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真沒興趣聽容清淺爲什麼想把我一刀斃命然後毀屍滅跡,跟個瘋子較真,那一定是我瘋了!我的手已經摸到了門把,容清淺的聲音忽然低了下來,但她說出的話卻像一根釘子,把我釘在原地動彈不得:“當我承受着失控的方天宇爲所欲爲肆意侵佔卻連動一下手指的力氣都沒有時,他的嘴裡卻口口聲聲喊着你的名字,那一刻我恨不得用最鋒利的刀子將你千刀萬剮了;方天宇知道我懷孕,說什麼都不許我把孩子生出來,我那時想把你挫骨揚灰。”容清淺又哈哈大笑起來,“其實我根本也不想生孩子的,可是看到方天宇寧願被你當作是景容的背叛者,也不想你知道他跟我有了孩子的時候,我就特別想把孩子生出來,我倒是想看看,一個活生生的孩子放在他面前,他能把孩子給親手掐死麼!不過也真的很難說呢,方天宇爲了你什麼都肯做,你從他那裡拿什麼都是手到擒來不是麼?”容清淺頓了一下,又緩緩的開口,“我的孩子究竟是不是方天宇的?”
我有點兒理解容清淺爲什麼希望肚子裡的孩子是方天宇的了,她就像是一棵長在仇恨之中的植物,唯有報復才能支撐起她的生命。她想用孩子報復方天宇,即使這個報復對現在的方天宇來說或許並沒有她想得那麼沉重。或許是因爲曾經在最單純的時候喜歡過,那種愛而不得的心境漸漸扭曲成了恨。容清淺在愛和恨這個怪圈裡循環往復,總是惦記着等有一天把這蝕心刻骨的痛苦都還給方天宇。可是任事情都有時效性,我不知道容清淺要到什麼時候纔會明白,無論她多努力地去記住,那些愛還有那些恨,在其中飽受困頓之苦的都只有她自己而已。
“別人早就走遠了,你又何必總是抓着找不回來了的執念不肯鬆手呢?”我看着瘦得只剩一把骨頭的容清淺,不難猜她過得並不好。沒有長性的人可能做不成大事,但是像容清淺這般過分執着的人,必定得不到幸福,“我跟方天宇從來都沒熟到可以去問他要哪種東西,然後讓你懷孕的地步。你爲什麼非要把一切錯誤歸咎到我身上呢?從始至終我只是在過自己的日子,所有的一切都是你憑藉意識強加給我的。如果沒有我就不會有人與你攀比才華,也沒人跟你爭方天宇或是喬奕諶?如果沒有景容,你父親就不會想要與方家聯姻,犧牲你去換一紙資產評估報告?你這完全就是強盜邏輯!難道劫匪去搶金店就要怪珠寶太值錢,歹徒強暴婦女就得怪受害者太吸引人?即使沒有我,沒有任何人,你也不可能想要什麼就能得到什麼。
你爲什麼總是從別人身上找問題,從來不肯從自己身上找一點點原因呢?我從未奢望過這個世界公平,與‘付出總有回報’相比,更多時候都是‘無論你多努力,都得不到想要的東西。神說,你得不到是因爲你沒求;你求也得不到,是因爲你妄求。對於不屬於自己的東西就要學着去放手,在擦肩而過的人心裡,你早已是一個無關緊要的陌生人,無足輕重到像一棵塵埃。可是你卻把自己的有生之年都困在那一方痛苦的牢籠裡,不覺得太不值了嗎?
你總是想要利用你的孩子,可是你有沒有想過,它不是你報復誰的工具,也不是你要挾誰的籌碼。它只是一個纖塵不染的小生命,難道你就不能用最單純的心態去呵護它,照顧它呢?”
“說的還真動聽,你現在什麼都有了。當然可以用這樣的高姿態說出漂亮的話,給別人猛灌心靈雞湯。如果你處在我的位置上,還能有如此淡定從容的姿態,我倒是可以高看你一眼。”容清淺冷哼一聲。
“你總覺得我過得恣意瀟灑,就沒有想過這個世界上,根本就沒有人可以肆意妄爲。哪個人背後沒有心酸苦楚?我經歷過什麼,又付出過什麼都不屑跟你說,但是我可以明確地告訴你,我曾經的處在過比你從前、現在或是以後都更困頓的位置上。每個人的命運就像是一臺不斷運行的機器,你做出的每一個選擇,走出的每一步都會對整個機器的運行產生一點微小的影響。在有機會糾正偏差的時候就要去糾正,等錯到離譜一切都往失控的方向狂奔時,再怨天尤人都沒用。自己種下的苦果,就得咬着牙吞下去。你今天走到這一步,是你自己的選擇所致,沒有人可以對你的人生負責,除了你自己。”
“啊!”容清淺忽然捂住自己的耳朵,“我不聽,一切都還沒結束,即使笑到最後的不是我,也不會是你!”
