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局觀棋
乘着地鐵趕往塔矢家的時候,光在車廂上百無聊賴地打量四周。
也許是巧合,也許是命運的安排。
他再次遇見了少女——天野言葉。
只不過這一次是他先認出了對方,而少女完全不知情,專注於某一事物。
圍棋。
“她也會下棋?”光的心中略感驚異。
同齡中,女棋士本來就是少得可憐的珍惜動物,堪比中國的國寶熊貓之珍稀程度。普遍女棋士的棋力羸弱也是目前的“御園本因坊”最頭疼的,日本女性圍棋界的發展,真的是日趨緩慢了。
現如今步入21世紀,各種新生事物吸引了青少年的目光,願意去學“琴棋書畫”之中的“棋”的少年少女,真是少得可憐。
尤其是低齡羣。
光挪動腳步,以便看得更仔細。
由於地鐵勻速行駛,車廂內感覺到的動靜不大,恍如地面上站立一般平穩。若是路途遙遠,有些人便會在這裡打牌下棋打發時間。
現在,曾於夜晚給了進藤光一個突襲的詭異行徑的少女,正一臉肅然地與一名中年男子下棋。
她端坐着,如乖巧可愛的袖珍娃娃。淡淡的紅暈暈開在兩邊的臉頰,並不是羞紅了臉,而是天生特質。修長的墨色馬尾靜披兩肩,偶爾隨着小腦袋微微晃動。
奈瀨評價她爲“芭比娃娃縮小版”,應該是個絕佳評價。
光很快將視線移到棋盤上。
黑子應該是三星流開局,而白子是中國流。黑子的模樣張開得並不是很好,前二十手下完,黑子的目數被拉開了十目左右。黑子卻不急不躁,如過獨木橋一般小心翼翼,謹慎地向中間拓張。
白子此刻早已控制住上方四行盤目,右邊的模樣也已完美伸展,從【五,5】刺出的長槍,已經昂首闊步,大搖大擺前行了四步。五步都是跳,意味着白子可以從十二個不同方向進攻。
天高任鳥飛,海闊任魚遊。
棋盤上,只要敢想敢做,這浩大的棋盤空間皆可由你佔據。
白子顯然已經深得要領。
光擡頭看了執白者一眼。
——不是少女。而是那個中年男子。這個輪廓……稍微有點熟悉。
棋局實際上已經前進到五十手,以上全是進藤光根據局勢完成的腦內覆盤。對於由佐爲領進門、經過數百場圍棋激戰的他來說,這並非難事。事實上,圍棋界任何一個沒有癡呆的三段以上棋士,都能做到。
“小妹妹這下子危險了……”旁觀的圍棋愛好者低聲哀鳴起來。
“真不忍心看到她傷心難過的樣子。”緊緊盯着天野言葉的一名女性皺眉道。
周圍一瞬間議論紛紛,聲音不太大,卻足以讓光皺眉。
都是外行人。
職業棋士的對局,他們還不懂。
換他執黑的話,可以在五十手內反轉優劣。
不過……現在是言葉執黑。他心中也不禁有些擔憂,看了少女一眼,平靜依舊。眉毛都沒挑一下。
“快要到三十秒了。”中年男子忽然善意地提醒,聲音有些沙啞刺耳。
周圍的羣衆愣了一下,回過神來不禁爲少女抱不平起來。
年齡上的差距根本不能成爲狡辯的理由。
不過那些旁觀者可不管這些。
“當讓則讓,尊老愛幼是美德。”有人這樣勸道。
“就是,讓人家多思考個把分鐘又不會死。”語言稍微有些惡劣了。
剩餘的憤慨之言光完全沒有聽進去。
正在下棋的二人恍如隔世,對於議論充耳不聞。
言葉的一隻小手忽然插進了棋盒裡面,駢指夾起一枚黑子。
(——跳吧,這一手,黑子天元纔是正着。)
光微微眯起眼睛,銳利的視線隨那隻玉手擺動。
“啪嗒!”
漂亮的手勢甩落,那枚黑子穩穩當當地點落。
果然是天元!
“咦……”
周圍一片譁然。方纔有人紛紛低聲爲少女出謀劃策,不過他們的指向,跟“天元”差了天南地北一般遠。
除了進藤光,沒有人注意到中年男子的耳根微紅起來。
這一次輪到中年男子皺眉沉吟了。言葉一臉平靜地等待,目光在棋盤上流動。
“棋藝雖然還稚嫩,不過資質很驚人啊。”光不由自主,像老年人那般感嘆。
他隱約覺得,佐爲也曾對自己說過這麼一番話。
“啪嗒!”
