會爲後續修行的側重,帶來莫大的影響。
各派不分高下,但以兵權謀涵蓋最廣。
所以四境的修行名稱也是兵權謀。
想成爲權謀家,需積累的氣數,難度也最大。最直觀的就是要開啓的兵策,數量極多。
當年淮陰侯韓信破入這一境,據說打開的兵策之多,積累的兵家氣運之厚,前無古人,引得整個大漢國境震動。
暗渡陳倉的戰計神通,就是在韓信之後才得以傳世。
這位兵家大賢,是任何一個兵家都繞不開的大山。
霍去病盤算破入下一境界的方向時,殿內另一邊的章軍和厲肅,則在看漢軍出關後的作戰路線。
算上姚招和李敢,在西關以南攻打婼羌那一路兵馬,今晚的漢軍是三路齊發。
霍去病用兵非常大膽,全力主攻!
要知道在此之前,漢軍本來就和西匈奴彼此牽制,處於大軍對峙狀態,已有兩路兵馬駐紮玉門。
如今兵馬再出,西關的可用之兵,皆被調出去參戰,防守就變得很空虛。
如果不是霍去病以往的顯赫戰績,章軍無論如何也不會同意他的用兵方式。
此時章軍在主殿待了片刻,便來到隔壁的另一間配殿。
這裡卻是坐滿了西關各郡的官吏。
大戰在即,各郡協同,所以人員齊聚,都在等前線的消息。
“章太守,霍侯這麼打,是不是太危險了。”
“若匈奴兵馬看出我西關空虛,來寇關,該如何應對?”
“對手來攻,我們無可用之兵,簡直是笑話。”
“章太守,你素來穩健,爲何這次會全力支持霍侯……”
各郡官吏,輪番發問。
這些官吏,之前在主殿也是紛紛吐槽,但是被霍去病的一句‘臨戰之時,誰幹擾行軍,當斬’,瞬間鴉雀無聲!
他們不敢再當着霍去病的面爭執,壓力就全轉到章軍這裡來。
“諸位稍安,霍侯制定戰法,自是有他的道理。”
章軍就是來安撫衆人的。
霍去病是軍事主官,可以不管瑣事,一句話就讓這些人閉嘴。
他不行,他是地方主官,不能單靠武力彈壓。
章軍身畔的部將厲肅也道:“太守,我們是否要從周邊郡縣,調些兵馬過來?
若按霍侯的策略用兵,這種空虛還要延續至少三五日,確實過於危險。若對手真來,我們無兵可用,西關一旦被破,是殺頭的重罪。”
“我再去和霍侯談談。”
章軍從隔壁又回到主殿,正要開口,卻是霍去病主動放下手裡的書卷,道:
“匈奴或有人能看破我西線兵馬連出,防衛空虛。
但他們想來奔襲,一則時間上來不及,其次是我派出去的其中一路人馬,很快就會回援,不會有疏漏。”
章軍點點頭,剛舒了口氣,就聽霍去病話鋒一轉:
“不過,我此前還沒和匈奴的苣都正面交過手,對他的深淺不清楚,不排除他高明到提前預留伏兵,來襲的可能性。”
章軍吃驚道:“這麼說,匈奴確有可能來攻我西關?”
霍去病道:“若真有匈奴兵來襲,諸位不必擅動,我自有計。”
章軍臉色隱隱發白,若匈奴兵馬真來,不需要多,只三五千精銳,西關就完了。
光桿將軍,無兵可用,還能有什麼計策?
“如果真有敵兵來襲,隔壁那些官吏怕是就要先壓制不住,形勢非大亂不可。”
霍去病:“我只是分析了一種可能性,章太守安心坐鎮就好。”
他看了眼章軍和厲肅,“你二人可是覺得眼下其實沒必要激進用兵,非要尋求速勝,可以穩紮穩打,步步爲營來奠定勝勢?”
章軍嗯了一聲,支持歸支持,但同樣覺得眼前形勢,沒必要爭這個早晚,完全可以緩步推進,穩中求勝。
“在我攻擊東部草原的扶余,烏桓前,匈奴的苣都就盯上了西域,西羌這邊。
這麼長時間過去,匈奴爲何推進的這麼慢?”霍去病問。
章軍沉吟道:“霍侯的意思是匈奴另有隱藏兵馬,還有其他所圖,若不出重兵難以求勝?”
