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安靜下來的初始,千嫿沒有反應過來,可是,當她等待許久,身上仍沒有出現痛感,就連“雲”也安分地不再作聲,她這才安心地放下手臂。
冰塑?一尊冰雕成的東西,就呈現在自己眼前。
擡眸望了一眼空中振翅的玄色老鷹,千嫿迅疾地明白了,自己面前的這尊東西,根本不是什麼冰塑,而是剛剛那條蟒蛇。
想到這裡,她忽然記起方纔那一瞬,在寒氣刮過之前,自己是抓到了什麼的,然後身子還跟着震了一下。
似乎從那時起,“雲”就不響了,仰面坐在地上,空中的鷹已經飛走。
千嫿向後蹭着,試圖拉開自己和那冰塑的距離,可是兩手才一着地,還握着東西的左手就感到一下刺痛。
此時旭日的光輝漸濃,掌心微涼的觸感,讓神經大條的千嫿忘記了,自己是該先躲開那冰塑的。
展開左手,一塊質地雪白、只有拇指指腹大、雪花形狀的玉,正靜靜地躺在自己的手裡。
玉的棱角刺破了千嫿的手心,可是很奇怪,那傷口正以在常人肉眼可見的速度癒合,轉瞬之間就沒了破開的跡象。
“難道,這就是人們說的霙雪?”
關於霙雪,千嫿也是略有耳聞的,聽說,它是數十年間經過自身的錘鍊,漸漸懷有靈氣,每至晝夜交替,便會映出花紋雲彩。
千嫿矮下身子,向身後一骨碌,順利地躲開那冰塑,生怕碰化了冰,自身難保還連累姐姐不能治病,把霙雪安放進隨身小口袋,穩妥地揣進懷裡,想着自己應該儘快下山。
來至上山的地方,向山下一探頭,不由得垂下頭、大大地嘆了一口氣,山勢立陡,對於沒爬過山的千嫿,下山簡直比登天還難。
虧得雯山不是草木不生,千嫿目光停駐在自己下方的一棵臥鬆上。
“那樹比我的腰還粗,踏上去,應該沒問題吧?”想起千嫵的臉色,千嫿顧不上害怕,眼睛一閉,一躍縱身下落。
千嫿的估計不過一瞬,自己就該落在那樹上,可是這不假思索的一跳,耳邊“呼呼”的風聲好似在預示着,什麼不好的結果。
心懸在喉嚨口也不敢睜眼,自己的右手卻忽然好像掛在了什麼上,千嫿這纔敢張眼一看究竟。
頭上,自己已然看不見那棵樹了,下面更是看不見山腳,使人疑惑的是,自己的右手腕上,居然憑空出現一段樹藤,它纏住了一棵不細的小樹,自己才僥倖得以暫時的安全。
就這樣磕磕絆絆一路下來,千嫿的衣裙被勾破多處,手上也是大大小小的刮痕,待到千嫿終於落腳,唯獨那段樹藤不見了。
站在自己清晨站過的地方,黃昏的餘暉已銷,如果不是身上帶着傷,千嫿還真的以爲自己從沒上過山頂。
渾身無力的她深吸了一口氣,腦海裡浮現出千嫵的樣子,力氣似乎就全都回來了,擡足闊步,奔向城北千宅。
跑回城北,已經是累得沒了半條命,只是,越是離家近了,千嫿就越是不安,甚至是害怕,那是一種即將失去的感覺。
遠遠地,只見自己家的上空通紅一片,拖着沉重腳步的千嫿,心中大叫不好,快步衝向前方。
還隔着一條巷子,就能感覺到大火熊熊的灼熱,沒命地衝到該是院門的前面,面前哪裡還有門,院門已經變成了火窟。
大火炙熱逼人,常人根本不能近前,千嫿想起懷中寒玉霙雪將蟒蛇“製成”的冰塑,不禁把心一橫直接衝進院子。
煙氣籠罩中,千嫿隱約看見,應是桑樹生長的位置倒着一個人,那處細碎的熒熒泛着微光,千嫿認出那是姐姐頭上的簪墜,大喊一聲就跑了過去。
“柚子姐!”
到了跟前,果然是千嫵,她的臉色,比千嫿走時更加難看了,猶如人將死前的紙白。
千嫿害怕了,她跪在千嫵身畔,扶起千嫵的上半身抱在自己懷裡,眼淚止不住地奪眶而出,姐姐是她唯一的倚靠,雖然沒有血脈之親,可是姐姐對她,比對自己都好。
仰仗着姐姐的庇護,她插科打諢了十幾年,現在姐姐就靜靜地躺在自己的懷裡,千嫿心中有說不出的悲傷。
“哭什麼,玉沒取回來?”一直死一般安靜的千嫵,忽然在千嫿懷裡出言。
抹乾臉頰上的淚水,千嫿破涕爲笑,拍拍胸脯,“哪能呢?我千嫿出馬,還有辦不成的事?”