白子驀然動了。
光從遐思中回過神來,被白方那一手嚇了一跳。
……居然脫先了。這種情況下,還敢脫先。黑子的大龍現在初具規模,完全成型以後,倘若屠刀不果斷,被它一活——嘖嘖,目數頓時拉平甚至反超。
對白子的行徑,光只能回覆一句——“膽子真大。”
(那無理的一手就不要理會了,接下來繼續跳就是。一連三手,都不能錯步。先拉起在左上角白星之下的四個黑子,然後跳出來,聯合中部的黑子。再一跳,將龍頭舞出來,徹底掙脫白子的牢籠。)
少女玉手一揚再揚。
中年男子的眉頭越皺越深。
六手飛速下完,黑子的部署跟進藤光的猜想完全吻合。
黑龍活了。
目數已經扳平。
“好厲害!”人羣中突然爆發出一聲讚歎。漸漸回過味來的圍棋愛好者,也紛紛低聲感嘆起來。
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巾幗不讓鬚眉。
誰說女子不如男。現如今也有天資如此超羣的少女了。
……
面對諸多讚歎,言葉依舊沒有露出絲毫笑意。
中年男子眉頭一抖,目光突然銳利如鷹。光離得遠,都感覺到其氣勢一變。
棋盤上,白子揚起了屠刀。下方的另一條黑龍慌忙逃竄。
光當然沒有忘記下方還有一條大龍,那裡的變化過於複雜,推演的時間有限,他無暇顧及。對中部的黑龍做出了明確的做活方案在剛纔已經是極限。
不過,棋盤上的瞬息萬變,還是有一門獨門法寶可以應付的。
這一刻,他在內心憑直覺定下了逃命方案——
言葉也一樣。
人羣漸漸散去。
對言葉的讚譽聲流連依舊。
“多謝指教。”言葉終於露出了笑容,璀璨如夏花。她站起身來,向男子鞠了一個躬。
中年男子呵呵笑道:“也多謝你的指教。呃,真不愧是他的女兒,潛力驚人啊。”
言葉只是笑。
“好了,既然你跟我下了平局,就算是你贏了吧。”男子從腳下的行李箱中取出一個公文包,遞給言葉,“吶,東西給你,不要弄丟了啊。沒有備份的。”
言葉連連點頭,將公文包摟在胸前,乖巧地道:“知道了,謝謝水月叔叔。”
“嗯……”水月揉了揉言葉的小腦袋,將她拉到身邊,“我再陪你一下吧,不然被人拐走就不好了。你知道嗎,現在社會上有很多像你這般年紀的可愛小女孩被拐賣了哦!言葉要小心啊。啊,言葉會不會覺得太悶,這樣吧,水月叔叔給你講故事如何?”
“好啊。”言葉乖巧地點頭。
水月忽然扭過頭,瞪着那個戴着墨鏡和太陽帽的古怪少年。
“喂,那邊的小子,棋都下完了,怎麼還不走?”
“啊?嗯,抱歉。”少年似乎被嚇了一跳,朝後倒退幾步,聲音怪異地道歉,轉身快步離開了。
“切,真是的。總是有那麼多喜歡竊聽人家隱私窺探他人的傢伙,就是狗仔隊之類的太多,纔會給我們的生活帶來那麼多困擾。言葉記住了,以後不要學啊。”
水月吐了口氣,又扭過頭來對少女進行說教。
少女瞥了一眼少年消失之地,馬上回過神來點頭笑道:“知道啦,叔叔快點講故事啦。”
“哦,好好。那麼,我就給你講一個《黑雪公主與悲劇男》的故事,什麼,講過了?好吧,那麼換成《天降少女與悲劇男》的故事……什麼,居然不喜歡這種情調的。知道了知道了,要求真多,真是的,所以我纔不喜歡伺候小孩子。那麼……《萬年小學生的神奇之旅》沒聽過吧?嗯,好,開始咯——”
進藤光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水月……”他揉了揉太陽穴,露出了一抹笑容,“水月三段嗎?居然能跟他下平局,言葉妹妹還真厲害。”
他想起來了——
金田街圍棋賞大賽,在淘汰賽第二輪與他對局的那人——正是自稱水月三段的男子。他的棋風在當時非常穩健,想不到如今有了如此大的變化。雖然仍有穩健的餘味,但是明顯大膽了許多。
手下之棋,一派磅礴的氣象。
看來這一次大手合賽,會相當精彩了。
光笑得愈發開心。胸中的戰火也燃燒得更旺了。
“快點到來吧——”光揚起右手,駢指恍如夾着一枚棋子,朝空氣猛地一點。
夏祭過後,便是大手合賽。
雖然還有神秘男子那樁事的擾亂,不過他決定暫且拋開不理,享受比賽。
他從未忘記,自己的使命是達成神乎其境。
“不過……”
他的臉色驀地一變。
“爲什麼言葉妹妹會跟他有關係……她的父親又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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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的心頭間,不好的預感隱隱上浮。
這一刻,他仍然沒能預料到後續的發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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