霍去病在邊關地圖上,指出一處位置:
“我若是苣都,會在休屠澤所在的休屠部,埋一支伏兵,且需要是親信精銳,動作之前,絲毫不顯,一旦發動,就能給對手致命一擊。”
霍去病所指的休屠部,是太守章軍的老對手,也是距漢關最近,最大的西匈奴主力部落。
在休屠部屯兵,往西南去可支援樓蘭,蒲類等國。
直接南下,就可攻擊漢軍邊關,或進入西羌,實爲四要之地。
“所以霍侯派出大量兵馬,是爲了穩住局勢,對方若真有伏兵,我們也有應對之力?”章軍猜測道。
厲肅打量行軍地圖,心忖這畢竟是推論,未必是真的……
“匈奴還有一個選擇,就是趁我們在西關排兵佈陣,去奔襲東部草原。
我們剛奪下來的烏桓和扶余,若匈奴能吃掉在那裡屯留的數千漢軍,會讓我們之前打下烏桓,扶余的優勢清零,且要顧此失彼,在戰局上獲得很大的主動。”
章軍和厲肅都露出驚色。
兩人並未從宏觀上考慮過戰局。
霍去病的意思是眼前的交鋒局勢,瞬息萬變,務必全力求勝,慢吞吞的只會坐失良機。
他掃了兩人一眼,心忖舅父眼下就在北關,他肯定能想到,並做出針對性佈置。
匈奴若在此時真去攻東線,只會徒增消耗,難以得逞。
這就是有兩名國將的好處,防線雖長,攻守兩端仍能遊刃有餘,不給對手機會。
後世的韓白衛霍,能被稱爲歷代將領天花板,自有道理,越瞭解他們的戰績越認同這種說法。
其中又以霍去病年紀最輕,若任其成長,最值得期待。
少頃,章軍二人退下去,白南妤也忍不住問了一句:“匈奴人要真來了,我們如何應對?”
“真來了再說。”
……
維娜離開漢境西關後,才完全清醒過來。
她腦內莫名的浮現出一個念頭,就是趕緊遠離漢境,回匈奴王帳去。
維娜有着極高的修行,當即展開身法,不僅輕靈如飛,且身畔有一層暗影般的氣機,隱藏着身形,沿路疾馳往草原深處。
兩個時辰後,夜色已深,星月交輝。
疾馳中的維娜忽然停下來。
她身上灰濛濛的氣機散開,側耳傾聽。
有馬蹄踏地的聲音,由遠及近。
她重新藏好身形,不久便看見前方的荒野上,出現一支兵馬,三千人上下,只看其策騎速度,疾馳中隊列的完整性,全軍數千人就像一個整體,便知道這支隊伍非常精銳。
維娜隱在暗處不動,觀察片刻,纔看出那是一支匈奴兵馬。
她去了遮蔽身形的氣機,那支隊伍立即發現她的蹤跡,迅速接近。
“維娜!”
維娜在匈奴認識的人也不多,但過來的隊伍首領,她恰好相識,去覲見過苣都,是西匈奴左渾邪王部的名將綦母素。
綦母是匈奴和漢共有的一個古老姓氏,在匈奴亦是貴姓之一。
綦母素剛過四十,彪形大漢,膚色棕紅偏黑。
“維娜,你爲何孤身出現在這?”
“我們在漢人西關活動,被漢將霍去病麾下所擒,只有我逃出來,要回王庭給大將彙報。”
維娜道:“伱們要去參戰?”
這個時間,方向是南下,只有去參戰一種可能!
“苣都大將親自傳來的消息,說漢關此刻很可能空虛無人,讓我們去試試漢人虛實。若大將猜測沒錯,漢人西關真的空虛,我麾下兵馬便可揮軍入城,血洗漢關。
我還傳訊給了休屠王部的吉戈,我們兩方兵馬匯合,天亮前便能到達漢關。”
綦母素臉上露出一絲獰笑:“你一人回去可需馬匹,我給你兩匹。”
維娜提醒道:“你小心些,那漢將霍去病非常厲害,我們的人在東草原與他碰過,敗於其手。”
綦母素點點頭:“大將也交代過,我自會小心。這次若能殺入漢關,必叫漢人知道我匈奴的厲害。”
他話罷讓麾下分出兩匹戰馬給維娜,呼嘯間已是催馬狂馳,如風而去。
有戰士在馬背上連聲嘯叫,宛若狼嚎,氣勢驚人。
很快,這支隊伍就消失在西匈奴和漢關交接的方向。
維娜掉頭繼續前行。
而綦母素的隊伍,到下半夜,和另一支馳騁出現的匈奴兵馬匯合,聲勢愈盛,直奔漢關。
綦母素呼喝聲中,全軍速度陡增。
“再快!各部聽着,若破漢關,不留俘虜,但凡漢人都殺了!”
身後部衆轟然答應,氣勢洶洶。
前方,天亮前的黑暗裡,漢關遙遙在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