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在不知不覺中度過,究竟過了多少日子,卻不清楚,總之天氣開始轉涼,門前的草開始稀疏枯黃起來。從欒大哥那裡,我學到了不少技能,會用火石取到火種,會獨自一人爬到高高的樹上,會用削尖了的木棍捕魚,在欒大哥的指導下,自己也做了一隻弓弩,雖然難看,而且也不比欒大哥那隻靈活,但畢竟還是學會了……而心中最爲得意的是,我現在的騎馬技術很好了,當初剛學時,扣兒仗着她有基礎,總是笑話我,可如今,她還仍要我幫忙才上得了馬。
家中四張嘴,也總不能單單靠欒大哥打獵爲生,紐姐常常也帶我和扣兒到山中採蘑菇和野果,到野地裡挖野菜,除了給我們三人做些鞋子和衣服,她也會抽出時間額外做些女紅,然後拿到市集上賣掉,再換些日常需要的東西回來。
這樣的日子,雖然清貧,但卻覺得很知足。
我一面貪婪地享受着這苦中帶甜的生活,一面也在回想着大腦中不多的記憶,思考着我的人生該何去何從。在林家時,我的記憶完全空白,只是一味地想逃離那裡,迫切而固執地要將自己的命運把握在自己手裡,看到不平,看到不公,看到世間的黑暗,我會覺得骯髒,不僅心裡憤憤不平,甚至會難以自控地挺身而出,初生牛犢不怕虎,現在想想,那時的自己是多麼的無知與可笑——居然會覺得自己像個救世主。
到了上海,面對花花世界的繁華與瑰麗,我認爲可以得償所願,安享太平。然而,就在我飄飄然沉醉於夢境時,活生生,血淋淋的真相赤.裸裸地擺在我的面前,吳嘉文虛假的承諾和喪心病狂的行爲,猶如當頭一棒,將我從天堂打掉到現實,那時的我,不得不承認,曾經太傻太天真,原來,自己是多麼的無能,是多麼地渺小,又那麼容易被虛僞和假象迷惑,特別是當醜惡的靈魂披上了華麗的外衣。
於是,在痛苦的周遭後,我學會了乖覺,學會了逢迎獻媚,學會了阿諛奉承,希望能背靠大樹好乘涼,有一天也能烏鴉飛上枝頭變鳳凰。殊不知,烏鴉要想飛上枝頭,也得先有雙翅膀,學會飛翔才行。而我,身無長處,又憑什麼去巴結討好高官厚主,恐怕能被別人相中利用的,也只有這爛命一條。呂詹,像我這樣的小人物,之所以會和他有所瓜葛,不就是自己歪打正着,讓他利用了自己螻蟻般的性命麼?想想悲哀,又覺得好笑,自己除了的一條命,竟再無其它東西值得別人好利用。
說到呂詹,不得不承認,那真是一個了不起的人物。他爲人謙遜,面和大度,做事果斷且明情理,我想,這樣的人物正是我所仰慕已久的,做這樣的人,纔算得上一生無憾,就算只呆在他身邊,也算幸事。於是,我苦心積慮地想要知道其中的玄機,爲什麼他能高高在上,而我又爲什麼卑微渺小?然而一切始料未及,原來,真相竟是這樣的殘忍。是他,給了我一段最爲刻骨銘心的經歷,甚至可以讓我在剎那間看清世界的真面目,我想,我是不可能忘記他的,不說別的,單單是他的心機、狡詐和城府就讓我一輩子受用,是他,讓我看到了這個世上人和人之間的不同,也正是他,讓我知道了這個世上爲何人與人會不同!或許,正是因爲這些不同,導致了人的地位,身份還有所能聚斂財富的差別,也讓我知道了很多不爲人知的真相,看到了世界黑暗的一面,或許,那纔是真實的一面。
想到這些,我欣然笑笑,看來,時間雖不長,收穫卻不少。
的確,我活得太過糊塗,隨波逐流,隨遇而安,全然不知道自己究竟需要什麼,人生的目標和方向在哪裡?起初是不知道天高地厚,而後是隻求自保,有奶便是娘,最後,無所追求,確切地說,是不寄後望,不敢再去奢求。
我站在霞光之間,遙望天際,天邊,一羣大雁正在欣然南飛,一會兒排成個大字,一會兒排成個人字……
人在局中,就像囚困於繁雜迂迴的迷宮之中,往往難以看清前途形勢,然後便會失去方向,不知所措。我很幸運,能來到這種寧靜太平的地方,也只有到了這種清靜的地方,才能給人以充足的時間,重新梳理自己的人生,爲自己的下一步做充分的準備。
也許,這到了我徹底瞭解自己的時候了。
“欒大哥,有幾次你想告訴我當年發生了些什麼事,可是那幾次都忙裡房前屋後的鎖事,”說着我慚愧地笑笑,“今天有些時間,你能告訴我以前的事嗎?”