“那就好。”應了千嫿,千嫵便從手腕上擼下那隻嵌有琥珀的鐲子,將鐲子套在千嫿的左腕上,千嫵緩緩道,“傷離、桑夢、沐陽、傍繁花。”
千嫿聞言,不知道姐姐這般艱難的開口是在念咒語,還是在對自己講什麼禪機?
千嫿還在出神時,千嫵又在身畔拔根倒在地上的桑樹根鬚中,抓握出一隻,成年男子巴掌大、看似破舊得可以丟棄的古銅羅盤,“用心聽好了,現在我教你它的使用方法……”
……
千嫿聽得懵懵懂懂,姐姐從沒逼迫她學東西,可是如今身陷火場,姐姐不思如何脫困,卻在此時教她本事。
“聽懂了麼?”千嫵知道妹妹不笨,只是懶得用心,所以處在垂危的此時,就更加不放心她的性子,見千嫿點點頭,便伸手拔下自己頭上的墨丹青,順勢插在千嫿的發間。
直到千嫵做出這樣的舉動,千嫿才發現事情的不尋常,像被電擊了一樣。
“姐姐這是做什麼?”
“它叫桑璃,它叫境轉羅盤。想要使用,必須具備仙法或靈氣,所以千嫿,姐姐盼你修身成仙,你走吧。”千嫵指點着那鐲子和古銅羅盤後,就趕千嫿離開。
“柚子姐……”千嫿微蹙眉頭不可置信地看着千嫵,好一會兒眼淚才如明珠散落似的泣訴道,“柚子姐,你在這兒,要我去哪……”
“不是說了,修仙!”不知道哪來的力氣,千嫵想一把推開千嫿,可是千嫿就是抱着她不肯撒手。
千嫵擡眸一望,千嫿只感頸上一涼,失去了知覺,千嫿癱倒在地,她身後出現一個身着水藍衣袍的男子,“凌硯,這個,就是你的妹妹?”
千嫵斂下眸子,目光移到千嫿傷痕累累的手上,溫和悽美地一笑,“是呀!妹妹。”
那男子瞧見千嫵的神色,似是不敢相信,眼前這個女子就是自己的舊識一般,“我帶你們出去,不信沒有生機。”
聞言,千嫵忽然正色,感知着“山雨欲來”的氣息,不捨地看着妹妹說,“帶她走!”
“凌硯。”男子神色一滯,隨即釋然,這纔是他昔日認識的凌硯。
千嫵見男子不聽,歇斯底里地對他大喊:“泉醴!帶我妹妹走,她若有個閃失,你我死生不復相見!”
泉醴無法,只得先行帶千嫿離開,騰空而起間,見到有一大羣人向城北走來,就近將千嫿放在荒無人煙的城北斷崖,想着暫時不會有事,就反身折回千宅。
泉醴再次返回千宅,千嫵的肉身已然漸成虛影,驚訝地望着千嫵,“凌硯,你這是……”
“我的靈根在嫿兒手上,管不管她,你看着辦。”話畢,千嫵的身畔“咔嚓”一聲巨響,桑樹應聲而碎,化作滿院星火。
斷崖邊,千嫿懷抱境轉羅盤,被崖城百姓圍困,節節後退。
“丫頭!不必在看,你姐姐已經灰飛煙滅,休要再害人命,這斷崖就是你的歸宿!”一位老者,鏗鏘而言,若千嫿不是當事人,可能真的會聽信他的話。
隨着老者的發言,許多人開始議論紛紛。
“平日裡怪就算了,想不到真的非我族類。”一個弱不禁風的書生,半個身子隱藏在朋友身後,竊竊私語道。
聽到“非我族類”四個字,一直不做聲的千嫿眸子突然出現了厲色,直視着那個書生的方向,厲聲喝道,“好一個讀書人!當日哭着跪求柚子姐救你一命,如今都忘乾淨了?”
聞言,人羣中突然傳出一道熟悉的話音,“城主,你看這丫頭到死都不悔改,快叫人推她下崖吧!”
斷崖,崖城名字的由來。猶如開山神斧劈過一般整齊,崖有百仞深,崖下土塊石礫、樹木稀少。人倘若墜下,九死一生。
而百年之前,城中興起一種酷刑,就是將被人們認爲不貞、不祥的女子從這崖上拋下。
多年以來,冤死的女子不計其數。
曾有他方道者來至此處,說此崖下怨氣深重,衆女子的怨氣凝聚成了妖嬈女屍“血婦”,靠吞噬冤屈女子的魂魄修煉。
那挑唆英南陽推千嫿下崖,盼着千嫿死的不是別人,正是殺人滅口未遂的盧員外。
人羣中走出一名儒雅的中年男子,他慈祥地凝視着千嫿,“丫頭,交出那妖物,看在往日的情分上,鄉親們一定放你一條生路。”
千嫿又想向身後退,可是半隻腳踩空的感覺告訴自己,她已經不能再退了。
頸上的“水”叮咚地響着,千嫿加深了看向城主英南陽的目光,她最後在人羣中來回掃視了一次似在尋找着誰。
最終,千嫿大睜着眸子看向城主身畔,發問道:“敢問城主,英傑,現在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