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在這裡呆了有些日子,我想應該是那個亙古不變的兵法戰術的潛在效用——最危險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
要找我們的人或許正堵截在哪裡等我們前去,與其這樣,倒不如一行人暫時先呆在這個小鎮上,養精蓄銳,也可謂是以逸待勞,況且,也不是我們想走就能走的,這還有個傷員需要療養。
我整日在旅店裡呆着,不能走動,全身像發了黴一般,這日風和日麗,豔陽高照,我便按捺不住,瞞着吳嘉文偷偷溜了出去。
那日我們到達這個小鎮時天色已經黑盡,所以街頭巷尾並沒有多少人,而今個兒天氣晴朗,又恰好是趕集日,四面八方的農戶都挑着自家的東西趕了過來,雖只是個小鎮,卻也算得上熱鬧。
小販的吆喝聲,買賣雙方的討價還價聲,小孩的追趕聲,花炮聲,甚至還有街頭表演的鼓掌吶喊聲,人潮涌動,走在街上,我情不自禁地跟隨着擁擠而活躍的人流,我一會兒看看小販手中的風車,一會兒又拿起一個豬八戒的面具戴在頭上,一會兒又去嗅嗅路邊小攤上的盆栽……
一切都讓我覺得是那樣輕鬆自在,悠然自得,一時間竟讓我忘記了身世的悲慘,命運的不公,前途的未卜,好像所有的煩惱都讓我統統拋之腦後,這樣的氣氛完全不像是在一個戰亂紛爭的年代,倒像是在一個太平盛世,讓我一直沉重的心情也舒展開來,快活了許多。
我滿心歡喜地閒逛着,忽然,人流中一個熟悉的身影成爲我視線的焦點,我暗暗驚歎,如此衆多的人中,我居然一眼可以看見他!
不免也有些生氣,不是說去置購乾糧了麼?糧店在東邊,而這裡是西邊,他怎麼也能在街上閒逛?可是轉念一想,吳嘉文雖然長得公子哥兒,貌似不羈放縱,但做事卻能分清輕重,應該不會像我一樣遇事做事往往由着自己性子來。
想着這一層,我倒有些好奇了,不知道這時候他在這裡是來幹什麼的。
我遠遠地跟着他,決定找個機會出奇不意地嚇他一跳。
我怕被他發現,開始就只是遠遠地跟在他後面,不料他越走越快,再不趕緊追上眼看就要被他遠遠甩開了,於是我才發足了力連奔帶跑的跟了上去,一溜煙的功夫,他竟拐進了一個巷子裡。
我跑上去也進了巷子,那巷子四面八方都是路,哪裡還有吳嘉文的半點影子。管他三七二十一,我就憑着直覺拐進了鄰畔的分支小巷,繞了兩圈,仍是沒看到吳嘉文半點影子,很是失望,正在垂頭喪氣地沿着原路回去時,突然聽到拐角後面視線暗角幾聲“嘡,嘡”銀元聲響,然後便是一個尖細諂媚的聲音道:“公子放心,您吩咐的事情都辦妥了!”
“這事你要是傳出去,後果你是知道的!”一個聲音沉沉地道。
吳嘉文!絕對是吳嘉文!雖然他從未用這樣的聲音對我說過話,但這聲音我是非常熟悉的。
“公子您放心,這事就算您想要小的說出去,小的有一百個腦袋還不敢說出去呢!”
“你倒是個聰明人!”吳嘉文冷笑兩聲,道,“你走吧!”
我躲在柴堆中,從柴草的縫隙中看到走過去的那人身材矮小,正是那日爲我煎藥,感覺活潑機智,爽朗大方的旅店夥計餘蛋。
看到他消失在視野裡,我才慢慢從柴草堆裡爬出來,此時吳嘉文也早已離去,滿心疑惑,看到他倆神秘兮兮的,難道又是因爲我的什麼事惹上麻煩了?究竟要不要找吳嘉文問個清楚呢?我一邊走,一邊忖度着……還是算了吧,總不能讓他知道我暗中跟蹤他吧,雖然,只是一個巧合!