“呵,你終於想知道過去的事了,我還認爲你一輩子都不願知道呢!”欒大哥毫不避諱地直接打趣道。
我朝欒大哥擠了擠眼,作出一個鬼臉,然後抿了抿嘴,鄭重地道:“想了想,連自己過去都不知道的人生是不完整的人生,我不想再逃避了,無論過去怎麼樣,人終究是要面對的。”
“好!”說着看了看天邊,“時間不早了,咱們回去,上馬,邊走邊說!”他將剛剛打到的一隻野兔掛在馬側,一個翻身便上了馬,我也二話沒說,翻身便穩穩坐在紅烈的背上。
“那是三年前的事,”欒大哥開始陷入了回憶中……
山間樹木高大茂盛,密林深處,更是遮天蔽日,人跡稀少,瀟風過境,吹得樹葉沙沙作響,一羣如狼似虎的彪形大漢騎着高頭大馬,手上揮動着明晃晃的鋼刀鐵斧,滿載着金銀珠寶,好酒美食,歡呼吼叫着氣勢洶洶地奔回火烽寨,所過之處,沙石脆響,林中鷹鳥聞聲撲撲驚唳飛出密林。
聽到吆喝聲,看臺上的守衛認真觀望過後,知是出去打劫營生的兄弟凱旋歸來,便對下方守寨的幾人搖動小旗,幾個大漢便趕緊打開寨門迎接,一羣馬賊奔至寨門外,高柱寨門恰好打開,馬上的男人們齊齊吼了幾聲,徑直衝入寨內,爲首的男子面方體闊,正是林孜然的結義大哥——欒國強。
只是此時,兩人並未相識。
“兄弟們到正廳集中,每人先各拿兩件喜歡的,剩下的存到倉庫,今晚好酒好肉,不醉不歸!”一進寨內,欒國強勒住繮繩,讓馬逗了幾圈,舉起手便向衆兄弟吆喝道。
太陽落山,寨外狂風肆虐,分外肅寒,而寨內篝火燒得正旺,衆漢不待相勸,便一碗接着一碗地往肚裡直灌上好的女兒紅,幾輪下來,個個醉意飛揚,紅光滿面,氣氛好不熱鬧。
欒國強坐在上位,看着兄弟們喝酒吃肉,心中快慰,卻也在思量着全寨幾十號人的前途命運。
正當兄弟們鬧得正歡,守城的兄弟來報說一個女子深夜獨闖火烽寨,還指明要見當家的,不僅當時在場的衆兄弟不相信,都說那傳話的兄弟肯定是喝多了,就連號稱千杯不倒,此時仍神清氣爽的欒國強也難以相信。
“莫不是看着兄弟們喝酒痛快了,你心裡也餓得慌,扯了個理由進來喝兩盅?”衆弟兄笑侃道。
“來來,今日高興,就不責罰你了,先痛快地喝他兩碗!”欒國強也朗聲說道,面上豪爽喜悅。
“當家的,我真沒扯蛋!”那看門的兄弟急了,“那女人就在寨門口,當家的不信可以親自出去看看!”一邊說,一邊用手朝大寨門的方向指去。
“哦?”衆人一聽,均爲驚歎,酒頓時清醒了半分,有些坐着的開始歪歪斜斜地站起來,而站着的開始勾肩搭背地議論起來,欒國強也彷彿有了興趣,若有所思地看着下面正稟報的小卒。
“那女人就在寨門外!”見衆人正經尋思,那看門小卒重複道,“她說她叫林孜然,就是當家的前些日子要娶了做壓寨夫人的林家小姐!”那小卒急急地說道,唯恐衆人不相信他。
“林孜然?”欒國強摸了一把他嘴角的短髭,眯着眼,頗爲不可置信地問道,“你說她就在大寨門口?”
