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的蔓延比鄧肯想象的還快,還要迅猛。
他只是在那道巨大的“支柱”邊緣點燃了一點小火,並做好了等待它緩慢擴散的準備,卻沒想到那點小火竟瞬間成長爲了一道照耀深海的滔天烈焰——在億萬噸海水的重壓下,那熊熊烈火的詭異尤甚平常。
超凡事物是靈體烈焰的最佳燃料,古神的觸腕自然也屬於“超凡”,但即便如此,這火焰還是燃燒的太猛烈、太迅速了。
就好像有什麼力量在產生催化,在增強着靈火的力量。
是深海本身的特殊環境所致?還是那道古神觸腕在主動“配合”?
鄧肯微微皺了皺眉,感受着火焰向自己傳遞的龐大信息——信息支離破碎,中間又夾雜着大量意義不明的扭曲噪音和光影碎片,那似乎是“觸鬚”崩潰過程中不受控逸散出來的東西。
對普通人類而言,那些“東西”中的哪怕一聲呢喃,都可能足夠招致瘋狂,但鄧肯只覺得它們瑣碎錯亂——他努力想要從那些錯亂的噪聲中分辨出有用的信息,而在所有噪聲平息的前一刻,他終於“聽”到了一些能夠理解的“聲音”。
海水中,他猛然睜大了眼睛,帶着些許錯愕,盯着那正在靈火中迅速崩塌解體的古神觸腕。
“LH-01?領航一號?!”
虛無之中,彷彿有轟鳴聲自深海傳來,古神的錯誤複製體終於徹底崩散,所有的噪聲都消失了,也沒有任何聲音回答鄧肯這瞬間的疑問——在驟然來臨的、彷彿充斥着無盡空虛的寂靜中,只有一個朦朦朧朧的思緒,如霧中幻影般悄然浮過了他的腦海——
“謝謝你,篡火者。”
鄧肯眨了眨眼,腦海中起伏着紛繁的思緒和無數驚人的猜測、聯想,而過了不知多久,就在他開始思考着是否要繼續探索這個地方,是否要繼續向着更深處下潛的時候,一抹閃爍的火光突然出現在他的視野邊緣。
他猛然轉過頭,看到原本正在自己身邊飛來飛去的艾伊突然劇烈閃爍起來,就像一個接觸不良的投影,這隻鴿子全身的火光都變得忽明忽暗,它開始飛快地拍打着翅膀,發出尖銳而斷斷續續的叫聲:“您的……信號質量不良,請檢查……您的硬件連……遠程服務器……等待……”
鄧肯瞬間眼神一凝,揮手將艾伊傳送回去,而在艾伊返回失鄉號的下一秒,他便注意到自己正在使用的這具“臨時軀殼”正在迅速崩潰。
大大小小的裂紋眨眼間便佈滿了這具“粗坯”般的軀體全身,裂紋中跳躍的幽綠火焰正在急速逸散。
而在周圍的海水中,那些四處漂浮的“人形”也開始出現同樣的崩解跡象,數不清的人形軀殼在迅速化作黑色的碎屑,並向着深海中那座漆黑的“寒霜浮島”下沉。
古神的錯誤複製體被烈焰焚燬,圍繞在深海浮島周圍的人體粗坯隨之崩潰,除了那座可能是“原始藍圖”的浮島本身沒有變化之外,這深海中的一切都在快速解體消散,恢復成……“設計初始的正常狀態”。
鄧肯腦海中迅速想明白了這些變化之間的因果關係,而下一秒,他便感覺到自己的意識從這具已經無法維持的軀殼中被強行“彈開”。
感知中斷之前,他腦海中只有一個念頭——
可惜了這具適應深海環境的軀殼,還以爲能用很久,結果又是一次性的……
壓水艙向外排水的低沉轟鳴聲迴響在潛水器內,伴隨着一陣輕微的震動,整部機器開始加速上浮。
操控臺前的鄧肯遺憾地嘆了口氣,緬懷着自己剛剛失去的又一具“臨時軀殼”,同時確認了一下機器的狀態。
那座巨大“支柱”崩塌解體時引發的深海亂流衝擊到了正在緩慢上浮的潛水器,但幸運的是並未造成什麼損壞。
阿加莎滿懷驚悚的聲音則從一旁傳來:“剛纔……那是什麼?!”
她擡手指着舷窗外,指着那片正在迅速恢復暗淡的黑暗深海——然而在無邊無際的黑暗中,仍有一些殘留的綠色輝光在時不時爆發出來,大規模的幽綠流光就彷彿在沿着什麼規模巨大的殘骸迅猛燃燒,又彷彿有一連串的爆炸正在那片黑暗中爆發着。
而在潛水器外,此刻遍佈着混亂的水流,機器運轉時的噪音和艇殼時不時傳來的砰砰怪響令人心驚膽戰。
毫無疑問,下面發生了什麼大事。
“……我找到了寒霜危機的源頭,在疑似‘創世藍圖’的深海浮島中心,有一根規模驚人的古神觸腕,那是幽邃聖主的一個錯誤複製體——祂的存在影響到了這整片海域,”鄧肯微微回頭,看了明顯正在等待解釋的阿加莎一眼,“在過去的五十年中,寒霜女王的靈魂一直在安撫着那個錯誤複製體,已經堅持了太長時間。”
阿加莎慢慢張大了嘴巴。
她沒有想到,鄧肯船長就這麼利用“化身”下去看了一眼,竟能帶回來這般聳人聽聞的情報!