一到旅店門,卻發現裡裡外外圍了一圈又一圈人,後面的人被前面密不透風的人牆擋着嚴嚴實實,看不見店裡的情況,還踮高了腳往裡不注張望,人們一邊張望,一邊相互着竊竅私語。
我眼皮跳了幾下,一種不祥的預感躍上心頭。
“轟——”地一聲響,將站在門外的一羣人嚇了一跳,大家紛紛擡眼看向天際,這說來奇怪,剛剛還風和日麗,轉眼間卻又烏雲密佈,天空又是一閃,隨後一聲轟鳴接踵而至。
“真是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旁邊一手拿紙扇,一臉文弱書生相的棕色長褂者搖搖頭嘆道。
聽了這話,我帶着疑惑,探頭探腦地往裡張望一番,然後推開人羣,鉚足了吃奶的勁擠了進去,一邊往裡擠,一邊向旁邊的人打聽裡面發生了什麼事?
“好像是出了人命了!”他們都這樣回答道,面色凝重,語氣謹慎。
出人命了?不會又是因爲我吧?
我咬着牙,狐疑了兩秒,然後定定神,努力不去往不好的方向猜測。
壞的不靈好的靈!壞的不靈好的靈!像個虔誠的禱告者,我在心裡一遍又一遍的默唸着,脊背都泛涼了,我是真的害怕恐懼呀!
旅店的夥計擋在外面,不讓人進去,“上面發生什麼事啦,我是住店的!”
“不清楚!”夥計一邊攔住看熱鬧的人羣,一邊不耐煩地應付我道,我往店裡環視一圈,並沒有見到一個警察。
“唉!老闆!”我大叫一聲,同時還向他身後招了招手,那夥計認爲老闆真的在他後面,便扭過頭去,趁夥計轉身看向後方不留心之際,我猛踩了他一腳,頭也不回地直直奔上樓去。
樓上也密密地圍了一圈人,其中心點正是強虎住的那間屋子,我深吸一口氣,縮着腦袋擠進去一瞧,眼前的場景令我幾欲昏厥,因爲,我的直覺真的還不是一般的靈驗,可我卻一點也不希望它成爲我的長處,從到門口就開始徘徊在我腦海中的可怕想法,我一直甩着腦袋,不敢去想像的那個畫面,果真變成事實了。
強虎口吐白沫,半個身子斜搭在牀外,已然猝死,而彪鬍子後腦中彈,爬在牀前,牀簾的一方塌拉下來,一角蓋在彪鬍子的身上,而平日裡喝藥的瓷碗則反蓋在地上,下面浸出一小灘藥漬,黑呼呼的,彷彿一朵肆虐的殘花。
我驚愕得雙手捂住嘴巴,大腦轟隆隆一片,竟發不出一個音節,眼眶中又有眼淚在開始打轉,是因爲傷心難過?還是因爲恐懼害怕?我已經無法分辯,這究竟是幾日內,第幾次面對□裸,血淋淋的死亡?
“老闆,就是她!”屋內一個夥計看見我撞了進來,跑過來指着我對着老闆說,“她就是和死的那兩人一夥的,每日都是她去廚房幫他煎藥!”
“把她抓起來送去見官!”那留着兩片鬍鬚的老闆不由分說的就對夥計道。
“憑什麼抓我?”我急急地嚷道,不滿地甩開過來便要抓我的夥計,不知爲何,轉瞬之間我竟成了殺人犯,剛纔的感傷還未拂平,現在心中又多了憤慨。
“憑什麼抓你?”那老闆頑味地笑笑,“每日他的藥是你煎的,你看他死時的慘狀正是下毒,要對一個病人下毒,最好的辦法就是在藥裡動手腳,剛剛我們已經察看過了,的確是藥裡有毒,而你的嫌疑是最大的!”一邊說話,一邊向夥計使了使眼色,“把她抓住,別讓她跑了!”
“放開我,放開我,你們無憑無據,全是信口開河!”我叫囂道,其中心中害怕實足,那老闆雖是無端揣測,強詞奪理,但旁人聽起來卻是合情合理,有憑有據。
一時間我成了衆矢之地,膽大的要將我捉住,彷彿抓住了我就成了當之無愧的蓋世英雄,膽小的趕緊離我遠遠的,如同躲避瘟疫一般。
窗外“嘩啦啦”大雨直瀉,天空電閃雷鳴,一陣呼嘯狂風從打開着的窗戶直灌了進來,吹得各處布條簾子狂舞亂作,桌上的糙紙也四處飛散,許是因爲被風夾帶進來的些許雨水澆了腦袋,各人似乎精力更甚,均興奮地要將我“捉拿歸案”,此時氣氛既緊張又詭異,我連連向後退,恐懼到了極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