“對!她就在大門口,當家的不信可以馬上出去看看。”
“哈哈,那小娘子比大哥心還急呀!”一人叫囂起來。
“那些娘兒們表面裝得羞羞答答,骨子裡熱情得很吶!”幾個喝高了的沒頭沒腦地就起鬨起來。
“她,是一個人?”欒國強開始狐疑,揣測着問道。
“是的,就是一個人!”小卒也篤定地答道。
“倒是從來沒有見過如此大膽的女人,”欒國強也有些納悶了,徑自說道,“好!讓那女人進來,我倒想看看,這個女人到底要幹嘛!?”
正當那小弟調頭準備離去之時,欒國強喝住他,豪放一笑,道:“慢着,我親自去迎接我的新夫人!”
厚重的木製圍欄徐徐打開,林孜然轉過身,看見一個三十來歲的壯年大漢一馬當先,率領衆人大步流星地走出門來,孜然看這人雖然粗獷,但氣度不乏,料定他必爲土匪頭目。
欒國強走到孜然面前,也不急開口說話,在孜然面前踱來踱去,最後才道:“早就聽說我夫人出落得水靈標誌,今日所見,果然名不虛傳啊!”那當家的話雖爲讚賞,卻透着些輕薄。
“誰是你夫人?”林孜然冷冰冰地道,絲毫沒有因爲在場的虎背熊腰的大漢們而失了氣勢。
“你深夜到我大寨之中,不是急着與我成親,卻是做什麼?”欒國強不滿,沉沉地問道。
“我就是來告訴你,我不想嫁給你,不會做你的壓寨夫人!”此話一出,衆人雖爲一驚,但隨之而來卻是一陣哈哈大笑之聲。
聽着衆人的笑聲越來越大,作爲一個弱小的女子,隻身呆在這匪窩之中,無異於羊入虎口,說不害怕那是不可能的,此時林孜然也開始慄慄發抖起來,只是心底的執着和勇氣在告訴她,此時不能表現出一絲一毫的害怕。
畢竟是一個姑娘家,又十分年輕,欒國強上下打量着她,注意到她已將小手握成了小拳,那時正值秋天,天高氣爽,夜裡還略感寒冷,而女子額頭是卻泛起了粒粒汗珠,便知她在心裡肯定是害怕的,雖是故作鎮定,欒國強此時心想:一個文弱女子卻有如此膽實,隻身一人獨闖火烽寨,也算是女中豪傑了,於是打心裡也對她另眼相看起來。
看到她內心的緊張,知道她心中沒底,欒國強也不急揭穿,只說道:“這裡可不是你家後花園,大小姐呆在家裡想什麼便能什麼,我火烽寨,可由不得你!”欒國強又故意在她面前踱了半圈,“你既然來了,也不要想再回去了!”語氣穩健,鏗鏘有力。
“我沒有打算再回去,”女子仰着頭說道,“我打算在你們這裡住下來!”
什麼?這個女人說她不做壓寨夫人,卻說她打算在這裡長住!
衆人紛紛吃了一驚!這下倒是愣住了。
若說剛纔那句話是女子自不量力,大家的反應也只當女子沒有見識,那麼這句話倒真讓在場的衆大漢丈二和尚摸不清頭腦,一時間又是好笑,又是好奇。
“哦?你是說在我這裡白吃白住?”大當家畢竟是大當家,一句話不僅問得風趣,而且切中要害,也可見得是一個頗有耐心之人。
“不是!”無視問話中的戲謔,林孜然篤地答道,“我手上有樣東西,相信大當家的一定感興趣,想和當家的做筆買賣!”
“什麼東西?”欒國強面色從容地問道,一邊也在揣測着這個女子是不是信口雌黃,拿他開涮?反覆看了下女子的神態,見她凝神屏氣地正視着自己,並無半點頑笑之意,便也開始好奇這女子手上有什麼籌碼如此價值不菲,以致於她敢深夜一人來到山寨與他討價還價。
“什麼東西?”男人再次厲聲問道,“你若敢戲弄我……”
“絕不敢戲弄當家的!”女子毫不示弱,不待欒當家的說完,就已經接過話,語氣也是同樣的肅厲。
“這裡風大,”孜然像是抓了別人的軟肋,頓時有了氣勢,“可不可以進去坐着慢慢談?”
女子此時所表現出來的沉着冷靜倒是又讓欒國強高看了幾分,他眉梢一挑,道:“失敬,失敬!小姐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