她在驚愕中愣了許久,才終於驚醒過來,下意識開口:“那……然後呢?然後發生了什麼?”
“燒了。”鄧肯言簡意賅。
阿加莎一下子沒反應過來:“……燒了?”
“燒了,”鄧肯又重複道,並擡手指了指舷窗外面,“沒看見嗎?我點的火。”
“不,我不是沒聽懂您的話,我明白……不,我不明白,我非常不明白,”阿加莎竟有點語無倫次,她在那詭異邪惡的祭祀場中面對上百個邪教徒的時候都沒有過這種無措,但在鄧肯船長這位似乎永遠不會按常理出牌的存在面前,她的理智總是顯得不太夠用,“您就這麼……燒了?一個古神……哪怕只是古神的錯誤複製體……您就給燒了?”
鄧肯當然知道阿加莎肯定會是這麼個反應,但他也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解釋那茫茫多的細節,只能糾結地想了半天,無奈地聳聳肩:“說真的,我也很意外,祂比我想象的易燃。”
阿加莎:“……”
片刻的沉默之後,這位守門人小姐的思維終於重新接上弦:“那……寒霜女王的靈魂呢?也被您一併‘燒了’?”
“她獲得了自由,但我不知道她會去往何處——或許會再見面吧,”鄧肯每一句話都實話實說着,“我和她談了很多東西,包括她生前的經歷,包括深海中的秘密,還有我們這個世界的一些……真相。其中大部分內容十分具有顛覆性。”
“十分具有顛覆性?”阿加莎似乎還沒從剛纔“燒了”帶來的衝擊中緩過來,這時候思維明顯有點慢半拍,聽着鄧肯的話也只是下意識開口,“哪種顛覆性?”
“聽之前需要焚香祝禱寫好遺囑,聽之後需要隔離觀察做精神檢定的那種顛覆性,”鄧肯側頭看了她一眼,“我會告訴你的,在我們返回安全的陸地,並確認你做好準備之後。”
哪怕是身爲經歷過重重考驗,精神意志極度堅韌的守門人,阿加莎在聽到鄧肯的話之後仍舊下意識地感覺到神經緊繃了一下。
這位連亞空間都可以返航的“船長”竟然都會用上這樣鄭重嚴肅的語氣……他在那片冰冷無垠的黑暗中,到底知曉了怎樣的秘密?
同一時間,失鄉號上,鄧肯已從那間被濃霧封閉的“單身公寓”中返回,回到了他的船長室內。
海圖桌邊緣,黑沉沉的山羊頭吱吱嘎嘎地轉動着脖子,黑曜石鑲嵌的眼珠將視線落在船長身上。
“姓名?”它一板一眼地問道。
“鄧肯·艾布諾馬爾,”鄧肯擺了擺手,坐在桌前,又擡頭看了山羊頭一眼,“我離開的太久了?”
“您離開的太遠了,”山羊頭似乎鬆了口氣,語氣立刻便恢復過來,“我感覺到您的一縷意志曾前往一個很遠很遠的地方,遠到連失鄉號都難以捕捉,您可千萬別生氣,我也是擔心您的安全,畢竟這麼大一艘船還全指望着英明的船長帶領……”
“可以了,我知道伱的忠誠、可靠、勤勉以及體貼了,放心吧,只是一次遙遠但短暫的旅途,沒什麼影響——愛麗絲在幹什麼?”
“愛麗絲小姐?”山羊頭頓了頓,緊接着開口,“她剛纔在自己的船艙裡休息……啊,她向船長室這邊過來了,似乎匆匆忙忙的。”
山羊頭話音剛落,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便從門外的甲板上傳了過來,愛麗絲熟悉的氣息隨之出現在門外。
敲門聲剛要響起,鄧肯便先一步開口:“進來吧。”
下一秒,兩聲敲門聲還是傳了過來,緊接着那人偶才後知後覺地在外面“哦”了一聲,開門走進房間。
“船長!船長船長!”剛一進屋,愛麗絲便急匆匆地跑到鄧肯面前,不等後者開口便噼裡啪啦地說着,“出狀況了!我剛纔做夢了!我剛纔做了個夢!”
鄧肯本來有許多話想跟愛麗絲說,卻沒想到對方表現得比自己還着急忙慌,這讓他皺了皺眉:“你做了個夢?夢到什麼了?”
“具體內容記不清了!”愛麗絲理直氣壯地說着,“就感覺我在夢裡好像……有點厲害?就像您以前說過的那種感覺……好像長腦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