“淺淺,別說了,我們先回家去。”陸子航打橫抱起容清淺。
容清淺先是掙扎了幾下,忽然用手捂住肚子:“啊……好痛……”
“淺淺,怎麼了?”陸子航原本就已經慘白一片的臉上又籠上一層灰色,看着容清淺痛到扭曲的臉有些不知所措,只好大步走了出去。
我給阿誠使了個眼色:“先叫一輛救護車,你跟過去看看四少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地方。”
“是,少奶奶。”阿誠一邊打電話,一邊匆匆忙忙地跟了出去。
我拿了本夾着會議提要的文件夾走進會議室,會已經開了一會兒了,我儘量減少存在感地坐在位子上,報告卻聽得有些心不在焉,容清淺最後那句‘一切都還沒結束,即使笑到最後的不是我,也不會是你’像是一句帶着陰暗氣息的咒語,時不時地就跑出來在我腦袋裡轉一圈。也不是我杞人憂天,而是容清淺根本就是那種‘得不到的東西就毀掉’的狠角色。
黎洺宣佈散會,我收了下東西往外走去。黎洺看了下我手中的文件,“拿着上週的會議提要來開這周的會,我剛纔差點兒被你逗笑場了。”
“你就不能關愛一下孕婦的智商,假裝沒看見?”我翻了個白眼。
“以後例會你也不用專程跑一趟,有我看着呢,出不了亂子的。”黎洺一副‘我這麼萬能,你還擔心什麼’的傲嬌臉。
“雙拳難敵四手,我現在雖然沒以前那麼驍勇,但多少也是有點兒用的吧?”我哼了一聲。
“容清淺跟你說什麼了?”黎洺繼續說,“開會的時候一直在走神兒?”
“嗯……跟我透露了一點,她大概還有大招憋着沒使呢。”我嘆了口氣。
“別擔心,容振堂倒了她就翻不起什麼大浪來。”黎洺安慰地衝我笑笑,“要不中午我請外甥吃個午餐散散心?”
“不用!”我翻了個白眼,他這親倒是認得夠快的。
“唔。”黎洺忽然挑挑眉,“你家保姆來了……”
我順着黎洺的目光看過去,喬奕諶就站在總經辦的前臺那裡,阿誠正在跟他說着什麼。我不由得笑了下,黎洺說是保姆來了,我還以爲是蘭姨給我過來送點心呢。
“瑤姨從法國回來了,可能一兩天就會過來。”黎洺衝我眨了下眼睛。
“哦……”我得想辦法跟我媽透個風,讓她知道我懷孕了,要不忽然給鄭瑤女士刺激到昏厥什麼的,罪過可就大了,“你……”
“什麼?”黎洺看向我。
“沒事兒了。”我估計真要透了風,我媽能馬上就殺過來。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還是能瞞一天是一天吧,這玩意兒砍在誰頭上誰疼。
我往喬奕諶那邊走過去,前臺秘書卻叫住了我:“景副總,這裡有您一封快遞。”
我從前臺拿了把小剪刀把快遞剪開,裡面是一張櫻花粉的卡片,帶着一點點梔子花的香味。香味其實很淡,只在剛打開時能夠聞到,後來再細細地聞也沒多少味道了。卡片是以水彩畫法,寥寥數筆氤氳出一對新人相擁的圖案作爲背景。上面的字是手寫上去的——謹定於1月22日上午10點爲(新郎葉熙,新娘宋彌笙)於江城彼德教堂舉行婚禮,恭請摯友景昕小姐光臨觀禮,敬邀。
“什麼東西。”喬奕諶幾步走到我身旁,狐疑地看着我手裡的卡片。
“男神要結婚,給我發請柬了。”我把喜帖在喬奕諶面前晃了一下。
“什麼男神?”喬奕諶皺着眉把喜帖從我手裡抽出來,“你的男神不應該是我嗎?”
“噗,喬總這是哪兒來的自信哪!”我衝喬奕諶搖搖頭,“你纔不是我男神呢!”
“哼,都敢鬧出個不是我的‘男神’來了。”喬奕諶看了一眼喜帖又丟給我,順手摟住我的腰,湊到我的耳邊輕聲說,“我看你是又該進行家庭教育了。”
我一直覺得,再好的東西都有失去的一天;再深的記憶也有淡忘的一天;再愛的人,也有遠走的一天;再美的夢,也有甦醒的一天。我雖然從未從葉熙那裡得到過‘愛情’,卻依然感激他在我不那麼相信‘愛情’的時候,在他的世界裡看見過愛情的樣子。因爲見到過,所以當‘愛情’來臨時,我才能試着抓住。